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祈禱殿斜坡形穹頂時,太陽已經完全升到頭頂上了。
在冬日並不溫暖的冰冷陽光照射下,神聖祈禱者殿堂的清冷陰影在小廣場上投下了一片狹長的黑暗。
原本架設在小廣場中央的那個巨大的焚尸火堆已經熄滅,一堆灰黑色的東西堆積在小廣場上,參差交錯支在一起已經化成灰碳的木柱,看上去如同一雙雙高舉的手臂直指天空。
依然有人陸續從祈禱殿的深處抬出用麻布裹著的尸骸,人們被那間石室牆壁後似乎永遠探索不到盡頭的甬道里的尸骨驚駭了。他們沒有想到那條被封閉的甬道居然如此之長,更沒有想到在那里面居然會有那麼多死者的尸骸。
而這一切並沒有讓倫格感到意外,事實上早在前世時他就已經走進過那條令人毛骨悚然的甬道,在那里他看到過開鑿在洞壁上盛放棺木的墳洞,也看到過被盡量還原了的那條甬道盡頭的可怕情景。
所以當有有幾個身穿灰袍的祈禱者看到倫格到來,跑到他面前驚慌莫名的向他述說那可怕情景的時候,不論他們提到多麼可怕的情景,他都始終安靜的听,直到他們他們說完,他才告訴他們,甬道的盡頭將有一堵完全用尸骸砌成的尸牆,那那後面是一座圓形的墓室。在那里,他們將看到更加令他們震驚的東西。
「那是上帝昭示給我們世人地罪惡。這是上帝給我們的啟示。」倫格對驚愕莫名的信徒們隨口說,他知道現在自己的話對他們意味著什麼,可他也沒有想讓那些人把自己的話當成什麼意志的想法。
所以當他看到聞訊而來地馬克西米安,又開始在他脖子上掛的那塊木板上地紙上記著什麼的時候,他一邊穿過那幾個人走過去,一邊抬手搖了搖手示意書記員停下他手里地活計︰
「你不要把一切都記錄上去。要知道有時候可怕災難就是從這些紙上傳播出去的。」
「可是如果不記錄下來,那怎麼去感召其他人呢。」馬克西米安顯然沒有明白倫格的話。他可惜的望著倫格隨手拿起那張紙看了看,就扔進了恰好從旁邊經過裝著尸骸的麻布兜子里。可他最終沒有跟上去從那裹尸布里拿回他地記錄。
「感召其他人靠的是我們地行為。要著書立傳那是我們後代的事。」倫格向始終默默跟在身後的黛蘿示意跟上,然後輕拍著馬克西米安的肩膀,眼中閃動著書記員不熟悉的激熱眼神「馬克西米安,難道你從沒想到過自己也許就是要被記錄的一份子,而不只是個記錄這一切的人。」
「我只是個小小的書記員。大人。」馬克西米安有些激動的回答,倫格的話讓他覺得自己好像也變得高大了不少。
他用力挺挺腰板好讓自己顯得更高大一些。然後他再次張嘴,可是還沒有發出聲音,他們就听到了從祈禱殿深處傳來地一陣腔調怪異,透著無比暴躁地叫喊︰
「你們這些!(雜種),我要到聖迭哥面前去詛咒你們,你們是;o(屎),你們全都是
隨著這摻雜著粗俗的西班牙髒話和咒罵地吼叫,一個全身用一整塊獸皮包裹著的「怪物」跌跌撞撞的從祈禱殿的陰暗的走廊里走了出來。在他身後,幾個身穿黑色長袍,不知道是用什麼東西在胸前染成紅色十字架的人正奮力推搡著他。
