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曲 第四章 一杯濁酒伴新愁(二)

作者 ︰ 皓月未央

陳越所在的陳家在杭州也算是大族,其祖父陳岩曾做到六品知州,如今致仕在家;大伯在京為官;二伯操持著整個家業;其父排行老三,也有個官身,不過如今服侍老父老母于家,沒有實職差遣。

這樣的家世,除了在開封那種選人滿地走、京官多如狗的首都的地方,已經算的上家底深厚了,常人哪怕是知杭州軍政事的一州之長都是要給幾分面子的。

不過小一輩的年輕子弟就不會有太多顧忌,爭鋒攀比之風盛行,正與陳越對視的鄭安便是其中之一。

以陳越的經歷,這等世家子弟彼此看不順眼的事情本來早就習以為常,也不至于太當一回事。

不過半個月前的在東華寺中,正是此人砸過來的一個香爐,導致了「他」的輪回轉世。

世人都說殺父之仇奪妻之恨,但「殺」了「自己」的這一份,不知又該如何算。

正當兩人對視之際,沒有人注意到臨江的另一個角落,兩個須發半百的老者一邊品酒箸菜,一邊眼角帶著些戲謔的看著眼前發生的這一幕。

其中一人抬手酌了一口酒,嘴角帶著一絲笑意地與對首之人道︰「彥台,按著這陳家小兒的說法,你我這幾年可是喝下滿月復腌物嘍。」

對首被稱之為彥台的人面相有些嚴肅,搖頭道︰「前些日子听說陳溪山家中出了一個不肖孫子,成婚之日氣走新娘不說,沒過幾日竟然還跑到佛寺里與人爭風吃醋,不是說被香爐砸的人事不醒?怎麼今日又跑出來口吐狂言,陳溪山那張老臉都被他丟盡了。」

在宋朝,官品遠不是後世明清那般高品隨處可見的樣子,成為宰執之前還只是五六品的例子多不勝數,要從九品的選人一步步慢慢的熬資歷資序,每一個品階都珍貴的很,此人竟然如此肆無忌憚的議論曾為六品知州的陳越祖父,可見其絕非碌碌之輩。

當先發言的那位老者夾了一口菜送入嘴里,似乎是滿意菜肴的口味,眯著眼點了點頭,然後才道︰「年少輕狂不曉世,哪個富家兒郎沒有經歷過,且看看小兒輩的趣事,也省得你我兩個老頭坐在這里悶氣。」

被叫做彥台的老者嘆口氣道︰「你我當年那一輩都是爭于文字,哪像如今,一代不如一代啊……」

開頭發言的老者瞟了一眼陳越,道︰「我觀那陳家小兒之前嬉笑之間倒是還有些氣度,倒是那邊不知是誰家的後輩落了下乘,反正閑來無事,不如我們來關撲一場如何?」

「哦?」之前嘆氣埋首品酒的老者听到這里眉毛一挑︰「明道之意是要押那陳家小兒了?如此便宜于我?不知賭資為何?」

「正是,便是送一份便宜與你,不過這賭資麼,呵呵。」說完老者撫須一笑,「若是你贏了,此店中你自選五壇好酒。若是陳家小兒的理由說的過去,你便去向他討一壇他口中的好酒來。」

這樣的賭資可以算是極不公平了,五壇福泰樓的黃嬌酒對兩人來說都算不得什麼,但要開口向一個後生晚輩索要還不見得是否存在的「好酒」,對于他們的身份來可就是有些過分了。

對于發起這場關撲的老者來說,其實心里倒也不認為陳越真能有多少處事的能力,只是今日對方請客,順便找個由頭回個禮罷了,反正也是閑極無聊。若是當真僥幸能給陳越找個由頭佔了上風,哪怕是場面相持不下也能說是他贏了——這陳溪山當了這麼多年官,那點珍藏佳釀可不是五壇大路貨換的來的……

不過後者顯然也並不在意,以陳越的舊例和今日的言語來看,輸掉這場關撲是板上釘釘的事,五壇酒是小,權且當做娛樂一番也好,便也點頭同意。

這邊陳越與鄭安對視良久,心里已經計較清楚,既然現在不可能當眾找東西砸回來,那麼再動怒也毫無意義。

忽的搖頭一笑,見周圍食客都看著自己這邊,便朝著四周作了個團揖,灑然道︰「諸位見笑了,庸才妒人,我等何必自尋煩惱,打擾諸位飲宴,還請寬恕則個。」

本來是他口出妄語,現在這輕飄飄的一句卻又搶了先機,直接把鄭安等人諷刺成是妒人的庸才,周圍幾座食客都嘻嘻笑著去望鄭安那一桌,本來眾人也就是抱著圍觀的態度,見有好戲要上台,大多都樂得配合一下,至于陳越是不是撒潑打諢,這跟他們可沒有半文錢關系。

