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輪滾滾,遠去的煙塵在太巴列湖碧波粼粼的水面上慢慢消逝了。
在清晨的寒風中,看著伊莎貝拉隊伍逐漸離去的背影,倫格心頭不禁蕩起一絲悵然。這讓他想起了之前和瑪蒂娜的分離,更讓想起了那個讓他無法忘懷的女海盜。
在這落後動蕩的中世紀,人們之間每一次的分離都可能會是永訣。隨時都會降臨的疾病和可怕的戰爭讓人們的相聚變得彌足珍貴,而每次的分離卻又帶著訣別般的唏噓。
「我真難以想象這位陛下居然離開了耶路撒冷。」不知什麼時候來到倫格身後的赫克托爾同樣看著車隊的背影輕聲說「可是大人,如果我說她不是為了你才離開的,這是否算是失禮呢?」
「那麼你認為她是為什麼而離開的?」倫格回頭望過去,看著赫克托爾一副不以為然的表情試探著問「難道你認為還有其他的什麼原因嗎?」
「大人,我知道你自己已經明白一切,不過你問到這個,我想隨意的說一下也許能讓您更加明白我對您的價值。」赫克托爾自信的揚揚下巴,不過他眼楮閃動的激動還是說明他為終于有了這麼一個機會感到興奮莫名。
「伊莎貝拉陛下是個什麼樣的人這不必我對您說明,而且妄自評論王室也是很無禮的。我只想對您說,在這種時候雖然陛下她獲得了聖墓守護者的稱號,但是她無疑還不能和蓋伊夫妻對抗。她地力量還很薄弱。這個時候對抗的結果只能是慘敗。選擇離開把聖城完全交給蓋伊這看起來似乎已經宣布了自己的失敗,但是這難道不是鋌而走險的一招嗎?蓋伊接下來會做什麼呢?無疑是擴充他的權力,可是這麼做的結果,就是可能最終導致他和耶路撒冷最有影響的貴族之間的斗爭,雷蒙,雷納德還有其他那些不喜歡蓋伊的人。」一口氣說到這里的赫克托爾終于停頓下來,他歪頭想了想,在整理好自己地思緒後回頭望向山下已經看不清輪廓的那一串模糊影子「到了那時,我想也就是這位聖墓守護者重新回來掌握一切的時候了。大人,我必須承認這位陛下實在讓人佩服。沒有多少人能在得到權力之後舍得放棄,更沒有多少人有這樣地膽量敢做出這樣的事。」
默默的听著的倫格安靜的看著眼前剛剛用殘酷手段證明自己在戰場上作用的赫克托爾,他不能不承認這個被白化病塑造得充滿怪異氣息的年輕人所擁有的超乎常人地洞察力。
看著和自己一樣用黑袍把自己籠罩起來的赫克托爾。倫格突然覺得這個人就好像是自己地鏡子,或者說是自己在這個時代的影子。唯一讓他們無法區別的,只是他們那顆對待他人的心。
「你相信上帝的拯救嗎?」倫格低聲問。
「我相信上帝的懲罰。」赫克托爾的聲音里透著難言的孤寂「上帝一定會對懲罰世人犯下的罪過,特別是我的罪過。」
「那你就和我們一起為自己祈求得到上帝地救贖吧。」倫格伸出右手,看著赫克托爾躬身親吻自己地手背,倫格低下頭輕聲在他的耳邊說︰「我地朋友,我希望你能明白,我們可以救贖自己也可以救贖他人。這是上帝賜予世上每個人的權力。」
「每個人地權力?」赫克托爾的聲音微微一顫,他愕然抬頭看著面前的倫格。這句讓他听了為之顫抖的話深深的敲擊進他的心靈。他覺得喉嚨發干,一股難以遏制的緊張讓他的聲音變得有些走調︰「大人,難道我也可以擁有這個權力嗎?」
「那麼你為什麼不問問,上帝沒有給人這個權力嗎?」倫格輕笑著反問,他知道這個人一時還難以理解這些,不過他也並不準備就這個話題說下去,畢竟對面前這個人來說,有些話題實在是過于無法接受了。