可是從那幾個人掙扎喘息看起來。對這個看上去如同一個野人般的「怪物」他們真有些毫無辦法。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倫格皺著眉走過去。他不想看到自己這個才剛剛成立的教團沾染上什麼惡習,盡管他也知道那些爭權奪利的惡習。最終是人類所無法避免的。
「大人,您可來了!」一個教團成員象看到救星似的奔跑過來,他一邊回頭嫌惡的看著那個還在和其他人糾纏的「怪物」,一邊跑到倫格面前高興的發出一聲祈禱︰「上帝保佑,這一切終于可以結束了。」
「大人,這是個讓人討厭的阿拉岡人!」那個看上去已近中年的教團會員有些激動的指著那人控訴著「他是個貪婪的小人,他和我們一起進去,可他根本不是為了搬尸體,他幾乎把自己看到的每具尸體都翻了一遍,哪怕是最小的金渣子他都不放過!大人,這是個貪婪的賊,所以我們把他趕出來,神聖的祈禱殿不是賊能呆的地方!」
隨著一聲像夜梟般的難听叫喊,那個人突然轉身沖了過來,他幾乎沒費什麼力氣就抓住那教團會員的衣領直接把他雙腳提離了地面「你居然敢污蔑我!你敢污蔑高貴的吉哈納.馬鐵奧.法爾哥尼老爺,你知道自己犯了什麼罪嗎?我要把你的腸子從你肚子里擠出來然後再塞進你嘴里,你這頭豬!」
「放開我,放開我野蠻人!」臉色血紅的教團會員雙腳亂蹬在空中掙扎著,他因為喉嚨被擠住顯得艱難的呼吸變成了恐懼的嘶鳴,一時間旁邊的教團會員們都被這人的力氣和舉動嚇的不由一愣。
「放開他!」倫格的手掌從後面用力搭在那人的肩膀上,從那人抖動的肩頭肌肉上,他感到了陣陣蘊藏巨大爆發力的結實。
「是誰在命令吉哈納.馬鐵奧.法爾哥尼老爺?」自稱吉哈納.馬鐵奧法爾哥尼的這個人慢慢放下抓在手里地人。他轉過什麼,看著比自己矮上半個頭的倫格。
到了這時倫格才發現,他那怪異的聲調固然和他的來自哪里有關,可更重要的是,這個頭發蓬亂,滿身污垢。散發著難聞體味的大個子,有著一張怪異地嘴巴。從上唇側旁直接聯到鼻翼下的一條縫隙把他上唇完全分開,每當他開口說話地時候。分成三瓣的嘴巴就出參差不齊地牙齒和泛著黑漬的牙床。
「你在看什麼,小子?」那人張合著的兔唇嘴里迸出一聲憤怒的叫喊,他抬起粗壯的手臂對著倫格晃著,一對棕色地小眼楮不住的在倫格身上打量,似乎在考慮究竟要伸手抓對面這人地什麼部位。
「你是個騎士嗎?」倫格看著那人肩頭露出的劍柄皺著眉問到。雖然這人看上去實在令人生厭,但是想到這個時代所謂文明的歐洲人一貫的水準。倫格也就不那麼在意了。
「當然,我是騎士!」那人突然大聲喊起來,他似乎因為听到這個話題顯得無比興奮,一雙黑兮兮的手掌不住拍打,掛在脖子上不知道從那具尸骸上剝下來的一條金鏈子,和上面穿著的一大堆零碎「嘩啦嘩啦」的響個不停。
「我是阿拉岡王國泰拉曼切的吉哈納.馬鐵奧.法爾哥尼老爺,」那人驕傲的用特有地腔調宣布著「我地祖上加西亞.馬鐵奧.法爾哥尼是曾經與摩爾人戰斗的英雄。是他讓法爾哥尼家族得到了騎士稱號。至于我更早地祖先費德里克.馬鐵奧.法爾哥尼,他是整個王國最早皈依上帝人,要知道他在我的家鄉泰拉曼切吉被人稱為「聖法爾哥尼」。他得到過上帝啟示,所以才從一個賭鬼突然變成了一個富翁和虔誠的教徒。這是我們家族的光榮!」說到這兒。他的兔唇嘴突然一齜,有些難過似的搖搖頭「不過我的家族沒落了。我祖傳的莊嚴抵押給了威特列騎士,我又賣了最後一塊地,一個人來了聖地。」
