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象至此結束,葉一心陷入了長久的沉默里。
媚悅瞧了葉一心一眼,一邊揮袖將浮在半空中的幻影打散,一邊嘆了口氣,絮絮說著,「自那人類女圭女圭走後,你著實消沉了好一陣子,就連我找你玩,你也沒什麼心思。往日里最愛調皮搗蛋的靈貓族公主,突然間變得乖巧起來,日日只是抱著膝蓋發呆,要麼,就變成青面獠牙的模樣,對著湖水喃喃自語。」
「沒有人知道你魔怔什麼,我那時候年紀小,靈力也不足,不能看幻影,所以……」
所以葉一心一個人實在是低沉了好久。
第一次交人類朋友卻慘遭失敗的打擊,著實把她擊得好一陣子都怏怏的で。
見葉一心長久長久地不說話,媚悅眉宇間劃過一絲憂慮,她抬起手,理了理自己的喜袍袖子,素來狐媚勾人的嗓音里竟難得的有了一絲正經,她一臉追溯往昔的表情,仰望虛空,笑了笑說,「那年你五歲,消沉了足足一年,六歲那年,你終于把‘袖中風’練好了,做的第一件事……竟是去找後山的丑妖怪打架。」
一直沉默的葉一心抬起眼,看了媚悅一下。
媚悅點頭,笑,「不錯。含」
她攏好袖子,唏噓而又感嘆地說,「方才滿六歲的靈貓族小貓,竟然去找有五百年高壽的丑妖怪算賬,你那次真的被揍得好慘。」
說到這里,媚悅似有若無地瞧了葉一心一眼,好笑而又幸災樂禍地說,「你同他究竟是怎麼打的,我是不知道的了,我只知道,我聞訊趕到的時候,你被丑妖怪揪著尾巴,腦袋朝下,在半空里蕩悠……明明被揍得鼻青臉腫,四只爪子都軟綿綿的了,你卻還嘴里不饒人,一口一聲罵著誰讓丑妖怪長得那麼丑,害你跟著亂學……」
往事不堪回首,葉一心听到這里,總算盈出了一抹苦澀的笑容。抬起手揉了揉臉頰,她喃喃自語地說,「我當年曾經那麼勇猛,怎麼竟不記得了啊……」
媚悅好笑的笑容漸漸斂了起來,她正色說,「平西侯將你的靈丹取出,又剖了你的胸月復,你的靈力與記憶統統被打散了。妹妹今日白天不是說你去了異世界一遭麼?那就對了。異世界與這里的時空想來是不符合的,你,你在異世界活了有多少年?」
葉一心老老實實地說,「20。」
「那就是咱們妖族的二十天了。二十天里,靈貓族被屠戮,所剩下的並不多,你的肉身因為被剩下的族人拼死護著,所以沒進一步殘損,但靈力與記憶……則是消散得不成樣子了。」說到這里的時候,媚悅皺了皺眉尖兒,嗓音有些困惑地喃喃著,「按道理說,你從異世界回來,也該直接回到靈貓族公主的身體里頭,怎的竟變成了一個凡人?」
葉一心苦笑搖頭,她才不是凡人。一穿越過來的時候,確實是借了那個愛爬床的姑娘的肉身,但她的體內一直都有著自己的妖靈,否則也不會在緊要關頭「 」的一下就變成靈貓了。
葉一心斬釘截鐵地說,「我一直都是我自個兒,只是不知道怎麼竟借用了葉家姑娘的身子罷了。」
說起來,無期似乎也是借用葉家的身體,難道葉家有什麼奇怪的?
