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王順便晃晃悠悠從里間走出來,見到林初荷,一面模錢一面笑呵呵道︰「丫頭,听說你前兒在隔壁金花飯莊可出了風頭了,有這事兒沒?」
「王叔你就會打趣我,我那是著急了什麼也顧不得,順嘴胡說了一通,你現在就算給我八個膽子,我也再不敢了!」林初荷一邊說著,一邊促狹地往里張了張,「嬸子還沒來罷?叔,這幾壇子酒你可得藏好了啊!」
「臭丫頭!」王順笑罵了一句,將六十文錢遞了過來,「我每次都買你家最便宜的酒,還難為你給我送過來,你心里不會罵我吧?」
「怎麼可能?我知道王叔你的錢都在嬸子手里,就這樣還一直照顧我們簡家酒坊的生意,我該謝謝你才是呀!」林初荷乖巧地答道,將錢收好。
王順朝她身後看了看,低頭問道︰「丫頭,後邊跟著你那個是誰?」
林初荷根本不願意回頭,隨口道︰「那是我家兩個哥哥的堂兄弟,才到我們酒坊來幫忙沒兩天,我爹讓他跟著我走一回,以後可能就是他來給你送酒了。」
「這挺好,這挺好!」王順朝簡良全點頭打了個招呼,壓低聲音道,「丫頭哇,我跟你說,今天那伙子山賊又下來了,這次說是來采辦的,可無論去誰家店里,一概也不付錢,這跟搶有啥區別?你們家堂哥好歹是個壯勞力,他跟著你,我還能放心些。」
不!是!吧!
林初荷險的厥過去。她這是什麼命啊,那伙山賊放著燒殺搶掠的正事不做,成天跑來小葉村里逛什麼?次次來送酒都遇上他們,這一回,不會又要見到那個沈醉吧?
不過,話又說回來,連她自己也分不清,山賊和身後的簡良全,誰更危險一點。
她點點頭,謝過王順的好意,回頭對簡良全淡淡說了句「走吧」,扎緊錢袋子,轉身走了出去。
簡良全連忙追了上來,走了不上幾十步,又嘻嘻笑著道︰「妹子,你跟那王記藥材鋪的老板挺熟哇?也難怪,你這麼伶俐,人人都喜歡你,願意和你多說兩句話,只是,你就不怕吉祥吃味?」
林初荷忍不住捏緊了拳頭,死死咬著牙,只管快步往家走。
那簡良全吃了個軟釘子,卻絲毫沒有氣餒的意思,干脆張開雙臂攔住了她的去路,涎著臉道︰「妹子方才跟那王老板有說有笑,怎麼到了我面前連個好臉兒也不願意給?怕是打量著我沒錢吧!哎,我二叔說了每月給我六百文工錢呢,到時候你喜歡啥,我買給你呀!」
「堂哥何必滿嘴說這些沒意思的話?」林初荷被他纏得受不了,猛地停住腳,直直看向簡良全,「你心里想必也清楚,再過兩三年,等我二哥病好了,我就要和他成親圓房,到那時我想要什麼,他自然會給我買,再怎麼說,我也算是你的堂弟妹,請你放尊重一點!」
「尊重?你想讓我怎麼尊重?」簡良全越貼越近,伸出一根手指,在林初荷臉上蹭了蹭,「生氣啦?哎喲,我說的可是實話呀!我那堂弟弟,眼看著就是沒活頭的,指望他和你圓房?你還做美夢呢!我把話擱在這兒,就算他能熬到那一天,洞房花燭夜,他恐怕連爬上你身子的力氣都沒有!這不是白白把你個甜蜜蜜的小姑娘糟蹋了嗎?」。
這說的根本就不是人話,若再不做點什麼,她林初荷這張臉可就沒處擱了!
