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菖祖籍翼州人,二百年前其祖把家遷至玄州平濟城安居。賈菖學歷不高,只是中學畢業,來家之前一直做小買賣。
家族在平濟城修建第一座莊院後,曾經在城內招聘過一次雇工。賈菖就在那次應聘中進了張府,開始他只是普通家人。董小意見他一貫辦事認真、正直本分,便逐年提拔,前年升為府中的四大管事之一。
張銳听後,認為條件不錯。賈菖出身平民,在張府五年從未出過差錯,勤快機靈、辦事得力,符合收為家臣條件。家臣與雇佣有很大的不同。佣人隨時可能被主家解雇,本人也可以隨時提出辭職,他們來家族主要的目的是為了掙取養家糊口的工錢。
家臣一詞,則最早見于《左傳》襄公二十九年。其文曰︰「公臣不足,取于家臣。」「家」——也就是春秋時期的諸侯,凡有采邑的卿大夫家,都設有兩套家臣班子,即管理全家政務的家臣和管理采邑政務的家臣。
家臣與效忠的主家之間命運息息相關。古代沒有科考制度之時,當官只能是世襲弟子出身。一般的平民很難出頭,絕不可能直接被授予官職。平民家有才之人若想出頭,就只能先去投靠一個主家。
成為家臣之後,再經過數代侍奉同一家領主,給自家的家世「鍍金」,提升自家的地位,成為次一等的家族,這種家族被稱為「譜代家臣」。歷經幾代人的積累,譜代家臣世家出來的子弟,會被上等貴族認可接受,其後代也有可能被委任成地方官員。就如左傳中所言。公臣不足,取于家臣。
正是如此,成了某個領主的家臣後,在絕大多數情況下家臣只能與主公保持一致,絕不能起背叛之心。如果譜代家族還沒有正式成為領主時。背叛主家就意味著自殺。之前數代人的努力都會化為泡影,其後代會受因家族不良名聲地拖累,再也難以找到願意收留他們的家族,也就失去了出頭的機會。
做家臣也有一定的風險,倘若主家發達,他們就跟著發達;倘若主家獲罪,他們也會受株連。如果明珠暗投,很可能隨著主家一起滅亡。所以在選擇主家的問題上,他們尤其謹慎小心。而一旦加入主家,不論遇到什麼難題。都必須跟主家一條心,一起戰勝困難。即使遇到主家造反,也只能硬著頭皮跟隨。沒有退路。
他們知道,即使造反失敗,他們地家族也會留下忠義之名。如果運氣好,對手不是特別心狠手辣之人,他們的家族一般不會受株連。即使本人難逃一死,家族仍有繼續生存的機會。今後這個家族的子弟,憑借著先祖留下的忠義之名,也能夠尋求重振家族的機會。
成為家臣還有一個好處。就是其家族成員也能受到主家的保護。俗語︰打狗看主人,一般人也不會去招惹家臣們的子弟。這些人可以成為主家的門人,身份就如投靠王宜的王秉真。王秉真憑借著門人地身份。便可以稱霸一方,甚至連普通的官員都對他禮敬有加。正是如此,很多人都想加入大家族中混一個門人的身份,家臣更是他們最渴望得到地身份。
但是,想當家臣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家族在收取家臣的問題上態度非常謹慎。府士、門人、佣人可以養很多。但家臣卻是精挑細選,少之又少。不僅要才品兼優。還需要被主家認同為心月復,才會被收納。