媚悅皺眉想了好一陣子,忽地一甩尾巴,驚喜地說,「我知道了!」
葉一心抬眼看她。
媚悅驕傲地搖著自己那僅剩的三條尾巴,一邊搖一邊萬分篤定地說,「一定是這樣的!我們妖族自來就對人類又向往又怕,因為害怕,所以我們深居山中,遠遠地躲著,可因為向往,我們又不時會化成人的模樣,去找他們玩兒。人間無情又多情,我們妖族可是鐘情多了,妖族的孩子第一次出門遇著的是誰,這輩子就認定了TA。比如你,第一次見到的是紅衣服的小孩兒,那這輩子,怕是就要跟他這個人類交朋友了。」
葉一心听得似懂非懂的,一頭霧水地擰了擰眉毛,「所以我變成了葉家那個喜歡上官雲影的小姑娘?」
這麼看起來的話倒是也說得通,可,可怎麼總覺得哪里有些奇怪啊。
果然,媚悅搖了搖頭,否決說,「非也,非也……」
「那是為何?」
媚悅一臉得色地說,「不明白了吧?听姐姐說。我們妖族和人類做朋友啊,形式是很多的,最最下等的一條,是用獸身去他們身邊晃悠討好,稍微好一些的是變成人,陪他們玩兒,再高級一些,就是與他們訂立血契了。」
葉一心更加懵了,「血契是什麼?」
媚悅一臉高深莫測地說,「血契就是妖族與人類訂立契約,這一生一世,我奉你為朋友,你也不許拋棄我。」
「拋棄」二字听得葉一心眼睫毛一顫,她有些恍惚,喃喃地說,「所以……所以我與上官雲影訂立了血契?」
「笨啊!」媚悅抬起手賞了葉一心的額頭一下,好氣而又好笑地說,「你若是和那個人訂立血契了,又怎麼會變成那個姑娘?」
葉一心又愣住了,「那……」
媚悅搖搖尾巴,站起身來,踱到桌子旁邊倒了杯水,給自己喝,她邊喝邊說,「那個上官什麼的,想來有些古怪,你應該是進不了他的身子吧?」
這個「進不了」頓時听得葉一心臉頰泛紅,直接就往猥瑣的方向想了,媚悅回頭瞧見了,眉角一抽,抬手又敲了她的額頭一下,氣得直笑地說,「你到底都想些什麼!」
葉一心這才知道自己想錯了,一張臉騰地一下更加漲紅,紅得幾乎像是要滴血了。
媚悅見她羞了,倒也不好再打趣她,她抬手擰了擰葉一心紅紅的臉,低哼著說,「血契是怎麼訂的,你不知道吧?」
葉一心紅著老臉搖搖腦袋。
媚悅哼了一聲,一副妖族百事通的模樣,傲然地說,「所謂血契,就是妖族與人類互相飲下對方的血,並對天盟約。盟約一成,妖族憑借自身的靈力,可以自如進入人類的身體,以自己的身軀,為他擋病擋災,護佑他平安順遂。」
葉一心听得目瞪口呆了,「這,這分明就是護身符啊!」「不然你當是什麼?」媚悅抬眼瞥葉一心一眼,一臉不贊同地說,「人類素來對妖族可是又怕又覬覦的,我們不給他們些許好處,他們怎麼會肯同我們做朋友?」
腦海里倏然間劃過了那個紅衣服小孩兒戒備的臉,葉一心身子一僵,明白了。
她苦笑著點點頭,低嘆,「對哦……」
沒有人類當真自願和妖族做朋友的吧?
是妖族太寂寞了,太向往人類了,所以不惜以獸身去討好他們,以人形陪他們玩,再用自己的血將自己與他們綁在一起,進而為他們消災避禍……
多麼愚蠢而又鐘情的妖族啊。
葉一心唏噓感慨,媚悅卻還沒忘記自己的解說,她抬手斟了一杯茶水遞給葉一心,接著說,「那個男人想來是有些貴氣,你進入不了,無法訂立血契,因而你退而求其次,選擇了那個葉家的姑娘。」
葉一心捧著茶杯,听得出神,怔怔的。
媚悅想了想,問她,「判斷你是否和葉家姑娘訂立了血契,其實也不難,來,你告訴我,你是怎麼從異世界回來的?」
葉一心老老實實地答,「被那姑娘召過來的。」
「那不就對了!」媚悅以手擊掌,像是破解了什麼人類難解之謎似的,一臉興奮地說,「正是你同她訂立了血契,所以她才有資格召喚你的魂魄,你也才能夠自如地借用她的身體,一準兒是這樣沒錯!」
葉一心捏緊了杯子,明白了。
——難怪那個姑娘說她自己命數有限,卻要讓葉一心幫她渡過劫數!原來,原來是自己與她訂立了血契!
