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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自己的母親,天賜一向非常清楚。在他接觸不多的婦人里頭,陳氏是個性格柔順,單純的人,想什麼一般都擺在臉上,一顆心全都撲在如何讓這個家的生計更加好過上頭。
而天賜則不同,到了施州之後,似乎是一夜之間感覺到自己肩上的擔子,沉默地挑了起來,在外頭也跟跑馬幫的人打了一段時間的交道,別的不提,這察言觀色的能力還是有的。剛才弟弟一提小小,母親便看了過去,那眼光不似以往的慈愛,而是帶了幾分審視和警惕,如此明顯的不同,難道天賜看不出來麼?
他上前一步輕聲斥責弟弟︰「不要渾說,母親當小小如同女兒一般,怎麼會不明不白的就將她送走?且不談君子非禮勿听,你私自偷听父親母親的話已是不孝,怎麼還能質疑母親?」
天佑撅著嘴回道︰「你倒是跟個沒事人一樣。母親當她是女兒,我難道不是當她是妹子?這若是有個什麼意外可怎麼好?再者說了,你又不是沒跟那個周公子打過照面,那人一看就是個不好惹的,誰知道說出來的話是真是假?」
陳氏听得兩兄弟的話,陡然心情就放松下來,橫了天佑一眼道︰「你這孩子,何時偷听了我跟你父親的話,就在這兒捕風捉影的瞎猜度,聖賢書都讀到哪里去了?晚些等你父親回來,可有得你受罪。」
天佑一听就趕緊拽著陳氏的袖子撒嬌︰「母親行行好,不要告訴父親。就是那日您和父親說話,我听了幾句,有些著急罷了……」
陳氏搖頭笑道︰「你著急什麼?就是你哥哥說的,我當小小如同女兒一般,難道還能害了她不成?」說著伸手撫模著天佑的頭發欣慰地說︰「我兒長大了,也曉得關心其他的人了。只是何時多關心一下娘呢?」
天佑頓時紅了臉,拉著陳氏的袖子不依不饒,天賜看不下去,咳嗽了一聲道︰「多大的人了?還跟個孩子似的沒規矩……」
回頭一瞪,天佑就想反駁,陳氏怕他們哥倆吵架,忙在一旁安撫道︰「好了好了,天賜也少說兩句,左右也沒有外人在呢!」
正說著,小小端了茶進來,母子三人也就撇開了這事不提,靜靜喝起茶來。一杯喝完,陳氏便趕了他們倆出去,留下小小商量待客的事情。何府的管事說得明白,何七爺想帶了朋友來拜會趙明禮,這朋友不用猜就曉得是誰。更何況在松滋定居幾年了,何七爺可一直沒有上趙宅來過,這宅子小,又沒什麼人手,該如何款待何七爺一行,可叫陳氏有些傷腦筋。
那管事進來出去也沒避著誰,不過片刻功夫,趙宅上下都曉得了。張大娘忙著籌備明日的筵席,又擔心自己的手藝上不得台面,丟了趙家的臉面。紅玉碧蓮兩個倒閑了下來,無什麼事可做。平時除了干些粗活,陳氏也不讓她們端茶倒水什麼的,兩人徑自回了自己的房間不提。
這宅子雖然小,卻是五髒俱全,外頭進門處便是一溜倒廈,齊整的三個房間本就是準備的下人房。如今除了張大娘住了一間,余下兩間就讓她們倆給分了。
第二次送進來趙宅,雖然司馬家管事的話說得硬,可到底回去的時候兩人受了不少訓斥。若不是司馬家帶過來得用的下人不多,怎麼也不會又將她們倆送過來第二次。
說起來這也是司馬家慣用的手段,籠絡下官的時候送幾個家生子進去,既掌握了下頭人的動向,又把人緊緊攥在手里。偏在趙明禮這里吃了個悶虧,別人家男主人見了這麼兩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哪里能按捺得住?送到縣丞家的兩個,都已經被收用了,只等著生了孩兒就抬做姨娘。只有碧蓮兩個,居然被退了回去。
如今這兩個的日子也不好過,且不說舊主那邊盯得緊,就是趙家這邊,上下皆是防範戒備之心,連茶水都不叫她們倆踫一下,外院的書房更是不許進。內院也就是每日用飯端茶能進去一趟,旁的時候連陳氏都見不著。碧蓮還好,紅玉卻已是急了。
回了房,本想跟碧蓮商量一下,可轉念一想,紅玉又改了主意,知會了張大娘一聲,說是繡的帕子差幾色絲線,便出門去了。
碧蓮隔著窗子看她扭著腰出了門,冷笑了一聲,轉臉揀了前幾日才開始做的鞋子扎起針來。
眼看就要入冬,這鞋底絮了些棉,扎得厚厚的,鞋面兒也是絮了夾棉,用的石青色的料子本有些暗沉,不過繡上一支翠綠欲滴的藤蔓,間或開著兩三朵鵝黃的忍冬花,模樣兒倒也乖巧。這是做給陳氏的。
碧蓮想得倒是簡單,如今既將她給了趙家,她就做好自己的本份,沒必要掐著尖兒往上頭湊。夫人將她送過來,無非是個防範拉攏的意思,可這趙家上下本就對她有了戒備之心,真想瞞著她的事情,如何能打探出來?這家人也奇怪,男人都做了官兒了,家里也就一個灶上的婆子,兩個少爺連個小廝都沒有,凡事都是自己動手,夫人也是自己動手,頂多就是那個表小姐幫著打個下手。幸得宅子不大,若是向以往家里那樣的大宅子,一到晚上還不跟鬼屋似的?
