眾臣聞此，皆惶恐不語。
一時間，空曠的大殿中靜謐異常，沉寂壓頂。
陸滄遠俯視著殿下的眾人，像是稍稍緩和了怒氣，只說道︰「朕向來以為，躬親示範要比任何流于形式的揄揚都來的管用。朕也略略看了些佛經，道義自然是高深，但是艱澀難懂，難道眾卿家以為我大瑞庶民全似你們這等飽學之士，定能參透佛法精妙不成？」
這時龔懷仁又站出來，只是語氣不似方才那般執著︰「微臣赧然，皇上著眼大局，體恤下情，令微臣欽之佩之。我大瑞人才濟濟，天賦異稟者眾，皇上可令人尋來專司佛理，使百姓師之，力求讓我庶民皆得佛法要雲。」
陸滄遠听聞，非但沒有動怒，反而呵呵笑了兩聲，隨後陸滄遠刻意放大了嗓門，語調也嚴肅了些︰「方才龔卿說了，我大瑞不乏天賦異稟之人，因太後也酷愛佛經，朕便尋了一個修習佛法的高人給太後講學，此人正在殿上，眾卿家可討教一二。高人何在？」
林抱素明白，該自己登台了。她盡量平復了下緊張的情緒，拂塵下拜三呼萬歲。起身後，又對眾臣躬身行禮，態度謙卑有加。
殊不知，一旁的陸漸離和陸華瓊以及林氏父子心里的緊張程度並不亞于林抱素，自林聞過昨日將經過述之林覺遠之後，兩父子竟一夜無眠，伴隨著擔憂和思慮熬到了早朝的時辰。
卻說群臣，听聞林抱素是佛學高人，看向她的眼神便不由多了幾分敬重。
又是那龔懷仁首開先河︰「敢問高人如何稱呼」？
林抱素揖手回道︰「不才朽木之屬，躬逢勝餞，得以瞻仰龍顏，盡會國之棟梁，高人一稱實不敢當。龔大人可直呼在下其名，鄙人林佳明是也。」
並沒有人告訴她該叫什麼名字，幸虧她腦筋轉的快，林佳明——林假名，總之我告訴諸位了，我這真是假名。
陸華瓊噴兒一聲發出一個爆破音，憋笑憋的渾身發抖，只是當時大家心思都在林抱素身上，倒也無人發覺。
陸漸離也少有的露出一絲笑容，不過只片刻，便又斂息了神色。
龔懷仁見林抱素行止有矩，言語謙和，對她的敬佩不由的又多了幾分。
「老朽枉長你幾旬，那便斗膽直呼高人名諱了。」龔懷仁說罷，也是回了一揖。
林抱素與龔懷仁交談過這幾句，深知他果真是個執著佛理之人，以禮部大員的身份頻頻向她施禮，看來是誠心所致無疑了。
林抱素不禁有些心軟︰龔大人啊，你可知我今日是來拆你台的？
寒暄過後，龔懷仁向林抱素問道︰「不知佳明老弟以為方才老朽向萬歲提出的建議可行否？」
一時間，眾人的眼光齊刷刷落在林抱素身上，諸位大臣眾日奏表皆被皇上駁回，就指望這林佳明能揣摩聖意，讓萬歲爺應了此事。
林抱素卻笑著搖搖頭，並未回答龔懷仁的問題，卻回問道︰「不知龔大人對佛理有何見解？」
龔懷仁清了清嗓子，一臉莊重的說道︰「老朽以為，佛理的精妙之處，在于對事物的循環和輪回的闡述。循環為規律循環，輪回是因果輪回。人之禍兮旦福、生老病死，國之富強昌盛、拓達長久，皆可從佛理中得到借鑒和啟蒙。老朽之所以極力推崇佛教，並非跟風流弊，倘若我大瑞國民得佛法精髓，人人專一處事，守法自制，那對我國的根基穩定是不可小視的力量。」
林抱素听罷點點頭︰「龔大人為大瑞社稷、民生和諧著想，實在讓在下欽佩。在下所想與龔大人大同小異。佛曰宇宙萬物以之本體為一元。人如草木，死後同腐，生命變遷，如輪回轉。佛祖可觀生死與涅磐，皆如夢幻之不可住，不可得，不可把握。」
一眾大臣對林抱素口中的宇宙、一元之類的詞明顯懵懂，林抱素看在眼里，知道她的忽悠大法已經初見成效。
此時一個大臣上前說道︰「佳明老弟見地非凡，我等薄學之人未能了悟，還望老弟將方才的話簡介一番。」
林抱素笑道︰「何為佛？道」。
又有人問︰「何為道？」
「道無盡。知道道無盡，也是道。」
眾人仍是一臉迷茫。之前的趙大人也上前問道；「道何以渡人煩惱，使人清濯？」
林抱素正了正身子，看了眼諸位大臣，故意裝出頗具權威的樣子來︰「敢問在座的列位大人，哪個沒有煩惱？」
眾大臣皆搖頭，龔懷仁又說道︰「人有七情六欲，便有煩惱纏身。這正是老朽揄揚佛理的原因，佛學可助人靈魂升華，祛除雜念，使人心智坦蕩，行事冷靜。」
林抱素又是微微搖頭，也不多做辯證，只解釋道︰「人有煩惱，皆出一個欲字。欲，為魔靨，在心中燃燒。至于椽內遙，趣奔逸，走火如魔，貪、嗔、痴、色都在其中，卻如何可渡？」