葉一心明白了,媚悅卻生怕她不明白,繼續說著,「你若是仍不信,姐姐仍可以為你證明,不說別的,只說那姑娘生前,可有對你喜歡的紅衣服的小孩兒有親密的舉措?」
「有。」
葉一心眼角一抽,想起來了,「太他媽有了,她月兌光了衣服爬他的床啊!」
明白了上官雲影是那個紅衣服的小孩兒,再想起那個葉姑娘曾爬過他的床,葉一心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心情有些堵堵的。
誰料,媚悅竟看神經病似的看了葉一心一眼,無語地說,「你太他媽什麼?爬他床的那個,是你吧!」
「我?!」
葉一心瞠目結舌,一口幾乎咬到了自己的舌頭。
就見媚悅翻了個白眼兒,輕蔑地說,「明明是某個人進入人類的身體,生了色心,想要同自己喜歡的小孩兒親近親近,這才會做出那麼不知羞的舉措,怎的又怪到那個被借用身體的人類頭上?」
葉一心不服,紅著臉抗議,「你,你憑什麼肯定是我而不是她!」
她羞得都結巴了。
媚悅老神在在地挑一挑眉,乜斜著葉一心漲紅的臉說,「簡單。我且問你,那個葉家的姑娘,對你那紅衣服的小孩兒,可是一心一意的喜歡的?」
葉一心正要說是,忽地想起管家曾同她講過以前的啞女之所以接近王爺,是因為被奸人指使,想要殺了王爺,不由得嘴巴一窒,說不出口了。
媚悅立馬笑得色迷迷的,拿縴瘦的肩撞了撞葉一心的肩膀,她一臉壞笑著說,「看吧!」
葉一心羞得幾乎要恨不得鑽進地縫里去了,哪里會承認?她立馬反駁說,「看,看什麼看!你說的話,我,我連標點符號都不相信!」
「不信?」媚悅秀麗的眉毛一挑,還真是跟她杠上了,她抬手勾出一抹幻影,指給葉一心說,「你自己看。」
葉一心抬眼看,頓時懵了,幻影中的場景,正是一只雪白的貓兒與一啞女姑娘跪地盟約的景象!
這下,葉一心真是百口莫辯了。
「呀呀。」媚悅壞笑著彈了彈手指,場景轉換,她說,「咱們不如來看看,某只色貓,是怎麼勾搭人類小孩兒的?」
「不要!」
葉一心直起身撲過去攔她,可是已經晚了,幻影出現,映入瞳孔上面的正是一間屋子里頭,啞女的身子虛弱地躺在床榻上,小靈貓原本在她的身旁老實趴著,忽地感應到了什麼似的,猛地從她的身邊抬起了頭。
側耳朝外听了一陣,似乎是听到了什麼,小靈貓碧色眸兒一閃,搖身一變成了個面容絕美,額頭卻系了一根朱色繩子的奇裝姑娘。
她閉眼捏了個訣,身形頓時消失,隱沒進啞女的身體里頭,原本虛弱得不行的啞女頓時就容光煥發地站起來了!
媚悅抬手指著幻象,大笑,「還說不是你干的?」
葉一心又羞又惱,惱羞成怒,「我,我……我只是進她的身子罷了!」
「罷了?」
媚悅還真是和葉一心杠到底了,她縴細的手指再是一彈,幻影里頭,小靈貓寄身的啞女已經出了院門,開始撒腿狂追一頂轎子了。
媚悅斜眼看葉一心,鄙視,「你這是只借用人家的身子麼?跟蹤狂吧你啊。」
葉一心臉一熱,還想辯解,媚悅哼了一聲,指尖再是一彈,場景轉換,啞女跪在一座氣勢威嚴的府邸門前,身旁是一個籃子,籃子里全是花。
媚悅抬手給葉一心指了指,甚有先見之明地哼道,「你別想賴,那姑娘後可有一條小尾巴!」
言下之意這姑娘又是被你寄身了提溜出來的。
葉一心看了看,還真他媽是……
靠!
自己居然給上官雲影送花?!
葉一心震驚得不能接受,媚悅卻覺得她震驚得還不夠,指尖再是一彈,又是一幕,葉一心大叫了起來,「我他媽天天都來送花?!」
媚悅壞笑,「所以說你禽獸啊~」
指尖又彈了彈,場景轉換,畫面里頭的「啞女」一把抱住了緋衣男人,她一臉焦急,緊緊護著男人,自己卻被身後的利箭貫穿,鮮血流了半條裙衫……
葉一心完全懵了。
媚悅笑嘻嘻地撞了撞她的肩,壞笑得更加得寸進尺,她陰陽怪氣地取笑葉一心說,「呀呀呀,以身護他啊,真愛啊!」
葉一心快被媚悅的驚天大爆料整瘋了!媚悅不依不饒,指尖最後一彈,出現在眼前的幻影,赫然是「啞女」月兌光了衣服,在新婚之夜爬進了上官雲影的被窩……
「不許看了!!!!」
葉一心惱羞成怒地一把將媚悅的手臂拍下,再也不準她看了!
媚悅笑得好壞好壞,兩條縴細的眉毛挑了起來,她問葉一心,「承不承認你是個色迷迷的貨?」
葉一心的臉紅,紅,紅,紅得幾乎要爆了!