家臣不再僅僅是執行者,他們在主家內外事務中都有發言權和建議權。家臣時刻以主家的利益為第一位,在危害到主家利益的情況下,家臣可以拒絕執行主公的命令,主公卻不能因此開除他。
家臣不同于奴隸或者僕佣,家臣也可以和主公解除主僕關系,但必須在雙方都同意的情況下才能生效。其中若有一方不同意,關系就要一直維持下去,主家也要繼續供養並保護家臣。如果多收幾個無用之人,主家豈不是要白白養活這些人,所以各家族收納家臣時,都是三思而行,絕不敢輕易做決定。
張銳是帝國的新興貴族,家大業大,卻只有和鄯一個家臣,人手奇缺。考慮到賈菖來家時間不短,一直表現良好,又能獨當一面,張銳才決心收他為家臣。
主意已定,便派人去叫賈菖面談。賈菖來到大廳,張銳直截了當告訴他要收他為家臣,賈菖一時錯愕。他應聘來張府做工,為地是掙口飯錢。憑借著勤快本分,被夫人提拔成管事之一已是很受抬舉了,心想自己的地位也差不多到頭了。他很清楚自己的學識,基本不可能被主家收為家臣。
此時一听家主決定收他為家臣,感到很突然,甚至懷疑自己听錯了。這可意味著他地地位再次升遷,今後有機會獨當一面了。家主如此器重他,讓他以為自己在做夢,茫然不知所措。直到一旁的和鄯推了他一把,才將他驚醒。這樣千載難逢的機會他怎能錯過?立即跪倒叩拜︰「謝主公賞識,賈菖願為主公效力,萬死不辭!」
張銳見他願意,命人取來家族卷宗,親自為他舉行了接納儀式。賈菖以前見過為家中武士、騎士舉行的儀式,所以也能照著誓言念,最後用顫抖的手將自己地名字填寫到武勇伯家族地名冊上。
張銳合上卷宗,對賈菖說道︰「今後家族議事,會通知你。議事時你可以提出自己的意見和建議。此外,家中給你分配一座**地院子作為居所,你的子女由家族供養。月俸五十枚金幣。」
賈菖激動萬分,這樣優厚的待遇他以前從未奢望過,他感激涕零地跪倒謝恩道︰「多謝主公,屬下一定為家族盡心盡力做事,決不辜負主公的信任!」
張銳將他從地上拉起,說道︰「從明日起。家族錢莊的事情暫時由你監管。如果遇到自己處理不了的事務可以去請教和鄯,由他幫助你解決。能夠處理地,你就放手去做,不要有什麼顧慮。」
賈菖知道錢莊是家族的命脈之一,重要性非同小可。剛剛成了家臣。就被任命如此重要的職務,更讓賈菖更加感覺自己倍受重用,暗暗發誓絕不負主公之托。
為了盡早熟悉業務,賈菖提出現在就去城里了解錢莊的運營情況,張銳也不留他,親自寫了一份任命書,讓他帶著去錢莊。
賈菖剛剛出門,一名騎士來報,說剛才在路上遇到的那名乞丐已經帶回來了,問主公是否現在就見。
張銳搖搖頭。他可不想再聞到那股惡臭味,反正今天已決定不走,便說道︰「先讓他洗洗澡。換身干淨衣服,再讓他吃些飯。完了再來見我。」騎士答應一聲退下。
和鄯奇怪地問道︰「主公,為何帶回來一個乞丐?」
張銳便把在路上遇到巴加地事情說了一遍,又問和鄯的看法。和鄯略微思索了一番說道︰「據屬下猜測,巴加一定是在利西族受到欺凌,才想著投奔主公來的。」
和鄯很清楚利西族人的脾性,對看不起之人是沒有好臉色的。定是巴加的投降身份被族人知曉,對他侮辱、謾罵。毆打,巴加被迫逃了出來。
張銳也同意和鄯的分析,不過沒有拿定主意如何處置巴加。又對和鄯說道︰「此人是流民身份。收之不妥,你看該如何處置?」
和鄯笑道︰「這就要看巴加是否有用。如果可用,主公不妨將他收下。如果沒有用,就將他交與官府處置。」
