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雲影的問題像是一團火,即刻就把葉一心的一張臉給點著了,她緋紅著臉,結結巴巴,「師父……我……師父……」
她想說她沒有非禮過師父,可是磕巴著,尷尬著,說出口的,竟然只有這幾個字。
上官雲影愣了一下,只有一下,下一秒,他一把將葉一心的手甩了開,厲斥,「你還是哭吧!」
葉一心被他嚇了一跳,這一次,是真的開始哭了。
上官雲影再也不憐香惜玉了,揚聲喚了一聲,「來人!」聲音冷得可怕溴。
門口守著的婢女戰戰兢兢地推門進屋,就听自己主子劈頭蓋臉地吩咐,「取紙墨來!」
他讓葉一心寫罪己狀,寫她剛才說的那幾句「我禽獸不如」「我對不起你」「我再也不性/***/擾你了」等話。
葉一心哭得抽抽搭搭,哪里肯寫禱?
他不依,眼看著要翻臉了。
葉一心根本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哭得難過,被他凶得更加難過,眼瞅著男人一雙鳳眼中又惱又冷,她一哆嗦,拿起筆很慫地便寫了。
剛寫完,上官雲影前後打量了一遍,不錯,他指著宣紙的右下角,「畫押。」
嗚嗚……她仰臉看他,紅腫著眼,原以為這一個步驟就免了吧?誰料想,瞧見她哭成了那樣,他更是惱,劈頭蓋臉地便吼她,「畫押!」
「叭」的一聲,鮮紅的指頭印兒,蓋上了.
葉一心那一晚睡得都直抽噎,夢里老看見上官雲影凶她,凶完哄,哄完凶,凶完接著凶……
她在夢里都忍不住罵自個兒,我非禮誰不好,干嗎要非禮他啊!!
嗚嗚,造孽!
葉一心不知道,對于寬宏大量、寬于待人、寬容得很的上官雲影而言,造孽這種事,是需要一以貫之、再接再厲、持之以恆地加以落實的——
只可惜,他疼,不能亂動,無法親自落實,于是將自己的暗衛召了出來,將一樣東西交到他的手里,吩咐。
「務必將此事辦好!」
暗衛將東西接在手里,一臉嚴肅地叩頭,一臉嚴肅地走了.
是夜。
七王爺府門口,一襲白衣宛若鬼魅,正要掠進眼前那座沉默而又巨大的宅邸,突然間,被迎面飛來的一樣東西吸引了注意。
迦冥揚劍刺向那樣東西,只听「呲啦」一聲,碎了。
是紙?
他愣了一愣。
數秒後,無數張寫了字的宣紙從同一個方向齊齊朝半空中飛來,他先是防備性地後退一步,而後發現,那些紙只是順風刮來,且起源處是一個開著的窗子——分明是不小心被刮出來的,他頓住了身形。
夜風很涼,他停在半空,順手接過一張紙來,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突然間……
渾身一繃。
他就算是瞎了眼,也認得那字。
「我,葉一心,是個混蛋!我禽獸不如!我***攻心!我不該對上官雲影性/***/擾!我不該對他又騎又模又親!……」
迦冥覺得自己拿紙的那一只手在抖。
抬眼,那個窗子前正坐著一抹縴細的身影,隔著一段距離,再加燭光綽約,他沒太看清那女子的眉眼,卻听清了她低低的喃喃。
她邊哭邊抄寫邊滿帶悔恨,「嗚嗚,我錯了,我對不起上官!」
迦冥渾身一震。
是她……
是她的聲音。
他突然間攥緊了那張紙,身子一凜。
女子哭得很厲害,聲音里滿是後悔,與濃濃的情意。迦冥的臉色越來越白。
腦海里莫名就劃過了白日里她端坐馬背,倔強的臉,她望著他說,「師父要回就自己回去!」
她說過要為他暖一輩子的手,可第二日,她便將它甩開。
……為了上官。
秀美的眉宇漸漸蹙起,迦冥只覺得胸口的位置悶悶的,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那一次帶她去玉雪山時,小貓曾問過他可有過感情經歷?他那時被事情岔開,沒回答她。
沒有。
從來沒有。
寒煙喜歡他,喜歡到為了他而去死,可他只把她當師妹,他從來沒有喜歡過任何人。
所以,他也不知道什麼叫做喜歡。
他對人的定位,只有「討厭」與「不討厭」——比如,他討厭上官雲影,他討厭和別人接觸;他不討厭小貓。
可是此刻,那股子莫名其妙的空蕩,與失落,還有胸口悶悶的感覺……他不知道是什麼。但是,很討厭。
手指微錯,上好的宣紙在他的指縫間化成了齏粉,窗口處,那個女子在喃喃地說著,「我錯了,是我錯了,嗚嗚,我認真誠懇地道完歉,上官是不是就不趕我走了?」
迦冥眸色一動,面色徹底白了。
她不想走,她想留下。
他定定地盯著那個窗口看了一陣,末了,白衣獵獵,寂寞如雪,無聲轉身離開。
沒什麼……
一輩子都握著不放開,一輩子都讓他暖和……只是她隨便說說。
沒什麼……
反正他早已習慣了……
一個人.
