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阿爹則是搖了搖腦袋，饒有意味的說︰「一虛心善，做不得昧著良心的事情，就算不喜，只要在一起久了，也能發現他身上的一些優點，我從中作梗，只不過是想給個機緣罷了，如果喜歡上了，便是皆大歡喜。若是不喜，就順著心中所想而動就是。」
……
自從阿爹說了這樣一番話，一直緊繃的神念，這才稍稍一松，較于之前，也是安心許多，他只是想要成個緣分，並非我心中所想的那般復雜。
正如阿爹所說，一虛乃是頗為心善之人，與他在一起的時候，若隱若無的能夠感受到，他的體貼之心。
自從一虛受到阿爹的召喚，來到烏淵洞附近之後，一有空暇，就會來到我這里，說道些雜七雜八的事情。
其中，有一些是關于他的家人，比如較為年邁的父親，以及年長與他的兄長……
從一虛的口中，隱隱能夠得知，他與家中之人相比，顯得格格不入。
比如說，他的父親乃是統領著山南一代，知識淵博，且較為陰鶩，總是衣冠齊整，繃著張臉，對于一切事物都是一絲不苟，不容自己有半分錯誤的妖。
一虛的父親對于子嗣的管教也是頗為嚴苛，也正是因為如此，他的兄長成為了與父親性格相差無幾之人，沉穩而又死板。
父親，兄長都是寡言寡語，在那樣沉重的家族環境之下，一虛的存在，卻像是個異類。
可想而知，一家人都是死氣沉沉，站在那兒就像是要勾人他人魂魄一般，然而，面貌俊朗，看似柔和的一虛，只要一踏入那種寒冰般的氛圍之中，所有暗沉的目光，都會集中在猶如雲霞般飄逸的一虛身上。
因為，他能夠輕而易舉的，打破本是沉凝異常的氛圍，不需一言，一語。
每當這時，一虛的父親就會氣哼一聲，帶動著嘴角的八字胡，一並跳起來，很是不悅的樣子。
一虛說過，他想要逃離那種壓抑的環境。
當他這般說道的時候，約莫是觸到了自身的心弦，牽引了什麼，心如秋水，泛起絲絲波瀾。
也正是因為那樣，我才漸漸的有些理解一虛這樣的人。
然而，格格不入的氣氛，並不是他想要逃離的最終根本。
想要棄之不顧，或是說，再也不想有所沾染的，還是他的家族之人。
當與一虛有些熟絡之後才告訴我，其實，他並不是家族中的子嗣，而是被領養的。
我依舊記得深刻，坐在庭院中小憩的一虛，輕仰下頜，笑著與我說，自己的身世，語氣之中並不是傷感，而是無奈。
挑起這般沉重話題的起因，是因我的一句無心之言。
我道，「你家族中人，鮮有你這般俊美的，記憶之中，他們幾乎都是留有胡髯，身著烏色衣衫，讓其他妖物遠遠看著，就能夠猜出，這定是烏鴉妖。」
「我那里算得上俊美……」一虛苦笑，隨後話鋒一轉︰「之所以相貌有差，大概是因為，我是被遺棄的妖物罷……」
我從沒听說過一虛的身世，本是玩笑般的話語，卻刺入了他的心髒，挑起一些不想憶起的往事，這讓我，有些惶恐難安。
一虛說，他的生母，本是現在阿娘的胞妹。
當年，一虛的生母不知與何等野妖勾搭在了一起，懷了孩子，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將一虛生了出來。
本性頑劣的生母，在誕下一虛過後沒有多久，又與另一只妖孽情意綿綿，最終，為了自己口中愛戀，而將誕生不久的一虛棄之不顧，與那妖物不知去了何處，從此消聲覓跡。
心地仁慈的養母，管不住胞妹的惡行，無奈之下，不顧家人反對，收養了一虛。
在所有都對一虛白眼相對的時候，至少，還有養母這麼個真心對他好，日子雖是過的不舒坦，卻還是存在精神上的支柱。
我問，「既然有人對你好，為何還要跋山涉水，來到這里。」
一虛回答，「只要有我在的地方，養母必然會被他人惡語相向。其實，早就想離開，只是一直不舍，這一次，借著姑父所給的機會，離開了水深火熱的環境。
只要我永遠的消失，那些無聊的妾室，應當就不會再嚼她的舌根……
遂問道︰「你恨你的生母嗎。」
瞥見眼前，淡如春風的一虛，好似永遠也不會動怒一樣，不由的，想要知道，隱藏在笑意下的一虛，真實的想法，是怎樣。
所問的問題，不經過大腦，無意識的月兌口而出。當發問之時，我才驀地想到，這是多麼傷人的話語。
「說不恨，那是假的。」只不過，一虛對我內心所產生的一抹愧疚之情，好似視而不見一般，仿佛墨石般的眼眸，微微一動，看了過來︰「幼時起，不知多少個夜晚，會噩夢不止，一片黑暗之中，想要去抓住那道逐漸遠去的身影，以及漸漸忘卻的面龐，說來可笑，幼時阿娘的相貌，我記得是那般深刻，想著，總有一天，她會知曉我的存在，從天空彼方，飛來尋我。然而，越是想念，忘卻的愈是迅速，大概只是過了十年，夢中的阿娘絕美的面孔，就已是如同染上煙塵一般，看不清虛實。」
听了他那有些悵然的話語，我則是陷入了沉思。
他的這番體會，我也曾是有的。
知曉那種，思念到發瘋，想要見到某個人，那樣的感受。
越是想要記住，忘卻的越是迅速，為此，感到惶恐不安，生怕有一天，就連無比相見的那人，音容相貌也會忘得一干二淨
一虛看似平和無波，內心深處所想事物，怕是比任何人都要多。
在他人看來，他之所以如此溫潤，體貼，那是因為，敏感而又脆弱的心。
他能夠看穿悉心想到對方喜歡，與想要得到的事物是什麼，盡量回避著，對方不想挑起的話題，保持最為恰當的距離，一是避免他人受到傷害，二是避免，傷到自己。
這樣的一虛，並不讓人生厭，卻讓人暗嘆于，每時每刻都是活的那麼小心，不敢釋放自己心中，正真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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