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丈大師和陸狀元聞言互看一眼,對沐芝蘭的問題很有些不解。全大周的女子,尤其是沐芝蘭這樣士族出身的女子,應該知道為什麼才對啊。
陸狀元剛動了動嘴唇,正解釋,卻听到室外有人通報︰「將軍,宮中來人了,請將軍立刻進宮。」
「知道了!」陸狀元應了通報人的話,起身像方丈大師施禮,離開之前深深地看了沐芝蘭一眼。
沐芝蘭覺得他的眼神頗有深意,卻不解為何,只好轉而求助方丈大師︰「大師,陸將軍對我的回答似乎不大相信,這是為什麼?」
方丈大師笑道︰「既然認定是可能之事,你如此答復,他自然覺得不可信了。」
又說了幾句話,方丈大師要參禪打坐,沐芝蘭就告辭離去了。
回到住的地方,沐芝蘭問容媽媽︰「媽媽,為什女子十八歲之前一定要出嫁?」
容媽媽放下手中活計,解釋道︰「大周律法規定的啊。凡是女子滿十八歲未出嫁者,一律歸入ji戶。」
听聞容媽媽如此說,沐芝蘭眉頭一皺,眼皮子不自覺地跳了好幾下,問道︰「什麼是ji戶?」
容媽媽看了旁邊的玉蓮和綠雲一眼,低聲說︰「可是誰跟表姑娘說了什麼?怎麼問起這事兒了?那種腌的人,表姑娘還是不要知道的為好。」
杏仁從外面進來,听到這番對話,不顧容媽**警告,向沐芝蘭解釋道︰「ji戶,是大周朝最卑賤的籍貫。凡是打上ji戶的女子,子孫世世代代都要操ji業。無論產男產女一律送入活人署,官衙只負責看護,喂養還是ji戶本身提供銀錢。這些ji戶人家出來的孩子命很苦,豬狗不如。男子成人後被送入軍營做最低等士兵,好命一些的去大戶人家做小廝,樣貌周全者就去了勾欄。若是女子繼續落ji戶,或被送入勾欄,或被送入軍營淪為營ji。下場極其悲慘。有些ji戶人家沒有女兒可以上交,只能去外賣。還有一些人家一直沒有男孩子,就去ji戶人家借種。這種的話,生女從母職,生男隨父姓。」
「生為女子,淪入此道,真是生不如死!」沐芝蘭忍不住唏噓起來,「難道這些人就甘願嗎?」。
容媽媽已經堵不住杏仁的嘴,便詳細地跟沐芝蘭說起這ji戶的悲慘命運來︰「誰甘願啊?沒人甘願如此的。ji戶人家至少要給政府上交一個女子,不管是偷的搶的,還是自己生的,只要是女子就可以了。像一些大戶人家為了懲罰一些沒規矩的妾或者僕人,就會把他們賣給ji戶人家。一賤即賤,別想翻身……」
這簡直太不人道了,太沒人性了,太可怕了!
這樣的鬼魅世道,如此做賤女性,真是太……
讓人悲傷了!
沐芝蘭算是半個歷史迷,偶爾會做做考據黨。唐朝律法中有類似的規定,「奴婢從母法」,就是母親若是賤民,就算與貴族在一起,生下的女孩子依舊是賤籍。最典型的就是《霍小玉傳》中的霍小玉。
「難道就沒有人反抗嗎?」。沐芝蘭總覺得哪里有壓迫哪里就會有反抗的。
「反抗?表姑娘,你啊別說笑了。」杏仁冷笑著接話道,「前朝的崇禎皇後就是例子。這是世世代代傳下來的,誰也反抗不了。吃了你,你也只能認了,想活著就忍下去,哪怕和著淚也要往肚子里吞。」
沐芝蘭訥訥無言。
是晚,沐芝蘭做了一個夢,夢到自己成了ji戶,過著生不如死的日子,不堪忍受各種折磨,哭喊著醒過來。
「表姑娘,你怎麼了?」容媽媽拍著她後背,急聲詢問道,「好些了嗎?」。
沐芝蘭拍著胸口,長長出了一口氣,才道︰「沒事了,給我倒點水吧,我渴了。」
「好!」容媽媽邊應著邊喚玉蓮去倒溫茶。
喝了半碗水,沐芝蘭的情緒才穩定一些,盯著幽幽的油燈光,只覺得前途一片茫然。在這樣隨時都能把女人吃掉的地方,她的未來又在哪里呢?就算將來嫁了人,一樣要遭受各種不平等待遇,而且日子不見得過得如何好。
因這事兒,沐芝蘭的情緒一直不大高,什麼也不想做,吃了睡,睡了吃。好幾次知客師傅來找她,都被沐芝蘭以身體不適拒絕了。
而外面卻越發熱鬧了,唯恩寺來了不少人。听杏仁說,好多人是年前就來京了,就等著四月初八浴佛節的盛會呢。
杏仁說︰「唯恩寺的法會,也是賤戶人家提高身份的一個通道。佛家聖賢之一馮婉瑩,當年還是乞戶出身呢,後來才晉升為良民的,擁有姓氏的。咱們大周朝對這位聖賢很推崇,豐都的建成就這位聖賢的功勞。」