而且隨著伊莎貝拉的離開,另一場風暴很快就會出現,盡管他早已有所準備。甚至已經做好迎接更糟糕結局的打算。但是看著突然出現的赫克托爾,倫格似乎又看到了一個雖然冒險卻又充滿希望的迷茫前景。
「掌旗官。如果我把我的旗幟交給你,我能信任你嗎?」倫格沉沉的開口。他知道自己在賭博,只是這次他賭的是未來的命運。
「我願為您效勞大人,」赫克托爾慢慢跪下「大人我知道您認為我的誓言不值一提,可我還是要向您發誓,我會盡我對你應盡的義務,這也是我自己的選擇。」
听著赫克托爾的話,倫格微微輕嘆了一聲。即將在耶路撒冷發生的動蕩令他無法安心面對就要與薩拉丁周旋的局面,眼前這個看上去並不怎麼可靠的人,卻讓他覺得好像找到了某個希望。
「我相信這將是說明你忠誠的機會,」倫格的手搭在赫克托爾肩膀上,彎腰在他耳邊小聲說︰「去為我完成個使命,這關系到我們所有人的命運。」
「遵命……」赫克托爾壓低聲音輕輕回答著,他仰起頭,卻被清晨的陽光刺激得眼楮一片疼痛,他立刻再次低下頭去,讓自己躲避開清晨強烈的陽光照射「請你吩咐,大人。」
清晨陽光帶著暖暖氣息照在耶路撒冷王宮長形天井的時候,國王蓋伊手中的長劍正在花壇間的甬路上帶起一片片的耀眼劍光。
他時而雙手握柄用力狂劈,時而單手擎劍急閃疾刺,伴著劍光的閃爍,蓋伊仿佛忘記了身邊的一切嘴里不住發出宣泄的低吼,直到在一聲吶喊中長劍狠狠劈進面前一個人形靶子地脖頸。被斬斷「手臂」的靶子帶著白色的破茬「噗通」一聲栽到在地。
「陛下,我得承認您有時候更應該是個騎士而不是國王。」剛剛看到這一幕的克里福特站在甬路盡頭順手從等待的侍從手里拿過外罩替蓋伊披上,一邊恭敬的說,不過他那口氣和臉上的表情卻絲毫看不出這是在恭維。
「你的伶牙俐齒和冷嘲熱諷總是讓別人對你心存恨意。」蓋伊系著外罩的絲帶還不忘反駁自己的傳令官「如果有一天整個耶路撒冷地人要求我把你吊死,我一點都不過意外,因為我自己就是其中之一。」
「如果那樣您可就要蒙受失去一個忠實臣下的巨大損失了,」並不被國王的威脅嚇住地克里福特略顯夸張的撇了撇嘴唇,然後伴著蓋伊在甬路上慢慢走著「特別是在這個臣下還能為您帶來好消息的時候。」
「哦,有什麼消息嗎?」蓋伊雖然盡量讓自己的情緒顯得平淡,可是他的右手卻不由自主的握緊了腰間的劍柄。
「陛下。雷蒙伯爵已經同意和您明天下午一起出游狩獵,至于西比拉陛下送給他的妻子埃施瓦伯爵夫人地那頂桂冠,伯爵夫人也已經收下。而且還寫了一份很熱情洋溢的回信表示感謝。」
克里福特邊說邊從腰上地皮袋里抽出了個小小的紙筒遞了過去。
蓋伊幾乎是有些迫不及待的一把抓過了回信,當打來信紙看到里面的內容之後,克里福特從他越來越舒展開的眉毛和上翹的嘴角上,看到了蓋伊難得展露的喜悅情緒。
「這真是太好了克里福特,太好了!」蓋伊緊攥著回信不住在眼前晃動「伯爵夫人在回信里使用了我的陛下和耶路撒冷國王這樣的句子,要知道那個雷蒙從沒這樣稱呼過我,可現在他的老婆卻不只一次地在信上這麼說,听听這段克里福特……」
他嘩啦一下展開柚草信紙大聲地念著︰「我的陛下。即使有時候因為對上帝地敬畏和對王權的忠誠導致我們無法理解你當初所做出地一切,但是從你最近的言行上我們卻看到了一位耶路撒冷國王的影子。這是我們為之慶幸為之榮耀的一刻,是整個耶路撒冷為之慶幸為之榮耀的一刻。听听克里福特,這就是雷蒙對我臣服的證明,是他們終于要效忠我的先兆!」
