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郎!」一聲呢喃,兩行熱淚順著秦氏布滿風霜的眼角滾落下來。
陳世美瞥了她一眼,勉強哼了一聲,龍行虎步地走到上首的檀木雕花椅子上,坐下。
「陳郎?」秦氏被他冷漠的樣子弄懵了,腦袋變得空白,膽怯地望著他,心里惶惶不安。
「坐吧。」陳世美皺著眉,不耐地說。
「哎!」秦氏歡喜地點頭,模著扶手坐下來。
「你是怎麼找到這兒的?」
「村里的二慶趕考回去,說你在京城,還當了什麼給事中,我帶著孩子一路打听來的。」秦氏歡喜地笑著,一邊絮叨,一邊拉過兩個孩子,「來,玲瓏,小豪,快叫爹。」
玲瓏和敏豪望著陳世美面罩寒霜的臉,只是呆呆地望著,一聲不出。秦氏急了,忙推他們倆︰
「你們這是怎麼了?這是你們爹!快叫啊!」
玲瓏無奈,只得從牙縫里擠出一聲︰「爹!」
秦氏訕訕一笑,對陳世美道︰
「你離家太久,跟孩子都生了。」
陳世美微蹙的眉頭此時擰得更緊,下拉的唇角撇出重重的嫌惡與冷絕。
就在這時,猩紅氈簾再次被挑開,一名粉光脂艷的女子從外頭走進來。她約莫二十八九歲,梳著飛雲髻,頭簪掛珠釵,項上戴著金燦燦的赤金八寶瓔珞圈,裙邊系著蔥綠宮絛,玫瑰玉比目佩。身上穿著縷金蝶穿百花大紅窄裉襖,下著翡翠撒花洋縐裙,外罩石青刻絲灰鼠披風,春蔥似的手捧著一只寶藍琺瑯手爐,膚色白皙,身量苗條。
她的身後跟著兩名插金戴銀的丫鬟,進門來先給陳世美請了安,那名女子則慢了半拍,盈盈地屈膝,一雙飽含春情的丹鳳眼勾著陳世美,朱唇輕啟,聲如鶯啼︰
「妾身給爺請安。」
舉手投足間自然流露出一股風騷。
「夫人。」陳世美滿面笑容地站起來迎接,但仔細看卻能發現,那笑同樣不達眼底。
「妾身听說來了外客,也過來見見。」潘氏小鳥依人地偎在陳世美身側,掃了一眼秦氏,仿佛才發現有人似的,「喲,爺,她是?」她的眼底滑過一絲不屑,再瞥了一眼敏豪,更是迸發出轉瞬即逝的狠戾,唇角上揚,笑得陰冷。
「她叫秦香蓮,是五年前被我休掉的那個女人。」陳世美淡定地回答,絲毫不為說謊而心虛。
秦氏听聞,腦袋哄地一聲炸開,臉瞬間變得慘白,仿佛有一股強大的力量將她全身的血液迅速抽干。她渾身顫抖如風中的樹葉,兩眼直勾勾地盯著陳世美,無光無神,青白交錯的嘴唇哆哆嗦嗦地顫聲質問︰
「陳郎?你在說什麼?什麼被休掉?你這是什麼意思?」
「五年前我已經給你休書了。我不知道你這次千里迢迢找上門來的目的,雖然我已經做了官,但也經不起故人一遍一遍地來打秋風。不過你我好歹相識一場,只要要的不過分,能幫的我還是會幫一把的。」陳世美絲毫不受秦氏的淒慘表情所影響,慢慢地說道,仿佛在敘述一件與己無關的事。
好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玲瓏心下冷笑,緊緊地拉住弟弟的手。
「爺還真是心慈,明明是個被休了的棄婦,上門來打秋風爺還能好言好語,要是我,我直接把她打出去!」潘氏嘴角含著輕蔑的笑,那雙凌厲的丹鳳眼射出來的寒光恨不得將秦氏撕碎。
「你們……你們這是什麼意思?什麼休書?什麼被休掉?」此時,秦氏的精神已經因一連串打擊,混亂到了崩潰的邊緣,她指著潘氏,渾身哆嗦著,暴吼道,「她是誰?這個女人是誰?!」
「爺,金大人來了。」此時,外頭管家通報道。
