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初荷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小孩兒,看起來約莫六七歲,大眼濃眉而皮膚黝黑,咧嘴一樂,便露出一口的白牙,和林家槐長得頗有幾分相似,想必就是她那從未見過面的「弟弟」。
她朝後退了一步,剛想張嘴說話,那小孩兒卻已經像只猴兒一般竄上來,兩條胳膊勾住她的脖子,將小臉緊貼在她耳旁,一疊聲地嚷道︰「姐,你咋也不回來看我呀,我都想死你了!上次我讓哥捎給你的竹叫子你喜歡不?那是我自己做的呢,我現在都會刻花兒了,趕明兒我再給你做一個好不好?」
林初荷被他洶涌澎湃的熱情弄得有點不知所措,抓住他的胳膊將他從身上扒下來,笑著道︰「好好,快下來,你可真夠重的。」
「你嫌棄我了?」小孩兒一扁嘴作勢要哭。
「沒有,我走了半天的山路,這不是累了嗎?你乖啊……」林初荷連忙模了模他的腦袋頂以示安慰,正說著,又是一聲門響,她娘李氏從屋里走了出來。
「荷……荷丫頭?」她一臉驚詫,隱約還帶著幾絲恐慌,「你咋回來了?是不是犯了啥錯,老簡家不要你了?你咋這麼不讓人省心哪,咱收了人五兩銀子……」
她忽然住了口,因為林初荷的一張臉已經瞬間冷了下來。
被賣做童養媳的女兒山長水遠回家探望,她這個當娘的,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居然就是錢,仿佛生怕這筆生意打了水漂,得把那五兩銀子還給人家似的。這真是太有趣了不是嗎?
簡吉祥一直站在旁邊沒有做聲,此時連忙趕過來笑著道︰「不是的嬸兒,你誤會了。荷妹子又勤快又懂事,我家人人都喜歡她。她成天惦念你們,這不是過年了嗎?我就帶她回來瞧瞧。」一邊說,一邊推了推林初荷,示意她把酒壇子和糕餅盒都遞過去。
「哦……」李氏大松一口氣,斂去愁容,滿臉堆笑地接過東西道,「來就來,還這麼客氣干啥?你是簡家二小子吧?身子骨咋樣了?」
「我挺好,嬸兒你叫我吉祥就行。」簡吉祥笑著點點頭,「多虧了荷妹子,自打來了我家,端藥送飯的從來不耽誤,有事沒事還能陪著我說說笑話。您瞧,我走了這麼遠的路,也沒見咳嗽一聲,是不?」
「咳,我自個兒的閨女,我心里頭有數。這丫頭從前漫山遍野的淘氣,不給你們惹禍,我就得謝天謝地了。」李氏客氣了一句,忙朝旁邊讓了讓,道,「快屋里歇歇,山路不好走,累壞了吧?」
林家住在這低矮破舊的磚房里,平常少有人來訪,也就沒有專門待客之處。幾人進了門,迎面就是一張斷了腿兒的桌子,上面擺著一盤吃剩的野菜餅和一碗醬菜,牆壁和窗戶泛著黑黃色的污漬,角落中那張床看起來倒還干淨,上面堆滿了大大小小各樣物件,皆用紅紙包裹著,看著挺喜慶,只是與這寒酸的屋子極不相稱。
「山上地方,也沒啥好玩意兒,吉祥,讓你見笑了。」李氏著急忙慌地提了一把漆黑的大水壺,倒出兩碗熱水。她也知道自己之前說錯了話,此時便有些訕訕地,將水碗推到二人面前,軟聲道︰「山上風大,趕緊喝口熱的暖暖身子,荷丫頭,你也喝點。」
「我不渴。」林初荷簡短地答道,又替站在自己面前的小孩兒緊了緊衣領,笑著問,「哥呢?」
不等小孩兒答話,李氏便搶著道︰「家槐進山了。城里來了幾個皮貨商,說是冬天里,那些野物身上的皮毛特別好,過了這村兒就沒這店兒,大過年的也沒回家,就在這山里等著。你哥為了多掙倆錢,成天往山里去,不到天黑,是不會回來的。」
她說著,便對那小孩兒道︰「家柏,別跟你姐那兒膩歪了,趕緊去找找你哥,就告訴他,你姐和簡家哥哥回來了,讓他逮個野雞啥的,晚上做頓好的給你姐他倆吃。哎哎,別跑,我話還沒說完哪!」
她沖林家柏招了招手將他喚到身前,從懷里掏出幾個銅板,又吩咐道︰「我恍惚記得黃家臘月里做了豆腐,你去問問,看他願不願意賣兩塊兒給咱,你姐喜歡吃那個,千萬別忘了啊!」
林家柏撅著嘴不情不願地點點頭,戀戀不舍地又拉了拉林初荷的手,這才轉身出了門。
他這一走,屋子里立刻安靜下來。
對這個賣女兒的娘,林初荷從頭到尾都沒有任何好感,更何況,面對著她,也實在是無話可說,便只管轉著腦袋前後左右地打量。
想當初,她就是在這間屋子里重生的,所謂「家徒四壁」,也不過就是這樣了吧?