「所以你才到處扒尸體上的財物,你這個小偷!」一個教團會員站在遠處憤怒的譴責著,可當看到他那張扯成三瓣的嘴巴里齜出的黑牙之後,立刻就向後退出兩步「你是個賊和下流胚,我們神聖的教團不會接受你這種人,那會玷污我們的好名聲。」
「我是虔誠的吉哈納.馬鐵奧.法爾哥尼騎士!」
自稱騎士的男人憤怒的想要撲上去,可卻又被倫格擋住了去路。
「你說你是個騎士?還很虔誠?」倫格慢慢打量著這個人,說起來這個人身上唯一象樣點的就是他背後背著的那柄劍了,雖然沒有看到那劍的全貌,可是從劍柄上瓖嵌的那顆碩大的紫色寶石上,倫格還是感覺到那劍顯然不是平凡的武器,而在這種時候,一個能從地中海另一邊的阿拉岡來到聖地的人,在遙遠的路途上居然能保住這樣一柄劍,這就是讓倫格不能不有所注意了「那麼你的虔誠用什麼來證明?」
「殺死異教徒!」
那個法爾哥尼暴躁的喊了起來,他的聲音因為嘴唇不攏風變得含糊不清,可他那種吼叫中的狂熱卻立刻得到了圍攏過來看熱鬧人們的共鳴。
「還有剝尸是嗎?」
一個教團教眾不滿的嘀咕著,可他這話居然就讓那個法爾哥尼听到了,他一步沖到那個教眾面前死盯著他的眼楮,在那人驚駭不安中慢慢的說︰
「我的先祖費德里克.馬鐵奧.法爾哥尼是最早皈依上帝的人,別人都叫他聖法爾哥尼,可在他皈依之前,他是個賭鬼和酒鬼。他賭光了家里唯一的兩座莊園,甚至連他的妻子他都輸掉了。可就在有一天,他突然只靠兩個埃尼特就把那一切都賭回來了,而且賺的比以前多的多!從此之後他再沒賭過,那是上帝在恩賜他。所以他決定皈依上帝,因為他听到了上帝對他說你賭夠了!。」
法爾哥尼說到這里慢慢轉過身,他魁梧的身體在原地不停的轉著,每到看到一個人的時候,他都晃動一下手里拿著的一個小白楊木十字架「這就是我最早的先祖給我家族留下來地傳家寶。他什麼都沒留下,可他把虔誠和對上帝的愛留給了後代,剝尸可以得到財富,財富能養活和讓我們得到更好的盔甲和武器,然後我們就用那些武器去懲罰異教徒,讓他們害怕上帝。最後歸順上帝!;o!難道剝尸就不能對上帝虔誠,還是你們當中的誰沒對那些異教徒的財富動過心?」
「說的太好了。」始終听著地倫格突然開口了,他看著這個看起來粗魯蠻橫的阿拉岡小貴族(自稱地)微笑起來「也許你應該為你的虔誠做更多地事。異教徒也需要拯救。上帝賜予我們的職責不是殺死誰,而是如何去拯救他,所以我們是拯救者,是上帝派遣到世間的使者。」
「是那樣嗎,我也是上帝的使者。可以傳達上帝的聲音?」法爾哥尼詫異地看著倫格,事實上所有听到這話的人都詫異地看著他。
雖然一個叫「耶路撒冷的守護神聖意志的虔誠祈禱者」的教團在這座有些恐怖的神殿前誕生。但是幾天來在初期的狂熱之後,那些最早成為教團成員並且開始自認是教團高層的人,開始迷惑的尋思自己的領袖究竟要主張什麼樣的訓言,甚至有人已經開始擔心,在一時狂熱之後這個教團最終會因為沒有真正地教理而煙消雲散。
