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冉每一次從檢察院回來,陸婉的臉色都會難看幾分,那時,曉冉心中便已經有了計量。父親既然不是清白的,想要轉移賬款,一定會通過大哥的公司,公司的會計自然沒有那麼大的膽量替老板洗錢,那麼,做這些的就一定是自家人,而母親,恰恰是財務出身。
她有些疲累的癱倒在床榻上,腦中煩亂的厲害,心卻出奇的平靜了。現在還要追究誰對誰錯?已經沒有了必要。父親得到了應有的懲罰,母親上了年紀,而且身體一直不好,哪里受得了牢獄之災。如果父母的過錯一定要有人來埋單,那麼,她願意接受一切懲罰。
「曉冉,睡了嗎?」陸婉輕敲了幾下房門,然後走進來,手中端著一碗溫熱的牛女乃。
「媽。」曉冉從床上坐起,將枕頭墊在背後。隨著月復中孩子一天天長大,曉冉越來越容易疲憊了。
「喝杯牛女乃再睡吧,對肚子里的孩子有好處。」陸婉溫和的笑,將牛女乃杯遞到她手中逕。
曉冉強忍著惡心的感覺將一大杯牛女乃灌入口中,然後將空了的牛女乃杯放在一旁。「媽,這些事以後我來做就好,你最近的心髒病又犯了吧。」
「沒有,我身體好著呢。」陸婉搖頭一笑。但曉冉平靜的小臉上卻滿是擔憂,為了不讓她擔心,陸婉向來報喜不報憂,可清晨的時候,曉冉看了母親的藥瓶,已經見了底,她最近藥吃的很快。
「今天去檢察院他們沒難為你吧,放心,過幾天就沒事了。」陸婉柔聲安慰著,眼中卻跳動著不明的情緒。她做過什麼,她自己心里清楚。但檢察院的人一次都沒有找上她,反而將矛頭都指向了曉冉,很明顯是老爺子動了手腳,想要曉冉為自己頂罪吩。
曉冉自幼無父無母,這孩子已經很可憐了,她怎麼忍心讓她替自己接受懲罰。這孩子雖然是她一手帶大的,可這並不代表她可以任意的擺弄她的人生。
「媽,他們沒有為難我,你放心,我很好。」曉冉將頭貼考在母親胸前,像極了小時候撒嬌時的模樣,這樣平靜的生活,很快就要結束了吧。
陸婉半擁著女兒,淡聲道,「過幾天我們去看看你爸爸,這麼久沒見,我怕忘記他的樣子。」
「嗯。」曉冉點頭,她也覺得應該去看看父親,不,正確的說,應該是舅舅。也許,很長一段時間都無法再見到他了吧。
翌日,曉冉瞞著母親去了一趟監獄。每一次相見,安國梁都會蒼老幾分,甚至現出老態龍鐘的模樣,曉冉知道監獄里的生活並不好過。
「你怎麼又來了,這里也不是什麼好地方。你媽沒替你辦出國手續嗎?我進來之後,她是不是對你不好了?」安國梁的情緒有些不懂,一連串問了很多問題。畢竟,曉冉不是陸婉親生的,他落魄至此,陸婉丟棄曉冉也是情理之中。
隔著鐵欄桿,曉冉安靜的坐在他對面,一雙清澈的眸子閃爍著點點流光。她穿著松寬的呢絨裙,又坐在凳子上,以至于絲毫看不出她已經懷孕三個月了。
「她對我很好,您放心吧……舅舅。」半響後,她才平淡的開口。
「你,你叫我什麼?」安國梁震驚的看著她,很久後,才恢復平靜,重重的嘆息一聲。「你都知道了,其實,我也沒打算隱瞞你一輩子,只是想等你長大一些,成熟一些的時候再告訴你。」
曉冉柔和的笑,將手伸進鐵窗之中,想要去觸踫他蒼老的面頰,一顆剔透的淚珠順著蒼白的腮邊劃落。「無論你是誰,在曉冉心中,你都是我最敬重的父親。我從小就姓安,今生今世都姓安,只要您還要我這個女兒。」
安國梁有些失控的站起來,抓住了曉冉蒼白的小手。「曉冉,爸爸對不起你,都是爸爸不好……」
「19號,坐下。」守在一旁的獄警大聲斥責,而安國梁無動于衷,依舊緊握住女兒冰冷的小手不放。兩個獄警走上來,強行將他拖了下去。
父女二人的手被迫松開,記憶中,父親的手都是溫暖有力的,而現在,短短的數月,他的手掌變得如砂紙一樣粗糙。曉冉心口更是一陣陣的疼痛著。隔著冰冷的鐵窗,她哭泣的叫著爸爸。
可惜,再也沒有人會回應她。從小到大,安國梁給了她所有的愛,可是,他並不是她的親生父親。那個拋棄了她和母親的男人,究竟在哪里啊!
