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丙軒抖了抖手腕,把擋在前額的一片菜葉摘下去。百姓最恨貪污的官僚,盡管宋錚領著右司的人裝酷擺架子,但百姓還是不給面子。鹿大人這一路來,沒少遭到菜葉和臭雞蛋的襲擊。
可憐的鹿大人,從來沒有在江寧為過官,卻受到江寧百姓的款待在百姓眼里,只要是貪官污吏,就應該如此相待,不管認不認識。
「鹿大人,這個地方如何?」宋錚邊問邊上下打量了一下甲號房間。除了門窗特別堅固外,一應擺設,像客棧的單人客房,看上去還不錯。
「還行,就是書少了一些。」
「這個好辦,」宋錚笑道,「你想看什麼書,盡管吩咐司卒去買。不過,看書的事倒不著急,我還是讓人過來幫你梳洗一下吧,頭上頂個雞蛋殼,也不像那麼回事。」
鹿丙軒抬手往頭上一模,粘粘糊糊的,落在亂發間的半個雞蛋殼里,一只尚未孵化出的小雞已經了雛形。也不知哪個義憤填膺的老大娘,居然舍得連這個也當成了武器。
鹿丙軒把雞蛋殼在宋錚面前晃了晃,「不走這麼一遭,真不知道百姓如此恨貪官。」
「可惜了一只小雞!」宋錚嘆了口氣,「等我再抓幾個知州知縣過來,不知道百姓們會投什麼。」
「怎麼?你要是抓了別人,依舊這般敲鑼打鼓送到牢房里來?」鹿丙軒凝神問道。
「呵呵,也不一定,不過最初這幾次肯定這樣。讓江寧的百姓好好發泄一番。」
「用囚犯做宣傳,也得虧你宋小郎想得出來。」鹿丙軒搖了搖頭,「不過你也要知道,不是每個人都像我這樣臉皮厚。當官的被裝進囚車招搖過世,所受之辱,已是極致,小心大臣參劾你。」
「參劾吧,我正盼著有人參劾呢。」宋錚笑呵呵地道,「若是沒有人指三道四,那才不對勁兒呢。」
鹿丙軒輕哼了一聲,「當官人人怕參劾,你倒好,反盼著別人參劾你。真不知你是怎麼想的!」
宋錚哈哈大笑道,「此中訣竅,鹿大人一定會想明白的。好了,鹿大人一路受了不少委屈,我讓人伺候你梳洗,你好好休息休息吧。」
招來一名司卒,宋錚囑其好好照顧鹿丙軒。鹿丙軒也不推辭,對著宋錚擺了擺手,自顧自地換著衣服。只是,他依舊還搞不清,宋錚為何這麼招搖。
將鹿丙軒安頓好後,宋錚立即進了皇城,直接向宮城奔去。由于他是御前都衛、皇帝教習。宮城守門太監立即稟報,小皇帝迅速宣宋錚進宮。
此時,在右司衙門里,木玉正焦急地等待著宋錚。他陰沉著臉,在屋子里走來走去,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袁蓉坐在旁邊的椅子上,眼楮一眨不眨地看著木玉,尖挺的挺尖上,頂著一滴透明的汗珠。
「木大哥,我這麼做是不是不妥?」袁蓉睜大眼楮,期期艾艾地道。原本面如冰霜的袁大統領,此時竟有幾分小女兒情態,若是宋錚在這里,定會大吃一驚。
木玉搖了搖頭,「你把連水兒的事告訴小郎,也沒有什麼錯。只是牽扯出國公府來,實在出人意料。幸好宋小郎還知道一點兒進退,安排也算周密,不然的話,你們的袁州之行,還真收不了場,右司也將會受到致命打擊。」
「說起來也好險,出宜春城的時候,被守備營的人攔住,差點出不來。」袁蓉想想有些後怕。
「唉,宋錚太著急了。」木玉憂心忡忡,「本來,如果穩扎穩打的話,以他的智慧,兩年內完全掌控右司,沒有什麼問題。可惜,時間不等人,他以暴力手段把盧俊青生生擠走,接著頗不及待地拿右司當刀子用,還搞得這麼聲勢浩大。如此急功近利,一個不小心,便是取亡之道啊!」
袁蓉好奇地看了木玉一眼,小聲道,「木大哥,我知道你對宋小郎感覺極佳,其實,我也感覺他這個小家伙不錯。可我還是覺得你怪怪的,你對他關注是不是太過了?從沒見你心事如此沉重!」
木玉為之一愕,轉而苦笑道,「我不是給你說過嗎,我和他在山東路就認識,算是故交吧。雖然當年迫于二國舅的命令,與其對立過,但私下里我還是很看好他的。而今,我在他帳下效力,一損俱損,一榮俱榮啊!他現在代表的可是右司,如此豎敵,將來咱們也會跟著倒楣。」
袁蓉抿著嘴,眼楮忽閃著,直盯著木玉,明顯不太相信。
木玉有些尷尬,連忙轉換話題,「哦,蓉兒,你是怎麼知道連水兒下落的?自從連家畫舫炸毀後,一直沒有人知道她的消息。」