可是到了這時,那些在暗暗擔心地人才突然發現,倫格和其他那些修會主教不同的地方,他從不用所謂諄諄教誨去指導他地會眾,當他們和他說話的時候,他就已經把他要傳播給眾人東西說了出去。
這讓那些人開始興奮起來。他們當中識字的開始手忙腳亂的用碳筆在自己的袍子下擺或袖子上記錄那些話。不識字的則不住的吩咐旁邊的人幫自己去記憶那些對他們來說也許無比珍貴的東西。
而站在倫格身後的馬克西米安,則已經不知道又從哪掏出一張芸草紙放在木板上。飛快的把倫格的話記錄了下來。
「你認為自己虔誠嗎?」倫格反問著法爾哥尼。
「當然,如果有誰懷疑我的虔誠,我會和他決斗,我會用我的標槍把他戳個對穿!」
「那你還猶豫什麼,如果虔誠那麼就可以听到上帝的聲音,要知道上帝對世人的恩典和公平並不在與你是否穿上了一件神聖的法袍,而是在于你是否能真的去領會神聖的意志。」
「哈,那我就是最虔誠的了。」法爾哥尼立刻忘形的大笑起來「我喜歡你的教團,我喜歡你這人!」他不住的向四周點頭,直到他看到了一身鎧甲卻難掩姿色的黛蘿。
「哦,啊,哦!我看到了什麼!」法爾哥尼發出夸張的叫聲「我看到了一個穿盔甲的娘們,上帝呀,這真是個漂亮娘們!」他向黛蘿靠去,嘴里粗魯的嘮叨著。他的話立刻讓始終沉默的看著這一切的黛蘿臉上一片通紅,她憤怒的握住肋下的劍柄,眼楮里已經冒出的殺機讓倫格立刻走到兩人中間擋開了他們。
「如果你認為可以加入我們,那麼你就要學會和我們共處,」倫格對法爾哥尼慢慢的說「所以,你可以保留你現在得到的,可不能再去剝奪其余尸骸上的財物了,因為他們已經經過安魂彌撒的洗禮,在天堂他們的靈魂和我們一樣純潔。」
「那,當然,大人,當然……」法爾哥尼有些不情不願的看了看陰暗的神殿入口終于猶豫的點頭。
「好了,這里的一切就這樣吧,我相信你們一定能讓新來的兄弟得到最好的款待,想想他們是和我們一樣的虔誠的人,我們也應該為他們做出自己能做的一切。」倫格向那幾個已經逐漸成為教團高層的教眾微微點頭,盡管這實際上有違初衷,可倫格知道這種特權階層的出現幾乎就是人類社會發展的一個必然趨勢,雖然從心底里,他鄙視甚至痛恨這種特權。」我和男爵小姐到里面去,這里的一切就交給你們了。」
倫格向那幾個人示意之後慢慢走向神殿的入口,這時他听到了身後的黛蘿發出的一聲感嘆︰
「真想不到伊莎貝拉的祈禱殿居然會是一個死者的墓坑,而你恰恰就選中了這里當做決斗的獎賞,這可真是上帝的安排。」
「上帝的安排,多麼神聖而又廉價的字眼……」
听到黛蘿的話,走在前面的倫格心頭暗暗想著,嘴角劃過一絲他人無法察覺的笑意。他當然不會說出發現那個墳洞是基于前世的知識而不是所謂上帝的安排,可他也絲毫不會反對人們把這個也當成某種不可言喻的奇跡予以宣揚。
「上帝的安排,多麼神聖而又神奇的字眼……」
走到倫格身邊的黛蘿這時也在暗中這樣想著,她靠在倫格身邊的身體似乎是怕他逃走般的更加貼近了一些。
就那樣,在眾多教團教眾的注視下,他們走進了陰暗的「祈禱者聖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