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府查封了晁氏當鋪,心情有些低落的史進雖然保住了晁家上下的性命,沒有因為臧家的奸計而讓晁蓋背上一個同賊叛逆之罪,但是,從未失策過的史進這次卻微微嘗到了一點命運不濟的滋味。鄆城縣因為進寶賭館的開張,鬧得沸沸揚揚,但是,史進一路卻顯得愈發沉悶,心里急切地打馬而回。
可是,等史進勒馬停在晁家門口的時候,只見晁家大門洞開,上面懸著白靈,外頭守門的莊丁都身著素衣孝服,大院里頭亂哄哄人來人往,哭聲更是搖山震岳。史進雖不知自己離開以後,這晁家莊發生了什麼,但是,這場面卻讓他心里不由一涼。史進趕緊翻身下馬,也不管那馬匹,便急忙忙地往里走。晁家的大院里到處掛著白靈,幾對黑色的挽聯高高懸在前院,上聯寫著「生于黑世苦矣嘆操勞少食缺衣驚鶴唳」,下聯寫著「夢斷黃粱福兮期久享傷心揮淚怕鵑啼」。還不等史進奔到停靈之室,便听得里面有個清麗的聲音,陰陽頓挫,悲淚交加的回響在晁家大院之中,在加上這悲痛的哭泣之聲,愈發顯出一片淒涼的氛圍來。
「……恨地憎天泣血淚,捶胸跺足放悲聲。乍聞噩耗肝腸斷,每念深恩面貌歸。魂歸天上風雲暗,名在人間草木香。山聳北郊埋白骨,澤留鄉里仰英名。自有芳馨留梓里,應無遺憾到泉台。月下雙雙流淚眼,靈前個個斷腸人。想見音客空有淚,欲聞教誨杳無聲。一世精神歸夢地,滿堂血淚灑雲天。一堂哀樂揪心肺,四面悲聲孝子孫。生前厚德心無愧,死後清名口有碑。蒼山有雨皆成淚,白水無波不載衰。萬里雲天悲落日,千行淚水灑長空。把酒焚香而祭尊,長歌當哭以招魂。有眼蒼天同我哭,無情明月任它圓。雨中竹葉含珠淚,萬種愁腸數不盡。兩眶血淚幾時干,慈惠高風垂萬古。冰操懿範足千秋,何必生前門第貴。難求死後姓名香,長著芳名于竹帛。永留清白在人間,心中永念生前事。世上長留死後名,生時磊落心無愧。去日坦然魂亦安,苦雨淒風悲永決……」
史進听得有些吃驚,這般的辭賦可不是他們這些武行出身的人能做得出來的。而等史進進了停了之室,這才看清了那吟詩作賦之人。是個身著素衣,頭戴方巾之人,通體上下一片書卷之氣。只見這人站在靈堂之前臨場作頌,出口成章。史進心里不由地暗暗嘆服,但是,此刻卻不是客套的時候。史進快步往晁蓋這邊來的時候,晁蓋也看見了史進,趕忙一把模干眼淚迎了出來。
兩人在靈堂里和在一處,相互扶著對方的雙臂,一時感慨萬千,都不由地深深嘆了一口氣。這一切都皆在這一嘆之中,史進知道晁蓋這般還是沒能阻礙悲劇的發生出了大事,而晁蓋亦是明白史進那邊也有所損失,兩人皆是一陣嘆惋。晁濟道是晁蓋的大哥,按著輩分也算是史進的長兄,史進端莊地走到靈前,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上完了香,這才又回到晁蓋的身邊。兩人將今日發生的事情相互一說,不禁又是一番長吁短嘆,但好在反擊的機會還在,翻身的希望還有。
這時候,那書生也吟頌完了,抹了兩袖子眼淚,被晁蓋請到了史進的面前。晁蓋將那書生引薦給史進,道︰「這位是我的故交,號為智多星……」
「你是吳用!」史進一听那名號,心里就頓時一喜,幾乎都要驚呼出口。
吳用施了一禮,客套道︰「正是小可。」
晁蓋看著吳用,又看著史進,道︰「你知道?」
史進笑笑,道︰「雖然不識,但是,智多星的名號卻是如雷貫耳,只可惜,我福分尚淺,難以會面,平日里也是听我師父王進屢屢談起先生的事跡,實在是叫人贊嘆不已。」
吳用謙虛地道︰「浪得虛名罷了,叫官人說笑了。不過,尊師王進卻是我和晁蓋的舊交,這卻是鐵定的事實。不知,大官尊姓大名?」
史進看了看晁蓋,頓了下,道︰「今日尚不益談此,他日我必當賠罪。」
吳用見史進婉言謝絕,對自己的名號都很是隱晦的人,其背景好出身就一定不同尋常,于是,吳用便也按著禮數回了一拜,道︰「不敢不敢。」