要說做活,這些粗活以往自己做三等丫頭的時候也是坐慣了,反而現在好多事情不用她們伸手,每日里也不是很多事,反倒閑了下來。這人一閑下來,想得就多了。自己本就是個下人,既然給了新主子,主子說什麼就是什麼,蠢笨點好些。陳氏是正堂夫人,又生了兩個少爺,這位置做得穩穩的,何必往趙明禮身上下什麼功夫?
紅玉以往就在內院,有些事情反而不如她們在外院伺候的清楚。就說原來的二少爺身邊那個管衣裳的春杏,好端端的,怎麼突然就沒了?就是那個給二少爺生下了孩子抬了姨娘的夏桃,也沒見得到什麼好,每日都得在二女乃女乃跟前立規矩,倒比往常做丫頭的時候還要辛苦些,又是為的什麼?
如今不過是听說何家的明日要來拜訪,立刻就跟得了什麼天大的內幕似的趕去報信,就是不曉得往後叫趙夫人曉得了,會是個什麼下場?碧蓮一邊飛針走線,一邊在腦子里頭計較著,微微冷笑。
身契還在司馬家,難道就這樣跟著趙家一輩子?莫說是自己,趙大人難道就不覺得膈應?這兩口兒都是楞的,又不是做不出來再將人送走的事情,若是再被送回去,只怕在司馬夫人跟前也討不了好吧?
就跟碧蓮想的一樣,前頭紅玉剛出門,張大娘後腳就告訴了小小,就當著陳氏的面兒,將紅玉的原話說了一遍。陳氏點點頭,叫她下去了,這才對著小小笑道︰「你瞧,這就沉不住氣了。」
小小也覺得好笑,不是說大家族里頭跳出來的都比較擅長于這些東西麼?怎麼這個紅玉就跟個傻的一樣,大喇喇地就敢往外頭跑,也不怕再將她關在外頭不讓進來?嘴里跟著陳氏的話說道︰「姨母說得奇怪,人家不過買幾根線罷了,您就什麼都知道了。」
陳氏有些得意,沒忘了教導小小道︰「司馬大人送她們來,是為的什麼?不過就是為了知道我們這宅里的動靜罷了。可惜咱們手頭緊,這宅子里頭也沒養幾個人。若是那些大戶人家,出門倒是沒有這麼自由,不過什麼門房上的,跑腿的,也少不了。倒也是辛苦了紅玉姑娘,報個信還得自己親自去一趟,若是我們家人多,撒幾個銅錢出去還省了磨鞋的功夫。」
一席話听得西蘭都繃不住抿嘴笑起來,小小更是笑出了聲︰「您倒好,還替她擔心起鞋子來了。」
「我不是擔心,」陳氏搖搖頭道︰「這人多有人多的壞處。比如那有的大戶人家,用的是家里幾輩兒的奴婢,這些人之間的關系盤根錯節,稍有不慎,當主子的反倒要吃他們的虧。明面兒倒是不敢怎麼樣,可私底下陽奉陰違的,胡亂嚼舌的,甚至用冷飯剩菜惡心人的,各種手段就多了去了。」
不說還好,越是說,陳氏越是擔心起來。
何七爺帶著朋友上門,想也知道是說討要小小的事情。若真是人家的孩子,斷沒有攔著阻著不讓小小去見親爹娘的道理。可到底在自己跟前養了這麼些年,苦日子也是一起熬過來的,又兼這些年里當兒媳婦教著,心情總是有些失落。
原以為這輩子小小就跟著自己了,誰知道冷不丁來了這麼一樁。那位周公子一看就是出身大戶人家,想到那些宅子里的陰私勾當,陳氏就覺得後背直冒冷汗。
自己娘家不過是個商家,幾個姨娘和嫡母之間日日都在過招,不說別的,若不是那些年自己一直謹小慎微,低眉順目的,兼又是唯一的一個女孩兒,能不能熬到出嫁都未可知。
陳氏眼中的小小,柔順、體貼,也有幾分靈巧,可僅憑這些,要在那種大宅里頭生活可是遠遠不夠的。再者隔了這麼些年,她的爹娘有沒有其他的孩子,會不會將她的婚事胡亂處置,一個接一個的問題,都讓陳氏擔心不已。
听她說起這些事情,小小倒有幾分疑惑,揚起小臉問道︰「好好兒的,您怎麼就說起這些來了?」
陳氏這才收拾了幾分情緒,丟開紅玉不提,又問碧蓮。(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訂閱,打賞,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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