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絲宛如月華，在如同綢緞般的墨黑之中，看起來極為顯眼。
我望著一縷縷銀發，心中升起些許惑然。
不是說，妖物這種東西，是天地間極為特殊的存在。有著悠長的生命，與人類一同，活在人世之間，卻不能染上煙塵。
妖物，若是與凡人在一起久了，便會養成凡人的習性，沾染人世間的煙火，墮落到，忘記自己原本是妖。
凡人這種東西，總是被表象所迷惑，見到相貌美艷的妖物，便會為之傾心，想方設法的討好。
然而，當凡人知曉，他們所垂涎的，不過是披著人面的妖獸時，就會大改原先的態度，或是嚇得花容失色，或是叫囂著，面目猙獰的，要把妖物殺死，除去禍害。
是妖，就該知曉，決然不能與那凡人，惹上半點干系。
否則……
只有死路一條。
這是千萬年來定律，用一個詞囊括的話，大概就是‘屢試不爽’。
我是妖，剛剛化形不久的妖。
自從有了神識，直到化形，我活了未到百年的時間。為何，現在便是生出銀發，這麼個開始衰老的預兆。
後而，我想了想，便是恍然大悟。
我並非只活了百年，早在寄身在梅花樹中之前，我就已經是活了九百余歲的老妖物了。
九百余歲……
確實是個不小的數字，也該歸入塵土了罷。
我哀嘆了聲，徑直走到床邊，月兌下一層又一層單衣，隨後，躺在床上，想要休息。
我一閉上眼楮，腦海之中，便是出現一名身穿素白衣袍的男子，那人說︰「阿娘，既然你的記憶已不存在，不然讓我再與你說說，往前的事情罷……」
想到這句話，我的心神，又是莫名的惶恐起來。
那時，白鸞想讓我記起過往的事物，卻被我用冠冕堂皇的話語，搪塞過去。
然而現在想想，我對過去的自己，是十分好奇的。
然而，當我想起白鸞初見我時，那張錯綜復雜的神色，阿蟬俯身趴在梅花樹下，有一句每一句的哽咽，他們兩人，皆是打從心底發出的悲戚之情。
見到那番場景時，我便知曉，往前的事情，並不是讓我能夠歡喜的。
我是死過一次的人了，沉與黑暗，就連靈魂也像是冰封了般，無法動彈，神識作痛。那種感覺，我不想再次經歷，也不想記起。
我，是在逃避。
害怕想起，過往的事情，就會瑟瑟發抖。
我，懦弱，且厚顏無恥。
手掌沒入袖中，掏出一枚白色的玉佩。
這正是許久前，白鸞贈與我的。說是只要用神識傳音，便會立即趕來。
此物，我沒有用過一次，想著，往後多半也沒有什麼用處了。
想著，便是嘆了口氣，將白玉佩隨意放入銅鏡下的小抽屜內。
沒過多久，就听到一聲聲緩慢的腳步聲，隨後，輕敲房門的聲音，就傳了過來。
阿蟬站在門後，能夠看到，透過紙糊的窗戶，映著的，是他的影子。
阿蟬道︰「阿姊，粥熬好了。你且吃下，這段時間，我需去一個地方，不能陪在阿姊身邊，此處所需之物，我都置辦好了，無需阿姊操心，只要等著我回來就好。」
听到阿蟬要走，會留下我一個人，我便是眉目一皺，連衣服也未整理，踩著布鞋，走下床來。
「你……要去那兒？」說著，我勾起身側衣架上的長袍，披在肩頭，想要去開門。
阿蟬沒有回答我的疑問。
反倒是用著一種極為正經的語氣岔開話題︰「阿姊，你就待在那兒罷，你要是出來迎我，我定然不想走了。」
听了他的話，我的步子，也隨之一滯。
我還沒有來的及開口，又听阿蟬說︰「清粥放在門口了。」
說完，阿蟬稍顯猶豫，駐留在門前，卻沒有再說其他，轉身離去。
我望著他的身影，消失在窗紙之上。這才打開房門，眼前果然空無一人，眼眸向下一低，所看到的只有熱氣騰騰的清粥。
將其端起，舀了一勺，咽入月復中，香甜之感滲入口腔，唇角緩緩勾出一絲笑意，不出所料，是我喜歡的口味。
阿蟬若是我的胞弟，那他必然也是妖物。
看著他，不過十四五歲的模樣，真不知，會有什麼事情可忙，竟然要離開一段時間。
雖然對阿蟬起了些關心的意味，想要過問他，所去之地，是那兒。
然而阿蟬，並不想與我透露一般。
我想了想，沒有執意問下去。
阿蟬只留下那句話，便匆匆離開。
往後半月之中，山澗中的木屋內，只有我一人的身影。
這段時間里，我逐漸發現，原本只是長出一小撮的銀發，每到夜晚，便會隨著瑕白的月光瘋長。
不出半月，如墨長發，已然成了一片，猶如玄冰般的銀白之色。
就連身軀也像是被抽空般，逐漸喪失妖力，虛弱的，就連七八歲的孩童，也不敵。
每到夜晚，腦袋仿佛針扎般的疼痛，使我寢食難安。
起初，我驚愕不止，能夠清晰的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在一點點的透支……
而後，說來也是十分玄妙。
前段時間，我還說著，不想重歸黑暗之中。反而現在，生命即將消耗一空，我卻看得淡然起來。
想到自己，活了百年，也該是到了去見閻王爺的時候了。
凡人壽命不過幾十年，長點的，也不過百年余，而我，卻活了將近千年，應該為此滿足了。
不過多久，我就會再次沉于幽閉的晦暗之中。
我不過是心無道心的妖，除了能夠稍動用些妖法，便再也沒有其他本事。
我沒有太大追求，不善妖法，心無大道。又怎可遁飛成仙，與天地同壽。
想要在往後，為數不多的歲月中，得道成仙，想必已是不可能的事情，能做的，只有封鎖神竅，保留所剩不多的妖力，以此來恆住形體。
我對于亙長的壽命，沒有太多期待。只是覺得，再次得到重生的機會，卻沒有存世多久，又要歸于塵土，有些失望罷了。
輕撫手腕間的赤木珠子，珠串所發出的清透之聲，竟初出奇的好听，閉上雙目去感受，能讓我的心，也跟著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