一時間，眾人又沉默了下來。林佳明此番話，雖然字字珠璣，句句荊棘，但實在看不出有推崇佛理之意，甚至，還有些懷疑。
陸漸離一臉探究的看向林抱素，在這個大殿上，林抱素周身仿佛被神聖的光環籠罩著，這個被他曾經厭棄的女人，此時正以她從未展現過的高貴和神秘示人，這種感覺，讓他覺得林抱素離他愈來愈遠……
龔懷仁此時將林抱素打量一番，自她身上看不出異常，也不好妄自悖逆，仍是一副虛心求教的口吻說道︰「如此說來，佛祖也不可自渡了？那為何芸芸眾生還要參悟佛理？難道都是私欲難除，苦心未泯之人？」
林抱素正色回道︰「龔大人，悟佛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佛也走在前生與今世。佛祖只能悟到他的前半生，如明鏡、如菩提、如下禪。佛之所悟，永遠只得半生，意為半生的道。而道呢？無外乎哲學、科學、宗教。但凡哲學，皆以探討宇宙萬有真理為極致；但凡科學，皆以研究事物客觀規律為準則，但凡宗教，皆以可為生死相依作號召。所以，佛在人心，人皆是佛。」
此語一出，眾人皆嘩然。皇帝端坐在龍椅上，坐觀林抱素獨自一人迎戰眾臣，既不出口評論，也不有所偏倚。
龔懷仁一派此時已然有些意念回轉，想來這林佳明雖是熟諳佛理，卻並非跟他們一路，想必正是皇上召來說服他們的。
如此一來，戰略的方向就要大改了，眾臣從方才的恭敬不怠，變成此時的統一對抗，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便在這金鑾殿中上演了。
仍是龔懷仁打頭炮︰「方才高人所言，自是高屋建瓴，我等佩服。只不過老朽還有一問︰佛祖若只能悟得自己的前半生，如何著書立說，教世人為人之道？即便佛祖可以見微知著，卻也難得將各色人等列入法門，一一精析獨解。所以，以老朽看來，佛祖並非我等凡人肉身，必是法力高超，種乎其然。」
龔懷仁剛唱罷，趙姓大臣又登場︰「老夫也有異議︰高人方才說佛在人心，人皆是佛，老夫不敢苟同。既然人人皆佛，那佛祖之中，難不成還有鄉野村氓之粗俗，引車賣漿者之低劣，賈人唯利是圖之本色的人等麼？」
話畢，眾臣哄堂大笑，狀似揚眉吐氣一般，個個臉上都猖獗不已。
陸滄遠在椅子上稍稍欠了欠身，心里暗道林抱素適才出言不謹，讓群臣鑽了空子，如今據理力爭起來，怕是難以自圓其說。
陸漸離和陸華瓊也是暗暗捏了一把汗，林氏父子自不必說，他們還不知道林抱素在皇帝眼中的地位，萬一輸了此招，林家獨女的腦袋能不能保住是最讓他們擔憂的。
林抱素不慌不忙，依舊坦然自若的回道︰「諸位大人不要激動，在下雖不如大人們博聞強識，不過就佛理來說，在下這幾年卻是遍覽佛經。早些年讀過一本《西游記》，書中記載一昌盛之國，四方來朝，國力富強，庶民安樂。其國有一得道高僧，名曰玄奘法師。由于此國崇尚佛教，國君便賜封御弟，讓其去天竺國修習大乘佛法。那玄奘法師跋山涉水歷時十七年方才到得西方極樂世界。當年在靈山會上，世尊拈花而坐，眾人皆默然，惟獨摩訶迦葉頓開言笑。世尊以為摩得道，便將不立法門的文字囑托于他，教不外傳。此有「拈花一笑」一則公案。所以玄奘至取經之時，西天佛祖另有照顧，曰白手傳經濟世，後人當餓死了，默許摩訶迦葉、阿陀哪，經不輕易外傳，索要人事。想這收授賄賂的勾當，原來是如來佛祖打的頭，佛門聖地都這般如此，卻如何教這芸芸終生去除yu火，澄澈如水？即便是渡，卻如何可渡？」
一番話立時顛覆了佛祖在眾人心中的神聖，不，還不能說是顛覆，這些大臣們未必盡信，只不過林抱素這段有理有據的論證，還是讓人頗有些躊躇的。
林抱素趁熱打鐵，又接著說道︰「那玄奘法師在取經路上，收得三個道行高深的徒弟，其中，二徒弟原本是天上的天蓬元帥，因觸犯天條被玉帝貶下凡間，錯投豬胎。其入師門時，玄奘法師令得戒除五葷三厭，為其取了個諢名曰八戒。此八戒為︰戒殺生、戒偷盜、戒、戒妄語、戒飲酒、戒眠華床、戒裝扮及觀听歌舞、戒食非時食。可是我等俗人居家持日卻必定觸及這「八戒」，而八戒是只豬，如此說來，人若是不除欲，豈不是連豬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