「啃啃……」李氏顯然也十分尷尬,從嗓子眼里逼出兩聲干咳,「好容易回來一趟,去給你爹上柱香吧。你爹從前總說,閨女是爹娘的貼心小棉襖,他活著的時候最心疼的那個就是你,我不中用……」
林初荷沒什麼耐性听她嘮叨這些,四周打量一圈,沒看見牌位,便站起身往外走。李氏連忙跟上來,回頭沖簡吉祥不自在地笑了笑道︰「吉祥你坐一會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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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志善的靈牌安放在家槐家柏兩兄弟的房間,也不知是不是有讓他保佑照應兩個兒子的意思。那牌位就是用最普通的木頭做成,前面擱了一只香爐和幾樣已經有些干癟的瓜果。林初荷走過去,先點了香,對著靈位拜了拜,把香插進香爐中,接著又跪下來磕了頭,站起身時不經意間一回頭,就見李氏在旁邊偷偷地抹眼淚。
「丫頭,你婆婆打過你沒有?」她走過來,伸手試探著在林初荷肩頭摩挲一番,沙啞著喉嚨道。
林初荷也不看她,耷拉著眼皮淡淡道︰「打過一回。」
李氏閉了閉眼楮,「我自己的閨女,從小養到大,都沒舍得動一根手指頭,她還真下的去手哇!」
「娘你也別這麼謙虛,你的確是舍不得打我,不過,賣我那陣兒,我看你也挺痛快的。」林初荷自打上了山,心里便一直覺得發堵,此時便忍不住順嘴便刺了李氏一句。
「我知道,你心里頭怨我……」李氏怔了怔,撩起衣襟來擦眼楮,「你生娘的氣,娘也沒臉為自己辯駁,說來說去,這都是我自己造的孽。可是荷丫頭,你听娘一句勸,你家那個婆婆出了名的性子火爆不講理,你別跟她 ,你越要強,她只怕是打得越厲害。能忍就忍下吧,等過幾年,那簡家二小子身子好了,你跟他圓了房,也就算是熬出頭了。」
「那要是他好不了,我咋辦?」林初荷瞥了她一眼,壓低了聲音嘲諷地道,「再說,就算他真個好了,我跟他成了親又如何?你是沒瞧見我那個嫂子過的是什麼日子!」
李氏心中愈加酸痛,雙手捂住了臉背過身去。林初荷見她這樣,也不好再多說什麼,抽身就想往外走。
「荷丫頭!」李氏忍了淚,連忙一把拽住她道,「那屋床上那些個東西,都是給老趙家預備的聘禮,等過了大年十五,就要送過去了。等你哥跟趙家那閨女成親的時候,你好歹回來一趟,成不?」
她始終是這樣低聲下氣的,林初荷心里也終究是有些不忍,點點頭放軟了聲調道︰「等日子定下來,娘你就讓我哥來通知我一聲。但你也知道,能不能回來,不是我能做主的。」
「哎,行,行!」李氏連聲答應,兩人正往外走,就見林家槐領著林家柏,風風火火地從林子里竄出來,興沖沖地奔到她們面前,咧嘴憨笑道︰「妹子,回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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