就在幾人在這邊客套的時候,突然一個晁家的莊客慌忙奔了進來,稟告晁蓋道︰「晁二爺,官府的縣令和三個都頭來了,隨行的還有臧寒中!你看,我們是不是和他們拼了,提大哥報仇!」
晁蓋一听臧寒中,心里也狠了狠,現在他自己送上門來,大不了來個一不做二不休,連那狗官一同殺了。可是,這般思慮在晁蓋的心里生出來,便一閃而過,大哥就是因為魯莽而死于非命,而那老狐狸也正是因為心思縝密這才屢屢得意,晁蓋努力的克制著自己,決不能再重蹈大哥的覆轍,要想斗過那老狐狸就不能用蠻勁,而要用妙計。而當下晁家的這種境遇,也只能忍。
晁蓋咬咬牙,道︰「叫……請,他們進來!」
晁家的門徒快步而出。
晁蓋回過頭來,對著晁濟道的靈柩暗暗在心里道︰大哥,我知道您現在最不想見的就是他們,但是,以我們現在的力量還不是和他們硬踫硬的時候,對不住哥哥了,但大哥放心,二弟一定會替你報仇雪恨的!」
晁蓋說罷再回過頭來的時候,官府的一隊人已經進來了。吳大人走在最前面,後面緊跟著的便是魏都頭和臧寒中,再往後便是雷橫和朱仝。
按著死者為大的鄉俗,吳大人徑直走到晁濟道的靈柩前,做了一禮,上了柱香。而後面隨行之人更是如此,而那其中的臧寒中更是做作,擺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拜了三拜,就差跪地叩首了。晁蓋冷冷地將臧寒中的惺惺作態瞧在眼里,不由地暗暗冷哼了一聲,心想若是大哥活著,必定坐起來一腳將這假惺惺的模樣飛當場給他踹翻不可。
吳大人禮畢,走到了晁蓋的身邊,雙手一報道︰「二東家!」
晁蓋沒有怠慢,也拱手回應道︰「縣令大人!」
吳大人深深嘆了口氣,道︰「二東家,令兄不幸遇難,本縣深感悲憤,一則,我已經下了急令,叫魏都頭加緊破案,懲辦元凶,不過,二則,你也要節哀順變吶。」
晁蓋見吳大人這作態之姿實在是惡心至極,當下心里雖然不爽,但是,面子工作還是要做的,于是一本正經地道︰「勞縣令大人操心惦記了。」
這時候,魏都頭上前一步,對著晁蓋道︰「二東家,這等凶殘之事,我想一定是土匪干的,你也曉得最近那少華山鬧得厲害,連朝廷都吃了他們的虧,現在,難保沒有流寇滲透到這邊來,我估模著八成是少華山手下的強人說為。哼,實在是太猖狂了!不過,二東家,你放心,我已經撒出人去了,一定能查個水落石出,給晁家一個交代。」
晁蓋本來是最不待見這魏都頭,但是,連吳大人都忍了,這下面的鷹犬又算得什麼。于是,晁蓋也禮節性的拱了拱手,道︰「那就有勞都頭了。」
說到這里,站在吳大人身後的臧寒中此刻也走近了些,很注意禮節地拱了拱手,道︰「二東家,咱們晁、臧兩家,剛剛握手言和,沒想到,令兄就出了這種事,我听得實在是有些痛心不已,唉,往後,有什麼用得著我臧寒中的,盡管找我!我一定全力為之,以接我臧晁兩家之好!」
晁蓋心里恨死了臧寒中這老王八蛋,沒想到這幫子人真當是沒有最不要臉只有更不要臉,一個個說的冠冕堂皇,乍得一听都是仁義禮智信,可是,在他們的心里卻是黑暗的比茅廁都髒。晁蓋沒有好氣,但是,臉上卻不顯露,只是,包含深意地「回敬」臧寒中道︰「臧老爺。肯定少不了找你……」
吳大人听得兩人口頭交好,心里頗為滿意,顧自點點頭,對著晁蓋道︰「二東家,令兄行事,作風強硬,樹敵太多,招致這般殺身之禍。今後你當家,凡事還是要三思而後行啊,這晁家的重擔可不輕吶!」
「家兄過世,今後晁家的事,就由我一個人挑起來了,在鄆城的地面上,晁蓋還要仰仗各位!‘過去的,就過去了,我們從頭再來’。」晁蓋此番話說得一語雙關,站在晁蓋身後的史進,因為知道事情來龍去脈,故而听得出來,吳用憑借著過人的智慧也听得出其中的意思。而在場的吳大人卻沒有听出晁蓋心里即將尋仇的含義,只當是晁蓋將以往的恩怨都統統放下,和眾人重新相處。
吳大人很是贊賞地看著晁蓋微微點頭,道︰「好樣的,本縣相信,晁家在你晁蓋的帶領下,一定會越來越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