張銳想到,當初抓住巴加的時候。他正在為叛軍普爾郡的郡守做生意。一定是有利可圖,郡守才會讓他這麼干。後來達須來信說。他在利西族當管事,還算能干。能受到達須夸獎的人不多,既然達須都說巴加能干,此人應該有些才能。
于是,張銳把他所知道地關于巴加的情況告訴了和鄯,和鄯便勸道︰「屬下覺得,還是把他留下吧。現在家中最缺的就是能干之人,或許此人以後可以為家族擔些事務。」
張銳說道︰「即便巴加有才能,但人品不好。你想想,他能臨陣投敵,以後會不會出賣家中地利益很難保證。」
和鄯微笑著說道︰「他不是怕主公嗎?等會兒主公就給他些警告。屬下想,恩威並施,就能收復他。」
「好吧,就按照你的意思辦,不過即使以後派他做事,也要派人緊緊盯住他,不要讓他鑽了空子。」張銳雖然同意了和鄯的意見,還是放心不下,特意囑咐和鄯要嚴加盯防。和鄯點頭稱是。
張銳又與和鄯聊了一個多小時,巴加才被人領進廳。看見張銳坐在堂上,立馬跪下,膝行爬到張銳的面前,一邊磕頭,一邊說道︰「請虎爺一定要收留小的,小的願終身做牛做馬報答您的恩情。」
「起來說話吧。」張銳也不叫他入坐,只是讓他起身。巴加不敢違命站起身,低頭垂手站立。
「你為何不在利西族呆著?跑到我這里來作甚?難道你不知擅入老州,就是流民嗎?」張銳明知故問道。
巴加哭泣道︰「小的實在沒有辦法在利西族再呆下去了,被逼無奈才來投靠虎爺地。」
「哦?你說說原委吧。」
「是……」巴加便從頭講起。
原來他被介紹到利西族後,達須看在張銳的面子上接納了他,也給了他一個家中管事的職務。他也想就此安穩地生活,在利西族成家立業,所以盡心盡力地辦好手中的事務。
自從和鄯走後,達須就一直沒有找到可以總管家族事務的理想人選。代替和鄯處理家務的家老,讓達須很不滿意。數月後,達須見巴加還算能干,就試著把一些重要的事務也交給他去辦理。巴加也沒有辜負達須地信任,把事情都處理得妥妥當當。
就這樣過了一年,達須便有心讓巴加接替和鄯留下地職務。不料一直代理事務的家老,心有不滿。達須是族長。他不能怨恨,便把怨氣記在巴加地身上。但是巴加又沒有過錯,整他也不容易。
一次偶然的機會,那名家老從一名游騎嘴里,得知巴加原來是叛軍軍官。是投降的變節者。心中大喜,便在族中四處傳播此事。利西族人原來都不知巴加的身份,僅憑著張銳介紹來的身份,都對他禮敬有加。這時,才知道他是個叛徒,便打心眼里都看不起他。
漸漸地他地話大家都不听從,有的人還當面指桑罵槐,諷刺打擊他。本來有一個利西族的姑娘已經看中他,他也很喜歡那個姑娘。兩人正在商議婚事,結果姑娘听見他是叛徒後也斷絕了與他的來往。
而張銳給達須的信上。也沒有寫巴加的身份。達須也不知道巴加是叛徒出身,現在知道了,也是看不起他。免去他的管事身份。轉而讓他去放牧。巴加何時學過放牧?出盡了洋相,也吃足了苦頭。一次,一個牧民罵了他很久,巴加實在無法忍受,便回了兩句嘴,結果被那人暴打一頓。
巴加哭著去達須處告狀,也被達須趕出來,說自己的事情自己解決。如果你夠膽就打回去。巴加哪里是強壯利西族人的對手?他要是膽子夠大,還能見的漢軍就下跪投降?于是只能又垂頭喪氣地離開了。
