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林初荷忽地抬起頭看向譚氏,隨即便忍不住冷笑出聲。
果然,人只有到了最危急的時候,才知道自己在別人心里究竟有多重要。小葉村眼下來了山賊,村里恐怕早就亂成了一鍋粥,搶掠財物甚至奪人性命,隨時都有可能發生。對譚氏來說,她的兒子、女兒、丈夫……每一個人都是無比重要的,唯有她林初荷的命,可以隨時被放棄。
「咋的,你還不願意了?」譚氏朝她看了看,嘴皮一撇,拳頭已經捏了起來。仿佛只要林初荷敢吐出一個「不」字,她立馬就會撲上來兜頭賞她一記老拳。
簡興旺見狀連忙有意無意地攔在林初荷身前,咧了咧嘴道︰「娘你這是干啥,荷妹子年紀小,還不許她心里頭犯怵?再說,她哪知道我爹如今在啥地方?我看,還是我跑一趟,我腿腳快,一會兒就……」
「閉嘴!」譚氏一把將他搡到一邊,叉腰立在林初荷面前,凶神惡煞地道,「老娘可沒多少耐性,我既然發了話,你就非去不可!」
林初荷掃了她一眼,用十分平穩的語調不緊不慢道︰「娘,大哥說得沒錯,我的確是不知道爹在哪兒。」
「哼,少來這套,毛都沒長齊呢就想糊弄我?」譚氏嗤笑一聲,「那村窯子大過年的也開著,你爹和我吵了兩句,這會子多半又跑那兒找馬猴精們膩歪去了,他也就這點本事了!你既已經知道,還不趕緊出門?等我用八抬大轎抬你呢?」
林初荷見譚氏絲毫不肯松口,也懶得再對她施展那迂回之術,索性往石桌旁一坐,冷冷道︰「我不去。」
「喲 ,你長能耐了嘛!」譚氏怒火更旺,一下子跳起來,指著林初荷的鼻子就罵,「老娘還使喚不動你了是吧?你是我五兩銀子買回來的,我縱是立馬叫你去死,你也不能違抗。你可怨不得我,要怪,就怪你自己個兒命賤!」
「在娘心里,我的命只值五兩銀子,娘不珍惜,但我自個兒珍惜。外頭那麼些山賊,我害怕得很,反正我今兒是不打算出門了,誰愛去誰去!」林初荷壓根兒不看她,撂下這句話,轉身就回了東廂房。
譚氏在後頭怒得幾乎發狂,立時就要沖進廚房取燒火棍出來開打。簡興旺連忙拽住她,跺著腳道︰「娘,這都啥時候了,你還可著勁兒地鬧騰,有這功夫,說不定我早就把我爹找回來了!」
他把譚氏從廚房拖出來,不由分說往凳子上一摁,立即拉開門閂就往外跑。恰在這時,簡阿貴從外頭撲了進來,門板抽冷子朝後一打,砸在簡興旺肩膀上,將他撞了個大跟頭。
「亂了亂了,全亂套了!」他心有余悸地拍著胸口道,「你們是沒瞧見,外頭來了一伙山賊,挨家挨戶地討要東西,不給就搶啊!刀子明晃晃地往人脖子上架,看得我心里的慌。」
見他回來了,全家人都松了一口氣,譚氏也不搭理他,沖著東廂房翻了超級大白眼,扭身便進了堂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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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晚吃飯的時候,屋外仍舊是嘈嚷個不休。砸門聲、喝罵聲、散亂的腳步聲,還有女人們的哭叫,斷斷續續傳過來,一直沒停下。雖然是遠遠的,卻依舊听得人心里一陣陣地發涼。
譚氏在飯桌上可沒給林初荷好臉,那眼神像刀子似的,有一下沒一下地甩過來。林初荷只當是沒看見,樂樂呵呵地夾菜吃飯,還破天荒地添了一碗,然後,趕在譚氏即將暴跳發怒之前,將最後一口湯咕咚咽下去,徑自盛了粥,跑進簡吉祥房間。
黑狼寨的山賊果然沒有到簡家來,戌末亥初,外面的吵鬧聲終于告一段落,村子里逐漸安靜下來。
