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柔軟的床榻上,眼前被一層青色紗帳所掩蓋,宮門緊閉,不知從何而來的風,吹動著煙塵般飄渺的紗帳,我能看到,擺在床榻前的那盞銅鏡……
銅鏡里映著的面孔,是那麼普通。
幾日前,水仙听從我的安排,將床榻上方的紗帳,由素白,換成了青色。
水仙不解,說道,這白玉宮中一片素白,顯得素雅之至,為何要染上這青色,亂了色調。
我道,素白太過晃眼了,純潔的像是無法將它污染一般。然而,素白之色若是敗壞起來,卻比其他顏色更為迅速。
我是能將慘白的梅朵都能染成墨色之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我喜歡素白,卻不忍將其染成墨黑之色……
我說出這麼一番話,自己也是糊里糊涂,大抵是文青病又犯了,想了想,多半是在凡間時,听那些一肚子酸水的文人們念叨慣了,惹得我也成了這般文縐縐。
水仙听我說完,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我也因自己所說之話,從而陷入恍然之中。
這幾日,我除了修煉妖法,便是躺在這張柔軟的床榻上發呆。
本以為,只要化了形,便能去踹那些個文人墨客的,不過現在想想,我與那些個人,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況且,幾十年過去,那些人應當早就入土了。
如此一來,沒能狠狠的踹上文人一腳,這樁心思未能完成,我倒是有些煩躁。
本是將神魂托在梅花樹中,那便是猶如牢籠般的存在。
然而現在,明明是有了人類的外貌,人類的語言,能夠說話,能夠行動……
可是為何,心境卻比寄托在那梅樹中時,還要孤寂。
躺在床上的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百般聊賴,爬起身子,去勾那面梳妝台上,擺放的銅鏡。
銅鏡明晃晃的,像是被童子撒了一泡尿的圓月。
這般比喻雖不雅觀,卻很是貼切,我不過是個粗鄙之人,說不得堂皇之話,葷段子倒是在凡間听過不少,那時不少**男女,皆會在梅花山澗相許終身,從而花前月下,打情罵俏。若是哪天說些個有意思的段子給白鸞听听,他定然驚然不已。
想想他的那雙狹長的鳳目,頓時訝然一睜,就覺得很是有趣兒。
手中的銅鏡,並不光滑,將我好好的一張臉,映的歪七扭八……
即便如此,我還是能夠清晰的觀察到每一分毛孔,這張皮囊中,蘊含的可是無限的生機,將我這一縷孤魂容納其中,使得我這只將近千年的老妖,像是少女般嬌柔。
唯有一點,讓我覺得十分奇怪,那便是我的相貌。
世人皆說,妖乃魅惑人心者,相貌各異,卻大多生的俊美無雙,讓人心神恍然,妖能夠幻化人形,居人世,听人語,與人言。
而我,則並沒有妖類那般不可一世的美貌,與月夫人,甚至是水仙相比,簡直就是放在人堆里也難以尋找的那種。
瓊鼻嘴唇,面如春桃,唯有這如山黛般的蛾眉,襯托這這張面孔,還算有些風情。
生為妖物,卻沒有攤上個魅惑人心的皮囊,說到底,還是有些失望,不過後而想到,之前與水仙所說的場面話,‘容貌這玩意,不過是浮夸之物。’
這般看來,我倒是想浮夸一回,也無法得償所願了。
我問過水仙,這白玉宮是什麼地界,白鸞又是何等身份。
她說,這是仙界中的一隅,白鸞有著上古神祗至純的血脈,乃是仙界之中地位極高的存在。
而那位月夫人,也是位血統高貴之人,被稱之為仙界第一美人兒,自幼與白鸞便有婚約,兩人關系談不上好,卻也不是那麼生分,在外人看來甚是玄妙。
白鸞與月夫人是怎樣的關系,我並不關心,水仙在一旁透露了些八卦之言,我也沒怎麼听到心里去。
听了水仙說了半天,每每提到白鸞時,總會有意無意的加上些夸贊之言,最終可以肯定的是,水仙這丫頭,確實對白鸞這廝有意思。
不過我心中明白,水仙心中也明白。
他們兩人身份地位懸殊的緊,一人是上古神祗,仙界之中地位最上層的存在。而水仙,不過是下仙所生之子,百年來只是做了端茶倒水的女婢。
他們兩人縱使真心相愛了,定然也會有人從中阻撓。
如果說到身份懸殊,我最先想到的,卻是自己。
我不過是一介妖物,為何能與神仙這種不食人間煙火之人扯到一起?
我不過是一介妖物,上古神祗為何甘願認我為娘親。
我不過是一介妖物,白鸞與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竟然是我的童養夫。
想到這,不由的嘆了口氣,說好了,不要在想一起的事情,往前所作所為,全部都讓它煙消雲散才好。
只是,妖物與仙人都能夠扯到一起,這世道,怕是要亂了。
凡人,妖孽,仙人。
這三類,大概是永遠也融不到一起去的三類。
人類羨慕神仙的長生不老,妖類羨慕人類的軀體與思想,神仙卻羨慕妖物灑月兌。
總的說,就是三者之間不滿足于現狀,循環不止,周而復始。
人類的本性是狡詐,妖物則為貪婪,若是說道仙人,那便是自作清高。
轉眼之間,三個月過去了,白鸞這廝像是把我遺忘了一般,再也沒有來過這白玉宮中。
這段時間里,水仙一直告誡我,千萬不要推開門扇擅自出去,外界是多麼多麼危險。
我雖對所謂的仙界十分好奇,卻被水仙那副認真的神色給怔住了,想了想也就照辦。
三個月中,我除了躺在床上昏昏睡去,就是泡在寒水池子中吸收些精純靈氣。
白鸞贈的那枚白玉佩,一直壓在枕頭下,卻迫于面子,從來沒有傳過音。
水仙也是個悶葫蘆,對我有所忌憚一般,除非我發問起來,才會與我說些什麼。要不然就是添置寒池之水,奉上鮮美瓜果。
這一日,實在閑悶的慌,趁著水仙置辦事宜之際,悄然從床上爬起,踮著腳,做賊似的,緩緩推開門扇。
然而,就在我推開門扇,看見眼前的一幕之後,便將我完全怔在了原處。
心神霎那間,雜亂無章,寒涼如冰,我緩慢的抬起手臂,伸出食指,想要戳動眼前那層如同光幕般的結界,最終,顫抖著手指,一點點的收了回來。
金色電弧,流轉不停,散發著一種蝕骨般的寒涼,打從心底溢出的一絲畏懼。
「鎖妖陣?」
我說出這三個字時,嘴角卻牽起一絲笑意。
是白鸞,在白玉宮前設下了陣法。
鎖妖陣,散發著妖類最為忌憚的氣息,若是妖類想要強行穿過這張結界,定會尸骨無存,灰飛煙滅……
難怪水仙神色很是古怪,告誡我不要踏出白玉宮半步。
原來,是因為這鎖妖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