「哦?」沐芝蘭略有些興趣,追問道,「如何說?」
杏仁笑道︰「豐都是豐國的都城。這麼說吧,凡是feng這姓氏的人家多半跟這位聖賢有些關系。」
沐芝蘭笑道︰「听起來還蠻傳奇的。」
杏仁接口道︰「是啊。寺林風雨這些年,算是最平等的地方了。至少不會歧視賤民。」
沐芝蘭對杏仁的博學,很有疑問。她盯著杏仁側臉,看了半晌,問道︰「你怎麼知道這麼多?」
杏仁努努嘴道︰「奴婢也是賤民啊。當初若不是老爺收留我和叔叔,我們就算不流落街頭餓死,也會成為賤民,至少比現在更卑賤。我們家原本是良民,家變之後,只能與賤民為伍,見慣了賤民的各種喜悲。前幾天我說了ji戶的事情,原本以為表姑娘會罵我沒廉恥,沒想到竟然嚇到了表姑娘。」
沐芝蘭抿嘴不言。
杏仁笑了笑,可笑意並未達眼底,道︰「擺月兌賤戶的途徑很少的。就算做和尚,除了唯恩寺這里允許收留賤戶,其他寺廟是不允許的。要麼考雜科,考武科。可是就算你成功了,又能怎麼樣呢?一樣被人看不起,被人嘲笑而已。」
沐芝蘭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這里的世代或許在大規律上遵循著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可在現實社會中,政治地位是一切開始的起點。甚至可以說,想要在這個社會上混得好,錢不是最重要,不是最首要的,最首要的是政治地位。
就算想明白了,沐芝蘭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為著無力,她覺得很疲憊,也很茫然,甚至覺得沒信心能熬過未來無數的風雨。
「沐施主在嗎?」。
沐芝蘭正迷茫著,听知客師傅叫自己,忙道︰「在,進來吧。」
知客師傅進來,拘謹地一笑道︰「沐施主今天可大安?」
沐芝蘭回禮道︰「大安了。知客師傅前來所為何事?」
知客師傅笑著說了來意︰「……不知道沐施主可願意?」
沐芝蘭道︰「願意,願意。四月初一是吧?我一定去的。」
知客師傅笑著道︰「那好,我這就回師叔的話。」
四月初一那天,唯恩寺有場小型法會,類似為四月初八約熱的那種。因為方丈大師要出席,沐芝蘭自然也要跟著去做翻譯。有事情做,她的頹廢之色才稍減一些。
四月芳菲天,冷熱適中,就算露天坐在外面,頂著大太陽,可沐芝蘭也沒覺得如何曬。倒是把容媽媽給心疼壞了,一心二心想給沐芝蘭弄個帽子戴著。
沐芝蘭又不好太推拒她的好意,只好委婉地道︰「方丈大師那麼坐著,我若是戴著帽子,豈不是很失禮節?多曬曬太陽,我這身體的陽氣足,不大容易生病的。媽媽就不要左右為難了。」
容媽媽只得作罷,囑咐道︰「若是覺得不舒服啊,表姑娘可不要忍著。這幾天太太和老爺就要來了,若是你有個好歹,我們幾個就不要活了。」
沐芝蘭笑著安撫她道︰「媽媽不必如此,我會好生顧著身體的。」
與會人員大抵有三百余人,沐芝蘭望著下面的人頭。她心里想著,這些人多少是想改變自身地位的,又有多少是潛心向佛的,又有多少是來湊合混日子的呢?
法會先由明慧大和尚發言的,明慧大和尚對唯恩寺的歷史和規矩講一番,然後才請方丈大師入主題。今天的主題是講佛陀的四十八願。沐芝蘭前世略學過一些,翻譯起來並不是很難,她自己覺得還算是通俗易懂。
方丈大師講完之後,有個提問環節。來自四面八方的人,言語差別很大,好多次都鬧了笑話,幸虧沐芝蘭水平還算不錯,基本上都能為彼此做出還算令人滿意的翻譯。
寺林盛會很是難得,不少人抓住這個機會頻頻發問。問的問題也是參差不齊的,有的專業,有的不專業,當然少不了刁難質疑的。方丈大師為人謙和,盡量一一作答,雖然未能讓人全然滿意,可也沒起什麼大*瀾。
錯過了晚飯,鬧到晚上近十點左右了,眾人興致依舊不減。多日不曾如此高強度的工作,沐芝蘭覺得有些受不住了,不過心情還是蠻不錯的。最後由明慧大和尚出面,以寺規為據,才讓眾人冷靜下來,答應放方丈大師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