林初荷收拾停當便回房歇息,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一個激靈醒了過來,鼻子朝空氣里嗅了嗅,聞一股濃濃的煙火味,與此同時,還听見一陣 里啪啦,火燒干柴的聲音。
她心里生出兩絲警覺,立即翻爬起身,推了推身邊的簡如意,小聲叫道︰「姐,姐!」
「你犯病了吧?大半夜的不睡覺,瞎折騰啥?!」簡如意不耐煩地翻了個身,迷迷瞪瞪嘟囔了一句。
「你有沒有聞到啥味道,好像咱家有什麼東西被點著了!」林初荷又推了她兩把,見她一動不動,心里就有些著急,「啪」地一聲,使勁兒在她上拍了一掌。
「你干啥呀!」簡如意嗷地一聲坐了起來,「你要是想死就明說……」
她忽然住了口,伸長鼻子使勁吸了吸,登時清醒過來︰「哎,好像真的有一股子煙味兒啊!」
「咱快出去看看,把爹娘和大哥也叫起來,大過年的,可別出啥事!」林初荷立即穿衣下地,拉開門跑了出去。
簡興旺已經從屋里出來了,看見林初荷,就有些焦灼地道︰「妹子,我咋覺得哪兒著火了似的?」
「好像就在咱家,趕緊找找。」林初荷飛快地點點頭,在院子里先轉了一圈,隱隱看見房後有火光閃爍,立即沖了過去,剛撲到近前,腳下猛然一個急剎,登時給唬得朝後退了三大步。
房後那茅草棚子被點燃了,燒得幾乎只剩下一個光架子。大火蔓延到地黃園子里,周圍的籬笆因為是由向日葵秸扎成,壓根起不到任何抵擋作用,反而愈加助長火勢。熊熊的火光直沖到半空中,將房後映得一片通紅,隔壁老孫家的雞窩由于挨著籬笆,也燒了起來,窩里的雞四處奔竄,撲騰得漫天都是羽毛,嘰嘰咯咯,發出驚恐的尖叫聲。
林初荷嚇得身子都軟了——幸好她早已搬去了東廂房,假若仍然住在這茅草棚子里,保不齊骨頭都被燒成灰了!
譚氏鎖了簡吉祥的房門不準他出來,跟簡阿貴前後腳地也跑到了屋後,見狀,兩人皆是大驚失色,不約而同地呼天搶地起來。
「哪個王八羔子燒老娘的房子?生兒子沒**兒,老娘刨了你家祖墳!」
林初荷沒空搭理他們倆,穩了穩心神,立即跑回前院,扯著嗓子叫醒老孫家的人,然後便和簡興旺、簡如意一起從水缸里打了水滅火。
譚氏和簡阿貴回過神來,也立即拿了鍋碗瓢盆舀水往火上澆,孫堅和孫定收拾了雞窩之後也趕過來幫忙,幾個人直忙活到後半夜,這才終于將火給撲滅了。
一家人也沒心情睡覺了,前前後後仔細將屋子里檢查了一遍。那茅草棚子被燒得一點不剩,還有幾棵地黃給灼壞了,除此之外,倒也沒有別的損失,這就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若是再晚發現個一時半會兒的,後果不堪設想。
那地黃的種子是譚氏花了大價錢買回來的,原打算來年靠著它做地黃酒,好好地賺一筆,如今燒掉五六棵,別提多心疼了。她坐在地上咬牙切齒道︰「好端端的,怎麼會著起火來?我看,多半是哪個不成器的東西在房後玩兒炮仗來著!要是被我知道是誰干的好事,老娘把他的筋抽出來當褲腰帶!」
不要玩那麼大好不好,你又不是哪吒!林初荷在心里嘲諷了一句,與此同時,隱隱覺得,這事兒恐怕沒那麼簡單。
今天小葉村里來了山賊,不管是誰家大人,就算腦子再抽風,恐怕也不會允許自己的孩子在外面逛蕩。既如此,又怎會有小孩兒在簡家人入睡之後,跑到房後放炮仗?
下午簡元寶曾跟她提過,似乎看見了簡良全,彼時,她並沒有將此事放在心上。但現在回頭想想,簡元寶向來是個眼尖的,他看準了的,便十有八九不會出錯。
會不會是簡良全闖了禍之後不知反省,反而心生不忿,跑回來找茬了?
這一場火雖然來勢洶洶,但畢竟沒有造成太大損失,依著簡良全的性子,恐怕不會善罷甘休。如果這事兒真是他做的,接下來,他還想干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