她實在忍無可忍,狠狠甩了簡良全一個眼刀,與此同時一拳頭揮過去,「 」地一聲,正正砸在簡良全的下巴上。這一拳她幾乎將吃女乃的力氣都使出來了,簡良全被打得朝後一仰,「蹬蹬蹬」連著倒退了幾步才勉強站住了。
「小*子,你他娘的敢打我?!」他的臉頓時變得青紫腫脹,「呸」一聲沖地上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他祖母的,老子跟你說兩句話是看得起你,你敢跟我動手?也不去打听打听,我簡良全是你能踫得的?」
說完,擼起袖子一巴掌就扇了過來。
林初荷一出手就後悔了,早就說過了,小不忍則亂大謀,她一向自詡冷靜淡定,這會子怎能如此沉不住氣?簡良全的手掌大得好似蒲扇,帶著風直朝她臉上扇過來,這一下挨在身上,不疼死也得背過氣去!她躲閃不及,只能認命地抱住腦袋,做好了承受這致命一擊的準備。
然而,等了許久,那一巴掌卻始終不曾拍下來,反而是簡良全「哎呀哎呀」殺豬般地嚎叫起來。
她壯著膽子睜開眼楮,發現身邊不知什麼時候多了兩個人。其中一個是那天在王記藥材鋪遇見的黑臉大漢,正死死擒著簡良全的胳膊擰到背後;至于另一個,不用說,又是那個渾身冒著邪氣的少年山賊軍師——沈醉。
他身上的短褐洗得有些發白了,袖子挽到肘彎,手上照例握著一本書,薄唇微抿,細長而深邃的眼楮里閃出微光。
這家伙一定是個嗜書如命的人,想必也因此,在那伙腦子不大好使的山賊之中享有極高的威望,不過林初荷可想不明白,一伙靠著燒殺搶掠為生的山賊,要書本上的知識有啥用。
沈醉深眸微動,斜瞟了簡良全一眼,似笑非笑地道︰「光天化日之下欺負一個姑娘,你可真有出息啊!」似在戲謔,聲音卻凍得像冰。
「你算什麼東西,老子的事你也敢管,活得不耐煩了?」簡良全胳膊被扭在身後,痛得青筋都爆出來了,嘴里卻依舊是罵罵咧咧的。
黑臉大漢一掌拍在他腦門上,喝道︰「敢在咱們沈三爺面前逞能,我看是你的腦袋不想要了!」
「什麼沈三爺,不就是個毛都沒長齊的臭小子嗎,我怕你作甚?」簡良全兀自扯著嗓子嚷。
「呵……」沈醉唇角微翹,挑了挑眉,走到他面前,伸出兩根細長的手指,捏住簡良全的腮幫子,不疾不徐道︰「沒听過我的名號?沒關系,我這人最是喜歡交朋友,要不要,我請你去黑狼寨里喝杯茶?」
「黑狼寨……你們是山賊?」簡良全的氣焰登時去了大半,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對、對不住啊大爺,我不是有心得罪你,實在是小的……小的有眼無珠哇!您瞧,我也沒欺負哪個姑娘,這妹子是我的堂弟妹,我倆說笑話逗悶子呢,不信你問她!」
林初荷像什麼也沒听到似的,冷著臉抬頭看天。絲毫沒有幫簡良全說話的意思。
「你都瞧見了?」沈醉眉毛一挑,露出個嘲諷的笑容,「人家可不覺得你是在說話逗悶子呀。你當街這樣調戲一個還沒成年的小姑娘,你說,我是不是應該給你一點小小的教訓呢?」
「不要啊!大爺,沈三爺,咱們有話好好說嘛,都是斯文人,何必動手呢?」簡良全雖然成天吊兒郎當,對山賊殺人放火的事跡卻也爛熟于心,嚇得幾乎尿褲子,哆哆嗦嗦地弓著背道。
「噗……好好說?我一個山賊,你讓我有話好好說,這不是為難我嗎?」。沈醉噴笑道,用手指點了點他的額頭,轉而面對黑臉大漢,笑得毫無攻擊性,說出來的話懶洋洋的,卻又冷又利,「小芳,隨便剁下這家伙一條腿,帶上山喂狼。」
小……小芳?
林初荷趕緊捂住了嘴。所以這伙山賊其實是來搞笑的吧?
黑臉大漢答應一聲,手中樸刀一閃,立時就要動手。
听王順說,這伙山賊是真做得出殺人的事的,這樣一來,林初荷卻不能不攔著,雖不甘心,卻也只能不情不願地對沈醉道︰「多謝相助,大恩大德沒齒難忘,可是,還請高抬貴手。他若有個三長兩短,我回家也會被打死的。」
沈醉抬眼朝她看了過來,那雙眼楮像深潭般望不到底,隔了半晌,方才恍然大悟般敲了敲自己的腦門,道︰「哦,你就是那個童養媳吧?」
廢話,那天在翠岩山,是哪個豬頭拿梧桐果打我來著?林初荷在心里翻了個白眼,低著頭道︰「是。」
「看來,你的日子也不太好過,在外面被這家伙調戲,回家還要挨打?嘖,真是可憐哪!」他突然湊近了,那張好看的臉直貼上來,睫毛像扇子似的微微展開,眼里滲滿了水氣,因為離得太近,林初荷幾乎可以嗅到他呼出的濕熱氣息,「你為什麼做童養媳?」
我勒個去,這家伙還說別人調戲未成年小姑娘,他自己還不是一樣?林初荷連忙朝後躲了躲,蹙起眉頭壯著膽大聲道︰「我……我們自家的事,不勞你費心。」
「隨便問問,你不願意說就算了。」沈醉勾起嘴唇一笑,眼楮始終不曾離開她的臉,「不過,我倒有個好提議,你想听嗎?」。
他翹了翹嘴唇︰「不如你跟我上山,不做他們家的童養媳,這樣就沒人敢打你了,你說好不好?」
不做童養媳,改當壓寨夫人?這倒的確是個好提議,真是謝謝你啊!
「我不……」林初荷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那我就幫不了你了。」沈醉貌似惋惜地搖了搖頭,他朝小芳使了個眼色,後者松開被嚇得魂飛天外的簡良全,轉身朝村外去了。
林初荷怔怔看著那兩個背影越走越遠,回頭狠狠瞪了簡良全一眼,自顧自也朝酒坊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