「我還有事,你處理吧,畢竟是來投奔的,也別太克扣,抹滅了咱們府上的名聲。」陳世美淡淡說完,就要走。
「是,爺,妾身省的。」
與此同時,秦氏見陳世美若無其事地要離開,怒火順著脊背噌地直竄頭頂,瞬間將她熊熊點燃,她餓虎撲食般地撲上去,狠狠地抓住他,「陳世美!陳世美!你給我說清楚!你這個殺千刀的負心漢!你想逃到哪兒去!你給我回來說清楚!」
她聲嘶力竭地喊叫著,大哭著,撲上去撕扯,可指甲剛踫上陳世美的衣服,就被潘氏用力拽了回來,趁勢狠狠地推在椅子上。
陳世美頭也不回地走了,秦氏重重摔坐在椅子上,剛剛那一瞬間的爆發仿佛用盡了她的全部力氣,現在的她虛弱得就像是一個破布女圭女圭。潘氏陰狠地冷笑一聲,還嫌不夠,上前去,揚起手重重地甩了她一巴掌。
秦氏毫無防備之下,挨了一耳光,腦子變得更加恍惚。
玲瓏不干了,一個小三居然敢這麼囂張,沖過去對著潘氏的小腿重重地踢了一腳。奈何她人小體弱,潘氏痛呼過後,殺意濃重地回過頭,掄起胳膊對著她的小臉重重甩一巴掌︰
「還真是賤人生的小賤蹄子!野性十足的鄉下胚子!敢踢老娘,膽子不小!」
玲瓏被打得一個趔趄,倒在地上,翻了個滾兒,臉頰瞬間紫脹起來。
秦氏見女兒被打,發了瘋似的跳起來,撲過去擰住潘氏的頭發就與她廝打起來。潘氏細皮女敕肉,一看就是嬌生慣養,怎敵秦氏常年在鄉間,縱使身子不好,也比潘氏強。一眨眼,潘氏便落了下風。
「瞎了眼的小賤蹄子,看著老娘挨打,你們還不上!仔細老娘一會兒扯了你們的皮!」潘氏一聲招呼,兩個丫鬟立馬齊上陣,四個人撕扯在一起,很快秦氏便被打倒在地。
敏豪撲過來,抱著被扇得兩眼冒金星的姐姐哇哇大哭。玲瓏見秦氏被打翻在地,急忙上前,掐這個胳膊,扯那個頭發地打混架,被重重地踹開,後腦勺生生地撞在椅子腿上,撞出一個大包,兩眼發黑。敏豪見狀,再次撲過來用力抱住她,哭得更大聲。
一場混戰以秦氏的失敗,其他三人的勝利告終,潘氏根本沒怎麼動手,一切都有兩個丫鬟代勞,這兩個丫鬟更是打架的好手。秦氏面目蒼白地坐在地上,急促地喘息著,狠狠地瞪著潘氏︰
「你……你這個惡婦!」
「還敢 嘴!賤人!」潘氏惡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總算出了一口氣,命令,「把那兩個哭哭啼啼的小崽子給我丟出去!看著就煩!」
丫鬟應聲,將手里拎著的玲瓏和敏豪帶了出去。
「你要把他們帶去哪兒?!」秦氏心急如焚地撲上去,卻被潘氏一把揪回來,再一次重重地甩在椅子上。
「你到底想怎樣?」秦氏惡狠狠地瞪著她,壓著嗓子問,「別忘了,我才是陳世美的正妻,就算他納了你,你也是個妾!」
「呸!」潘氏兜臉啐了一口,罵道,「還正妻?你也不拿鏡子照照,你也配!一個鄉下婆娘,老的沒邊的黃臉婆,還妄想著跑到京城當官太太?!不自量力!你知道本夫人是誰嗎?本夫人是堂堂安慶伯的孫女,禮部尚書的女兒!我家老爺下個月起就要到通政司,去做正四品通政司副使,知道為什麼嗎?那是因為我父親!只有本夫人才配站在爺身邊,而你,只配回鄉下種地去!識相點,留下你兒子,帶上你的賠錢貨滾出京城,從此再也不許踏進京城一步!」
「什麼?兒子?」秦氏不可置信地瞪大眼楮,瞳仁縮緊,心在胸腔里片片龜裂,碎片滿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