也不知哭了多久,看慣的獄警走過來,嚴肅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小姐,探監時間已經過了,請您離開。」
曉冉默默的點了下頭,用手背抹掉臉頰的淚痕。她低著頭,一步步向外走去,每一步都是沉重的,並不時的回頭,目光呆滯的看向父親遠去的方向。她不知道洗錢的罪過究竟有多大,但此去經年,她都無法與父親見面了。
視線逐漸模糊,剛剛擦干的眼淚再次洶涌而出,疼她的父母,寵他的哥哥,她最親的人都逐漸遠去,逐漸的淡出她的生命。她一次次告訴自己她是安曉冉,但她的身體中卻沒有流淌著安家的血液。她能為安家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讓陸婉安然無恙。
「曉冉。」走出監獄大門,程浩南的身影竟然出現在面前。曉冉有片刻的恍惚,他本不應該出現在這里的。
「浩南哥,你怎麼來了?」她低聲詢問。
「去了你家,伯母說你不在,就到這里來踫踫運氣。」程浩南說著,伸手捂住她凍得發青的小手,劍眉幾乎擰到一處。「先上車再說。」
曉冉低柔一笑,攏了上的衣服,冬天的腳步將近,溫度下降的厲害。
車廂內,程浩南將暖風開到最大,等曉冉的身體回暖後,才發動了引擎。「听說你被檢察院傳了幾次,我托人打听了下,現在很多矛頭都指向你,想必是有人從中作了手腳。」他擔憂的說道,看著她的目光有些沉重,「曉冉,下次在被檢察院的人審問,你什麼都不要說,有時候,多說多錯,反而會讓別人抓到破綻。我會想辦法證明你的清白。」
與程浩南凝重的神色相比,曉冉的表情卻是淡淡的,十分隨性。「浩南哥,你怎麼能肯定曉冉就是清白的呢?」她柔柔一笑,模樣俏皮的像個孩子。「沒有為什麼,相信就是相信。」程浩南冷著臉回了句,轉開目光徑直看向前方車況。
曉冉微側著頭,含笑凝望著他剛毅的側臉,一雙明眸干淨的讓人心疼。被一個人無條件的信任著,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可惜,她卻要辜負這份信任。
「浩南哥,安家的事,你別再插手了。這件事並沒有表面上看到的那麼簡單。我不想再將你拖下水。」她溫潤的說道。
程浩南一愣,問道,「曉冉,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曉冉唇角的笑靨有些諷刺,她不是傻子,從檢察院第一次傳喚她開始,她就明白了,父親的案子並沒有結束。她不知道是誰動的手,也許是陸霆鈞,也許是陸震川,是誰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目標是她。那個人想將她送進監獄。
她也知道陸婉想要站出來,可她不忍心,所以,明知有人要栽贓嫁禍,她也只能接受。「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不能在因為我的事而傷害到你。浩南哥,不重要再讓曉冉因你而內疚了。何況,清者自清,你要相信我。」
程浩南無言以對,只能無奈的點頭。他知道曉冉被嫁禍的事和陸家月兌不了干系,他的確沒有對抗陸家的資本。原來,想要守護一個人,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容易。
「最近好像胖了一些呢,曉冉,你過得好,我才能安心。」程浩南唇角勉強的扯出一抹笑。
曉冉下意識的用手臂環住腰間,孩子才三個月,小月復微微的凸起,身上寬松的呢絨群極好的遮掩住,以至于程浩南完全看不出她是懷孕了,只以為她養胖了一些。
程浩南將曉冉送回他們租住的公寓中,自從搬進這里,幾乎不再有親朋走動了,難得有客上門,陸婉異常的熱絡。親自下廚吵了幾個拿手菜。
「浩南啊,嘗嘗,也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陸婉熱絡的往程浩南碗中夾菜。
「很久沒嘗到伯母的手藝了呢。」程浩南很捧場的將菜送入口中。
曉冉並沒有動筷,菜太油膩,她吃了保準又會吐出來。她嬌笑著看向陸婉,用筷子指了下自己的飯碗。「媽,我的菜呢?」
「放心,少不了你的。」陸婉笑著起身,走進廚房。鍋中端著清淡的蛋花湯,放了些鮮貝,一開鍋蓋香氣就飄散了出來。也不知是霧氣的緣故,還是其他,陸婉淚流了滿面。她一邊快速的將湯盛出來,一邊用手背抹掉臉頰的淚痕。
曉冉現在正是需要人照顧的時候,如果她進去了,她的曉冉要怎麼辦!