族人見族長也拿冷眼看他,膽子越來越大。經常拿他當出氣筒,遇到氣不順地時候,就去毆打他一頓出氣。巴加實在熬不下去,懷著金幣想悄悄離開利西族。但偷跑時,被牧民們發現。把他抓回去痛打了一頓。說他已是利西族的人,沒有經過族長的同意。就不能離開族群。逃跑就是叛徒地行為,罵他狗改不了吃屎。
然後把他所有的財產沒收,讓他與奴隸們生活在一起。連奴隸也看不起他,也拿他出氣。巴加見奴隸都欺負自己,痛下決心要離開利西族。有了上次失敗的教訓,他再次逃跑前,做了詳細的準備。趁著利西族過節歡慶的時候,悄悄地溜走。
跑出來之後,巴加沒有地方可去,又身無分文。無奈只得去找盧預亭,因為他跟著游騎行動的時候,只有盧預亭對他態度稍好,別人都沒有對他有好臉色。結果等到了風鈴城才知道,在白堡之役中盧預亭已戰死了,連張銳也身負重傷,回安江養傷去了。
走投無路的巴加,只能去找張銳求助。他知道擅自進入帝國老州,被抓住之後要被遣返原籍,所以一路都是晝伏夜行,不敢途經大城鎮。一路上靠著偷雞模狗弄些吃的,歷盡千辛萬苦,耗時半年才輾轉來到安江。
但是他不敢進莊院,唯恐還沒有見到張銳,便被人抓去官府,于是就在莊院周圍耐心等待張銳出門。也許是上天保佑,在張銳去向父母告別回來地路上終于相遇。
巴加一把鼻涕,一把淚講述完,張銳也不禁起了憐憫之心。巴加原來雖不算胖,身子骨也算敦實,而此時的巴加如同非洲饑民,瘦得只剩皮包骨頭,站在面前活像一副人體骨架。可想他一路吃了多少苦頭,能堅持到現在,也算他意志堅強。
同情歸同情,張銳還是按著計劃說道︰「你的遭遇我很同情,但我無法收留你。你是流民,按照帝國法令,要被遣返回原籍地。我是帝國貴族,又身為將軍,不能知法犯法,所以愛莫能助。看著你我一起作過戰的份上,我也不把你交去官府,給你一些錢,你快快離開吧。」
一听這話,巴加趕緊跪下苦苦哀求道︰「請虎爺千萬不要趕小的走,小的已經沒有力氣再走了,如果出去一定會死在路上。請虎爺可憐可憐小的,給小地一條活路吧。」
他哀求了半天,張銳也沉默不語,直到一旁地和鄯為其開口求情。張銳才說道︰「你留下也只能當奴婢,因為只有奴婢官府才會允許各家留下。你一個好端端的平民身份,我怎能忍心讓你當奴婢呢?」
巴加道︰「只要虎爺允許小地留下,小的甘願一輩子當奴婢。」
再三哀求,張銳才「勉強」同意。並為巴加改名為張忠,告誡他一定要忠于主人,如果再發現有叛心絕不輕饒。張忠詛咒發誓︰「虎爺待我恩重如山,小的絕不敢背叛主人,願意做一條忠心耿耿的狗,為張家看門護院!」
張銳便將他交與和鄯,讓和鄯安排他今後的事務。張忠對和鄯開始為自己求情的舉動十分感激,又向他磕頭謝恩。這樣的安排是張銳略施小計,和鄯當面為他求情,就是為了讓他記住和鄯的好處,今後能夠甘心听命。
處理完這件事情後,天色已暗。本來昨夜已跟家人道過別,還能再留一晚,妻子兒女都很高興,一家人又同聚一起,共度張銳返回軍團前在家呆的最後一段時光。
第二天一早,張銳便出門上路。董小意等家人將他送出莊院,對著他遠去的身影揮手相送。在家中住了大半年,張銳內心也充滿留戀。但軍命不可違,只能狠下心不回頭,揚鞭縱馬飛馳而去。他心里琢磨著,軍團到底是為了何事,要匆匆將我召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