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紫垂紗,荷葉鏤空邊沿床榻,一縷蘭香徐徐淡去。
再次醒來,小舟略微打量,知道自己已經回到了垂花閣的房中,只是不曉得為什麼是趴在床上,她從未有過這種睡姿。
蠟燭已經燃到了根部,燭台上滿是燭淚,屋子里也放置了好些個火盆,但是她為什麼還是感覺很冷。
動動手指,略微起身,還未完全坐起,便又摔回了床榻上。
好痛……
這下小舟算是完全清醒了,她想起來自己受了家法,然後呢?
嘆氣,不管怎麼說,這傷似乎是比她想的要嚴重太多,現在的她甚至連翻個身怕也是做不到的。
而且經過她剛才那麼一動,背後立刻傳來火灼的感覺,想來是那頓家法所致。
「翠柳……蘭香……」小舟想喝些水,于是聲音嘶啞的喊了聲。
翠柳蘭香二人一直在外室守著,一听到房內有動靜,立刻跑了進來,一人小心翼翼的扶起了她,一人慌忙用兩個杯子兌涼了茶水,送到了她嘴邊。
就著手喝了兩杯水,小舟這才緩解了饑渴。
「小主子可要吃些東西,陳嬤嬤在灶房里炖了細軟的素粥,想來還溫熱,就等小主子您醒來呢。」翠柳開口詢問。
小舟點點頭,被翠柳這樣一說,她還真有些餓了,只是翠柳剛才好像說「這幾天」?
「我昏睡了多久?」
「算上今個的話,小主子您就睡了四個晝夜了,奴婢們還以為……」說著,這蘭香就淚珠子直往下掉,翠柳也紅了眼眶,卻伸手扯了扯她。
這家法所致傷不可救治,是祖訓,所以當小舟被抬回來的時候,所有人都當這小主子撐不下去了。
後來還是她們幾個悄悄拿了些傷藥給上了,又用了土法子把小主子的腳踝給擰過來,這才算了事,為此還被桂嬤嬤一頓訓斥。
小舟瞧那二人的眼楮,雖然有些愚鈍,但尚且算忠心。
只可惜,終究不過府上派下的,而非真出于自己的貼己人。
嘆氣,攥拳,身後立刻傳來火辣辣的疼痛,小舟不禁有些想要破口大罵,這些史家的祖先,是不是嫌自己的血脈過多不好生養,居然特別用這種泡制過的板子作為家法,難道就不怕子孫被打死,然後史家斷子絕孫嗎?
小舟想著,思緒也漸漸迷糊起來,想來是這燒剛退,身子還虛弱的緣故。
「小主子可是要再休息下?」
小舟輕輕搖了下頭,「先拿些吃的給我。」
好不容易撿回了條命,她可不想活活餓死了去,至于下一步,她還需要小心斟酌一番。
此時在遠處一個園子中,一群鶯鶯燕燕正在言語嬌嗔著。
「說起那個孩子,倒也是個可憐的。」一藕色衣衫的富態夫人正模著盤中的堅果,言語中倒有一分可惜,卻無憐惜。
「可不是。」在她旁邊坐著的蘭花擺衣衫的女人順口附和了句。
在二人隔了老遠,一婉紫色衣衫的婦人放下了芊指上所執的梅花阿糕,看向邊遠處正執酒自斟自飲的女人,「你待如何?」
那婉紫衣衫的夫人看過去,其他人也紛紛看過去,顯然那女人是個地位較高的主。
「依著我看啊。」那女人婉約一笑道︰「倒是個有些小聰明的孩子,只是脾氣上不得台面,有個好運氣,卻看不清時局。」
听她這般說著,一眾夫人小姐們便以袖掩面,笑開來。
那女子將杯中物飲盡,面色帶了些微醺。
入夜,許是這幾日睡的多些,小舟怎麼也無法睡著。
夜晚,自有一番冷寂,雲翳遮月影,輕漾著。
偶爾,尚隱隱傳來更夫的吆喝,卻也是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復歸沉寂。
然而卻有人為這轉眼便明朗的當空而落寞。
方才用膳後,她便叮囑翠柳蘭香二人莫要將自己醒來的事情說出去,卻不想這兩人早早的便已經將自己醒來的事情給老夫人說了去。
嘆氣,躲得了初一,躲不得十五,早晚的事情兒。
再後來,小舟的日子也著實是難了些,先且不說自己這一睜開眼渾身尚在疼痛,便被拖去祖室跪了一宿,謄抄了一百遍《孝經》,這些親戚們還一個個避她若蛇蠍,就怕被她的煞氣沖著。
小舟本還樂得清閑,卻不想誰出了個餿主意,不知道打哪請了個什麼半仙,八字一合,果然是沖了祖先。
于是他們便不顧她的掙扎,將她綁了起來,送去施法。
那半仙裝模作樣的胡咎一通,嘰里呱啦的又是殺雞又是念咒,讓她頂了個八卦鏡,燒了的符紙沖水灌給她喝,還用桃樹枝抽她,最後還打算將她按在用飄滿了白茅根與菖蒲的水缸里,說是要洗晦氣。
小舟差點沒給嘔死,心說剛敲開了冰就讓她往里跳,草菅人命也不過如此,索性最後誰說了句,便用柚子葉蘸了些水,甩了些水在她身上,也算是去了晦氣了。
最後那不知來路的所謂半仙要用燒了的朱砂點她眉心,說是要開命,小舟一瞧他那眼神,便明白過來,這哪里是什麼半仙,分明是有心人要故意整治她,甚至還打算借著這個由頭將她給收了去。
所謂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想著她便一咬牙,身兒一晃,腳下如滑倒一般,整個人往旁邊的荷花池子里栽了去。
池子上冰層不厚實,她這樣一頭栽下去,整個人便落進了冰冷的池水中。
打這天起,史家磨牙嘮嗑又多了件事兒,這史家的嫡長女,是個煞星命,可憐從娘胎便痴痴傻傻,好不容易被在人間游歷的神仙救了,如今又落到了池子里,從前的病兒又犯了,傻了。
逢人便喚娘親,整日痴痴傻傻,卻還記得去請定安,但是這病情是時好時壞,有一次抓住老夫人便喚娘親,搞的在場的人是哭笑不得。
不但如此,經過一番折騰,身子也算落了病根,也多虧老夫人舍得花銀錢,這才給她續了命,若換做一般人家,怕早保不住了。
便是史家已經特別封鎖了消息,這小舟又犯了傻病的事情還是傳到了姬廉耳中,他一得了消息,一下朝堂,朝服也未換,便直接命人將轎子停到了史家正門。
一腳踹開了讓他稍後,為他通傳的小廝,幾步便往那後院垂花閣方向走去,毫無避嫌。
旁邊年紀大些的小廝將那被踹倒的小廝扶起來,直罵這名小廝活該,真是個沒眼色的,自個在那拼命給他暗示著,他還能和那侍郎大人頂撞上,沒被拖出去打死就算是走運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