「哦,這還要感謝蘇蟬。」袁蓉靜靜地回道,「若非蟬兒,我也發現不了連水兒。」
「和蘇蟬有關?」,木玉有些意外。木玉知道,袁蓉和蘇蟬是好友。原來的暗鷹與皇城司高層相互聯系,正是通過袁蓉與蘇蟬。不管是雙方談判也好,警告也罷,暗鷹與皇城司通過這兩個女子,進行對話。袁蓉代表暗鷹的兩名金鷹之一,也就二把手邵知節;蘇蟬則代表皇城司副都統蔣魁。一來二去,袁蓉和蘇蟬竟成了閨中密友。這讓木玉感覺有些不可思議。袁蓉性格外冷內熱,一般人難以接近。而蘇蟬作為雨香樓的第一名妓,自然是倚門賣笑。也許兩人都算才女,同樣的才思讓兩個人成了至交。
蔣魁叛逃蜀國後,連同雨香樓的東家、也就是蔣魁的兄弟蔣大善人蔣元也逃了,蘇蟬卻留了下來,撐著雨香樓的門面。也幸好,逄檜沒有因為蔣魁而牽連到她,雨香樓被人接手後,蘇蟬仍然是雨香樓的台柱。
想到這些,木玉皺著眉道,「蓉兒,你不是說過,蘇蟬現在只想當一個歌伎,不再理皇城司的事兒,為何她會告訴你連水兒的消息?」
「蘇蟬的確不再摻和皇城司的事了,踫到連水兒,也是一個意外。」袁蓉低著頭道,「這幾個月右司亂糟糟的,我心里也不痛快。上幾天,我去找蟬兒聊天。她拉著我在秦淮河邊閑逛。在朔州橋上,她看到一個人影,差點驚出聲來。待我問她,她又說沒事,眼神卻仍然不時地往那里瞟。我上了心,讓一個兄弟去跟著那道人影,發現了詠絮巷的那處宅子。我親自過去了一趟,覺得那個人有隱隱熟悉的感覺,後來證實是化了裝的連水兒。」
木玉恍然:連水兒曾經向蘇蟬學過歌藝,兩人十分熟悉,所以,連水兒盡管化了裝,蘇蟬還是認出了她。坊間相傳,連水兒已經隨連家畫舫沉入水底,現在蘇蟬遇到她,自會感到驚訝。不過,蘇蟬既然一心當歌伎,便不欲理會這樣的蹊蹺事,所以,也就不願意回答袁蓉的追問。幸虧袁蓉細心,最終發現連水兒的蹤跡。
「木大哥臨北上河南路之前,曾囑我要襄助宋錚。那連水兒曾謀害宋錚,所以我就……」袁蓉低聲解釋道。
在江寧城,最想找到連水兒的,非宋錚莫屬了,木玉豈會怪他。「蓉兒,你這樣做沒錯。看來宋錚從那里得到了一些東西,不然不會派人把我招回來。你們的袁州之行收獲不小,想必一會兒見了面,宋錚會給我一個解釋。」
「我也感到好奇呢。」袁蓉撅嘴道,「宋錚的鬼心思實在太多了。就拿鹿丙軒來說吧,剛拿住他的時候,別提多硬氣了!兩條胳膊卸掉了,趴在馬背上顛了幾十里地,楞是沒叫一聲苦。這麼硬實的一個漢子,宋錚和他呆了一個晚上,他就像變了個人一樣。也不知道宋錚是怎麼辦到的。還有,咱們皇城司怎麼說也是一個秘密機構吧,宋錚卻偏大張齊鼓地拿人,搞得天下皆知,也不知圖什麼。」
「我也不知道他怎麼考慮的。唉,現在右司和相府已經有針尖對麥芒的架式,再惹到國公府,壓力就更大了。蓉兒,你……」說著話,木玉眼楮覷著袁蓉,似乎在期待著什麼。
袁蓉冰雪聰明,「木大哥,我與盧俊青的七年之約已經過了,現在是自由之身,與他兩不相欠,與相府的一切開發,再無半分瓜葛。以後我只跟著你,你放心好了。」
木玉嘆了口氣,怔怔地看了袁蓉一會兒,又將她輕輕地擁在懷里,「若非我有大事沒有完成,早就辭了這差事,與你逍遙江湖。你放心,我有預感,時間不會太長了。也就這一兩年間,便會結束。」
袁蓉用臉摩挲著木玉的胸膛,閉著眼楮,喃喃道,「木大哥,你的大事到底是什麼?你也說出一點來,好讓我幫幫你。」
木玉的下巴在袁蓉的秀發上蹭了蹭,「進機一到,我會把在關我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訴你。不過,我也可以透露一點,我的大事全都在宋小郎身上。所以,我會這麼幫他,盡可能地保護他。至于你,先安心呆在目前的位置上,多注意一下相府和國公府那邊的動靜。」
「你的大事在宋小郎身上?好奇怪呢!」袁蓉輕聲道,「你說起宋錚的樣子,感覺好像他是你的孩子一樣。」
木玉身子一僵,旋即在袁蓉的鼻子上刮了一下,「淨是瞎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