媚悅哼了一聲,掰著手指,開始歷數葉一心干過的色迷迷的事了。
她念念有詞地說,「五歲那年,有只蠢貓連毛還沒長齊呢,就開始勾搭小孩兒;六歲那年,那只蠢貓因為小孩兒而忌恨丑妖怪,不自量力地去跟丑妖怪打架;七歲開始,那只蠢貓喜歡一切紅色毛皮的妖怪,對其他顏色的連玩兒都不肯陪人家玩兒;十五歲上,剛成年,得,蠢貓干脆眼巴巴地跑去跟小孩兒訂盟約了!」
葉一心羞得那張臉啊,紅得幾乎要比擬辣椒了,她抬起兩只爪子深深地捂住了自己的臉,抽噎著,喃喃地說,「不要說了,不要說了……」
不說的話媚悅還是媚悅嗎?
媚悅清清喉嚨,繼續說著,「明明是只貓,還是只蠢貓,卻偏偏要學人類的招數送什麼花?呀,你羞不羞呀?」
葉一心很羞,葉一心早已經搖身一變恢復貓身,深深地將自己的小腦瓜趴在兩只前爪之間了。
媚悅繼續打趣她說,「不僅送花,還為他擋箭,呀呀呀呀,小蠢貓夠深情的嘛!」
小蠢貓羞得快哭了!
媚悅不依不饒,說出最後一句,給予葉一心最後的致命一擊,「小蠢貓還爬人家的床?想上了他?嘖嘖葉一心啊,你其實根本就不是什麼靈貓族的公主,而是我爹爹跟你娘偷生的小狐狸吧?」
連物種都被別人質疑了!!!!!!!!
恢復貓身的葉一心實在不能忍受媚悅步步緊逼的取笑了,她支起頭,抬起爪,狠狠地朝著自己的腦門兒上拍了一下!
喵了個咪的,總算暈了……!!!.
新房里面,靜悄悄的,小貓自殘似的暈過去了,媚悅瞧了瞧暈過去的蠢貓,一臉很是看不上的表情,她秀眉一挑,「切~」
媚悅偏了偏臉,站起身來,對身後火紅色的帷帳說,「你可看清了啊,是她自己敲暈自己的,可別賴我~」
「嗯。」
寂靜的房間內,忽然傳出一抹男人的聲音,低沉,好听,悅耳。
媚悅盯著火紅色的帷帳直勾勾瞧著。
火紅色的帷帳無風動了一動,下一秒,從帷帳後步出了一抹火紅色的身影,俊美無儔的臉孔,漆黑妖嬈的鳳眼,正是幻影里頭的男主人公。
媚悅倚著新房內的柱子站著,指尖繞著自己的頭發玩兒,她邊玩邊拿狐媚的眼楮掃著男人的臉,一字一頓地說,「你叫上官雲影?」
緋衣男人沒有看她,眼楮只顧盯著那只暈了過去的蠢貓,眼神哀傷而又灼熱。聞聲,他終于肯將視線從蠢貓身上移開了一些,轉過臉,看向媚悅。
他抿了抿唇,再一次輕聲「嗯」了一下。
媚悅嘆了一聲,問上官雲影,「方才她的反應,你也看到了吧?」
上官雲影將頭點了一下。
媚悅立刻問,「那你準備如何?」
還能如何?上官雲影苦笑,「她並不喜歡我。」
她不喜歡他,這是事實,就像他那麼多年來根本不記得那個小女孩兒的她,根本不知道給他送花為他擋箭苦苦糾纏他的那個「啞女」是她一樣。
媚悅挑眉,「所以你要放棄了?」
上官雲影抿唇,不說話。
媚悅嘆了一聲,眼楮盯著小貓的臉,低低地說,「小白是打小同我一起長大的,她認死理兒,又笨得很,很多事都想不通,這一點確實讓人惱火。可,可也正是因為這個,所以……她自以為的事情,往往未必真的就是自己心中所想的。」
上官雲影的眼睫動了一下。
媚悅的眸光忽地一閃,她壞笑著湊近男人的身旁,拿手臂去摟他的腰,她邊摟邊說,「殿下實在厲害極了。殿下既然知道妖族害怕皇族的規矩,又知道拿這個規矩來壓我,怎的就對她一個蠢貓束手無策?」
男人皺眉推開媚悅糾纏過來的手,想了片刻,掀了掀唇。
「照原計劃來吧。」
媚悅眉開眼笑了.
這章是解釋葉一心和上官的舊事,以及葉一心其實自始至終都是貓,不是那個啞女。不解釋的話確實顯得太亂了。另,啞女對上官做的表白的事,其實都是小貓做的,大家可以參看前面上官回憶的那個章節一起看,會更有感覺。PS,萬分感謝(一個人對著空氣傻笑)寶貝送給澈的荷包,以及那句「我會一直陪著你的」,很感動,真的。澈向你保證,澈不會放棄,會把故事講完,放心吧。也謝謝小十八那句「也喜歡澈」。還有寶貝每天刷新好幾遍等更新。澈很感激你們,讓我親一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