鄭安到底還是年輕氣盛,被一個連庸才都算不上的廢材說成庸才妒人,臉色立刻沉了下來,遠做不到陳越那般揮灑自如。

鄭安旁邊一個幫閑見主家被欺,立馬就跳了出來︰「兀那潑才,誰不知你陳越肚里那點墨水連我劉林濤都比不上,還敢大言不慚說我家衙內嫉妒,有本事你發發詩性給我等‘庸才’看看?」

幫閑在宋代是一個非常發達的職業,大體來說就是市井中一群不務正業的潑皮,平時有外鄉人來就是導游,踫到嫖客就是龜公,若有打听消息的也能充當探子,市面上的事什麼都有涉及,不過這一位劉林濤是長年跟著鄭安等人做些安排吃喝玩樂的,雖然不是鄭家的人,不過這時候把鄭安稱作自家衙內也沒人會去點破。

不過劉林濤顯然沒想到,堂堂陳家公子也會用上他們那套潑皮無賴不要臉的招數來,

「你自己都說你們是庸才,我還對牛彈琴干什麼?須知陽春白雪曲高和寡,我作了詩詞出來你們可能听的明白?沒的污了我的口。」陳越一邊吃著菜,一邊還裝模作樣的嘆了口氣。

周圍眾人仿佛商量好的一般,一起哄笑起來,面子越下不來,好戲才能越精彩,可見中華千年的看客文化源遠流長。

「你……」劉林濤畢竟只是一個幫閑,幫主家出出風頭沒關系,但也不敢把陳五少往死里得罪,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轉過頭去看鄭安。

鄭安臉色陣青陣白,他向來以風流才子自居,今天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被陳越如此奚落,會來這二樓的不可能都是普通百姓,其中就有好幾個認識的年輕士子在等著看熱鬧,他毫不懷疑若不把面子找回來,今天被陳越欺辱的事明日就會傳遍杭州的士林學子圈子。

「陳越!不要欺人太甚!」鄭安一聲怒喝,把同桌幾人都驚得一顫。

陳越停下筷子,斜眼看著鄭安,冷然道︰「當日香爐灌頂,今日出言相逼,不知是誰欺人太甚!」

此言一出,四周剛才已經弄明白兩人身份的頓時嘩然,陳越之前氣跑新娘,之後又在東華寺里與人爭風吃醋被香爐砸昏之事弄的滿城風雨盡人皆知,只是之後陳越昏迷不醒,後來又听說在家養傷,眾人一直不知道此事的另一主人公是誰,沒想到竟然是鄭家人,一時看著鄭安的眼神都開始不一樣起來。

「你……血口噴人!」鄭安被當眾曝出傷人之事,一時更加驚怒,好在當時沒有其他人在場,以鄭家的家事官府也不可能听信陳越一家之言,而且听說陳越醒來之後他也悄悄派人打听過,並沒有見陳家報官或是找家中交涉,當是陳越沒有告知家中,以現下的情境說成是陳越怒極栽贓也不為過。

稍稍定下心神,鄭安開口道︰「此事在下行得正坐得直,若是你有理有據盡管告官便是,自有官府給你交代,若是查不屬實,休怪我告你個誣陷良人的罪狀。」

陳越冷眼看著鄭安的表演,也不窮追猛打,現在說的再多都沒有用,制造一點輿論效果就夠了,其他的要慢慢來。

鄭安見陳越不說話,以為震住了他,畢竟陳越從前的表現實在是讓人沒法將他放在心上。

雖然不知道為何今天他在自己最難以啟齒的詩詞文章一道上,被自己出言諷刺壓了一頭之後還敢如此強硬,但是之前的面子還是要找回來的,不然被一個時所公認的廢材一口一個庸才的罵,傳揚出去還如何在這文化薈萃的杭州士林間行走?

想到這里,鄭安換了口氣,道︰「之前听陳尚文你言道最近也有了‘詩性’,《禮記》雲︰‘獨學而無友,則孤陋而寡聞。’不如我等今日便就此交流一番如何?」

說罷鄭安一桌便轟然附和起來,頗有些才名的鄭安,與只會斗雞走狗的陳越比試詩詞!結果可想而知。

這下有好戲看了,周圍眾人也都轉頭去看陳越,剛才陳越羞辱了一番鄭安,現在明顯就是鄭安要拿他短板來反擊,就不知今天如果陳越敢不敢接下比試,沒有人懷疑,陳越要真敢逞一時之氣接下比試,到頭來肯定會輸的連褲衩都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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