「的確如此陛下,這是你的榮耀。」傳令官彎腰行禮,然後又用蓋伊能听到的聲音故意「小聲」自語著「不過我記得當初雷納德似乎也這樣表示對您的敬意。」
「克里福特,克里福特!」蓋伊被攪了好心情的臉上一片氣急敗壞,可他在抱怨過後終于無奈的嘆了口氣「我知道那個雷蒙是不會隨意向我效忠的,耶路撒冷的這些貴族頑固的就像聖山上的石頭。他們總是用居高臨下的眼光俯視後來者,可他們往往忘記了自己的祖先正是因為窮途潦倒才來到東方。」
「那麼陛下。我是不是該去為您和伯爵的狩獵做準備了呢?」顯然已經達到目的的克里福特乖巧的向蓋伊恭敬的詢問著。似乎剛才那個用冷嘲熱諷提出諫言的騎士根本就不是他。
「去做準備吧,要盡量奢華些排場些。要體現出耶路撒冷國王的體面。對,是體面!」蓋伊從抱怨中突然清醒了過來。他好像變了個人似的大聲吩咐著,當克里福特要轉身離去的時候,他卻又突然叫住了自己的傳令官︰
「克里福特,如果沒有你我該怎麼辦?」
「那麼您會有另一個合格的傳令官,而且不會讓你為這個人是否引起了所有人的公憤煩惱。」
克里福特在微笑中鞠躬而去。
「雷蒙……」獨自留在天井里的蓋伊把埃施瓦伯爵夫人的回信舉到眼前仔細看著,然後一把攥緊嘴里迸出一個讓他憤恨卻又毫無辦法的名字。
的黎波里的世襲狩獵官德.朱洛小心翼翼的站在伯爵的臥房外等待著,雖然天氣寒冷可他卻一直沒有發出聲音,直到一個年紀很輕卻姿色不錯的撒拉森少女臉帶紅暈,氣息急促的從房間里走出來,然後快步順著長廊消失之後,他才隨這一聲輕咳慢慢走進了雷蒙伯爵的房間。
在透著明顯撒拉森風格的臥房里,雷蒙伯爵稍顯疲憊的倒臥在地上的氈毯上,一大截素色的落地帷幔擋住了他的臉,不過從他那不住起伏的胸口上,德.朱洛可以猜測到剛才房間里曾經發生了什麼。
「大人,您認為我們有必要向蓋伊示好嗎?」在為伯爵斟好一杯葡萄酒之後,德.朱洛小心詢問著自己的領主。
「告訴我朱洛,你認為我還能活多長時間?」沒有接過酒杯的雷蒙的突然開口問著,可是他顯然還並不滿足看到德.朱洛臉上出現的錯愕「或者說你認為我還能活著看到新的世紀嗎?」
「大人,我不希望听到您說這些話。」有些激動的德.朱洛變得口氣莽撞起來,他一口喝下原本為伯爵準備的葡萄酒,然後大聲對雷蒙說著︰「大人,我更不希望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你現在幾乎不出門,也不回到你的領地。難道女人和酒能讓你忘記一切嗎?」
「你認為剛才那個女孩,是不是有些像拜圖拉?」雷蒙突然坐了起來,他臉上還掛著發泄後的疲憊,但是當說到這個名字的時候,一絲難言的苦澀立刻爬上了他的嘴角︰「拜圖拉,她為我生了個女兒,一個叫佐薇或者叫阿賽琳的女兒……」
聲音疲憊的雷蒙微微閉上眼楮,他似乎在回憶剛才那個女孩的容貌,更像是在回憶那個叫拜圖拉的,被他俘獲又被他釋放,卻更令他難以忘懷的撒拉森女人。
德.朱洛看著自從失勢後幾乎完全陷入沉淪的雷蒙心頭泛起一股無奈,忠誠令他不止一次提出忠告,卻一次次以失敗告終。
看到完全陷入沉思的雷蒙,知道又是毫無結果的朱洛轉身向門口走去,就在要走出房門時,他听到了從身後傳來的雷蒙的聲音,那聲音清晰、堅定,而毫不猶豫︰
「德.朱洛,為我安排一下,我要去見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