房門「吱呀」一聲,一個黑衣人走了進來,朝窗前正邊哭邊寫著什麼的女子道,「可以了!」
「走了?」女子轉過一張臉,梨花帶雨,竟是個傾國傾城的絕色,看得黑衣人忍不住一怔。
「清羽?」見黑衣人沒有回答,女子一把揭掉臉上的易容,露出只能稱得上清秀的臉,重復一遍,「走了?」
清羽似有若無瞥了她手中那張易容後的臉皮一眼,臉色莫名一紅,低聲,「嗯。」
女子松了口氣,一下子癱軟在凳子上面,感慨,「唉唉終于走了!你知道學葉姑娘的聲音有多累嗎!主子要給我加銀子才成!」
清羽穩了穩心神,不再看那張面皮,走過去將桌上凌亂不堪的宣紙與墨收起來了,語氣干巴地說,「學別人的聲音本就是你的特長。瑤雪,你該感激主子給你用武之地。」
瑤雪不滿,「主子當初救我回來,我就決心要報答主子,還用清羽你提醒?」
清羽不再吱聲。
瑤雪四下看了看,詫異,「咦,我姐姐呢?」
清羽正收拾的手頓了一頓,道,「瑤衣抄了數百份罪己狀,還要份份神似葉姑娘的字,累得已經去睡了。」
瑤雪垂頭喪氣,「哦……」抬眼見清羽將所有東西都歸攏起來,丟進了廢紙簍里,卻唯獨留下那份葉姑娘的真跡,鄭重其事地放進了懷里,她愣,「主子還要這個嗎?」
清羽點頭。
瑤雪忍不住皺了皺眉毛,好奇,「主子……主子今晚使的,到底是哪一出?」
清羽抿唇不語。
「反間計?」瑤雪自問自答,坐在椅子上面,晃了晃腿兒,嘴里沒心沒肺地念叨著,「說起來,主子對葉姑娘,真費心誒!」
清羽抬眼看了瑤雪一下,正要斥責她不得妄議主子的事,就听她自言自語地又說了一句,「咦,你說,主子當初救下我和姐姐,就料到會有這一天了嗎?」
清羽面皮不動,嘴角卻是一抽,瑤雪,你……
你未免也太會吐槽了吧!.
葉一心一早醒來,覺得全府上下的人,看向她的眼神都有些古怪。
是的,古怪。
同情中夾雜著那麼一絲贊賞,贊賞中夾雜著那麼一絲好笑,好笑中夾雜著那麼一絲曖昧,曖昧中又夾雜著那麼一絲絲的鼓勵……
那麼復雜且含義雋永的眼神,葉一心居然都看懂了,她十分佩服自己。
當然,她一邊佩服自己,也沒忘記詫異,抬手模了模自己的臉,她愣,「我臉上有髒東西?」
剛好路過了清水湖,她探頭去借著湖水照了照,沒啊,只不過眼泡有點兒腫罷了。
七王爺府沒見過黑眼圈或者夜里哭的女人?她鄙視。
正要直起身,眼角忽地掃到湖岸的石頭上粘著一張濕濕的紙,她好奇,湊過去看了一眼,就一眼,她在原地僵住。
臉色由紅到青,又青到白,再由白轉成了紅通通的……她閉了閉眼,默不作聲地彎腰將那張她這輩子再也不想看見的紙撕了下來,正要銷毀,眼角一掃,咦,附近那樹上也有一張?
就這麼的,從湖邊找到了樹上,從樹上找到了廊下,從廊下找到了前院……在自己的懷里抱了約莫有三十張一模一樣的罪己狀後,葉一心鐵青著一張臉,仰天/怒吼,「上!官!雲!影——」
少女的叫聲驚起了一片鳥雀,劃破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