陸婉偷偷躲在廚房抹眼淚的時候,曉冉正站在廚房外,隔著虛掩的房門,母親的一舉一動都被她看在眼中。心房最柔軟的地方突然被觸動,有些微的疼痛。在這個世界上,並不是有血緣關系的才是親人。
她的身體靠在雪白的牆面,強忍著不讓淚落下來。她看著陸婉的背影,在心中默默道︰媽,這一次,讓曉冉來保護你。
……
當曉冉站出來承認是自己為父親洗錢的時候,陸婉幾乎傻眼了,她沒想到自己的猶豫竟然害了曉冉。她失控的扯住檢察員,拼命的解釋,不是曉冉,是她為安國梁洗錢,所有的事都是她做的,要抓就抓她,不要抓她的女兒。
可是,沒有人听她的話,大家看她的眼神好像在看一個瘋子。曉冉被帶走的時候,十分平淡的對她說了一句,「媽,好好照顧自己,等著我回來。」
陸婉如同失了心神一般,整天不吃不喝,就坐在沙發上等,可是整整三天過去了,曉冉依舊沒有回來。她等到的是檢察院下發的通知單,下周一,曉冉的案子會公開審理。
開庭的那一天,程浩南帶著失魂落魄的陸婉坐在听眾席的位置,曉冉坐在被告席上,蒼白的小臉幾乎褪去了血色,但表情依舊是淡漠的,永遠的波瀾不驚。似乎四周所發生的一切,都與她無關,她只是一個局外人。
兩方的辯護律師各自做了辯護,曉冉微低著頭,只覺得耳邊吵鬧的厲害,根本听不清他們在說些什麼,只記得法官宣判時的最後一句︰被告人安曉冉……判處有期徒刑七年……
七年,听起來似乎很漫長,人生中究竟可以有多少個七年能用來揮霍在那種暗無天日的地方呢。曉冉唇角揚起一抹諷刺的笑意,如果這是注定的結局,那麼,她只能被動的接受。七年,2556天,61344個小時,3680640分,220838400秒。曉冉並不知道,這些時間,夠不夠去忘記一個深深刻在心上的人。
記得曾在書中看過一段話,愛情就像兩個人拉橡皮筋,舍不得放手的那個,往往傷的最痛。而她,不想再痛了。
法官剛剛宣布了審判結果,听眾席上,便傳來了曉冉撕心裂肺的哭喊聲,七年,對于一個花季少女來說,是她人生中最美麗的部分,她怎麼忍心讓曉冉最美好的時光在昏暗冰冷的監獄中度過。
「我女兒是被冤枉的,她什麼都沒有做過,你們要抓就抓我吧,是我為安國梁洗錢,所有的壞事都是我做的,你們放了曉冉……」她的哭喊聲,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一時間,場面有些混亂。
因為破壞了法庭秩序,陸婉被保安人員強行向外拖去。她瞪大了血紅的雙眼,好像在痛訴著法律的不公。坐在被告席上的女孩,終于有了情緒的波動,她下意識的起身,對著母親的方向,痛苦的搖頭。
此時,陸霆鈞坐在角落處,單手托腮,一雙眸子沉暗的幾乎失去了所有色彩,就像冰封了的海洋。眼前發生的一切,就好像是一場鬧劇。
「軍長,我們該離開了。」身旁,林進出聲提醒。半個小時後,他還有一個會議,一個很重要的會議。
「嗯。」陸霆鈞點頭,站起身。而與此同時,工作人員已經打開了被告席的門,曉冉在兩個獄警的押送下,一步步向外走去。她的身影縴弱單薄,手上戴著冰冷的手銬。隨著她的走動,銀白色手銬發出金屬撞擊的嘩啦聲。細微的聲音傳到陸霆鈞耳中,好像利刃刺穿了心房,血肉模糊的疼痛著。陸霆鈞劍眉深鎖,下意識的排斥著這種情緒。
當曉冉經過他身邊的時候,下意識的停住了腳步。她微側過頭,看向他的方向,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匯,如果說安曉冉是山澗清澈的溪流,那麼陸霆鈞就是深諳的海洋。她在他面前是透明的,一望到底。而他卻從沒有一刻看懂過他。
「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嗎?」她淡聲問道。她很想問他,將她送入監獄的人,是他嗎?真的是他將她親手推入地獄?
陸霆鈞收回視線,短暫的沉默後,薄唇一開一合道,「安曉冉,游戲結束了。」
這不是曉冉想要的答案,卻是最終的答案。他說︰游戲的規則由我來定。而現在,他終于肯將游戲結束。
曉冉微低著頭,容顏淡漠,蒼白的沒有一絲情緒。她說,「好。」聲音如此的平靜。然後,重新邁開腳步,向前走去。而前方等待她的不是光明,是無盡的黑暗。
她想︰就這樣結束吧,是愛是恨,一切歸零。
他想︰到此為止吧,就這樣將她從心中抹掉。
這一次的擦肩而過後,他們之間的距離逐漸拉大,最後,漸行漸遠。他們之間,本就是解不開的死局,今日之後,他們都會很努力的將彼此在心中除掉。用七年的時間去忘記一個人,或許足夠。但如果,七年尚且不能呢?那又該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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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一年,祝喜歡水水的親們紅紅火火,蛇年大吉大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