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就似笑非笑地看著櫻桃,櫻桃就更不自在了起來,到底眼角還是露了絲愧色,杏眸上泛起濕意來︰「我也是……我老子娘年邁了,弟弟又小,一家大小……」
阿九就抬手搖了搖︰「我明白的。」也是生活所迫吧,自己好歹也有個正妻的名份,櫻桃什麼也沒有,若是大少爺去了,她的下場比自己更慘,也是個苦命人,只是想改善自己的境遇罷了,只要沒存著害人的心思,阿九到也不太計較。
櫻桃臉上就一松,見大少爺已經睜開了眼,心思轉了過去,細心地喂起大少爺來,大少爺看櫻桃的眼神也有憐惜,默默的吃了小半碗後,就搖了頭,不肯再吃,櫻桃還要勸,阿九就道︰「胃餓小了,一次用這麼多也夠了,讓人把粥溫著,一會子再用些吧,得慢慢來的。」
櫻桃就出去吩咐婆子們溫粥,屋里只剩下了大少爺和阿九,大少爺看阿九離床遠,對阿九眨了眨眼道︰「你過來。」
許是用了些食物有了力氣,這話說得還算清爽,阿九笑眯眯地走了過去,歪了頭道︰「你好些了嗎?」
大少爺也有了笑︰「好些了,多謝你。」
阿九臉上的笑就更明朗了︰「你能听得見對嗎?」
是說大少爺昏著時,其實耳聰心明的,只是睜不得眼,就像很多植物人,心里明白事,也能听見,就是動不得,說不得話一樣。
大少爺沒料到阿九如此聰敏,兩汪清泓般雙眸就更加明亮了︰「你莫要怪她,她也是個苦命的。」
是說不要怪櫻桃吧,也只有大少爺最清楚,真正救醒他的是誰,阿九原本就不太在乎被櫻桃搶了功,大少爺再一求情,她就更加無所謂了,「嗯,反正也是她讓我救的,說起來,櫻桃對大少爺你真的很忠心呢。」
大少爺听了眼里的清輝就黯淡了些,他輕輕嘆了一口氣道︰「難為你了,但願我這身子真能好起來才是,不然,不是害了你們麼?」
阿九听得高興,病人最怕的就是沒有求生**,沒有積極與病魔抗戰的決心。
「那你就要快些好起來呀。」阿九的黑亮黑亮的大眼里全是鼓勵之色,大少爺看她一副小大人模樣,神情專注又認真,不由得又笑了起來。
正要說話,櫻桃帶著個圓臉的大丫環進來,阿九認得那是大姑娘跟前的雨燕。
「九姑娘,大姑娘使了雨燕過來,說是讓您過去試鞋子呢。」
阿九就對大少爺道︰「你好好休息,記得要放寬心,不要多思多慮,還有啊,如果可以的話,每天喝一碗新鮮羊女乃吧,既能調養身子,對你的也有好處。」
她才不過七歲,聲音稚女敕清脆,偏聲說起話來鄭重其事,一副小大人模樣,再配上那雙烏黑的大眼,就更添了幾分可愛,大少爺含笑眨了眨眼道︰「好,我听你的就是。」
阿九就跟著雨燕往外走,邊走邊問︰「大姑娘怎麼把雨燕姐姐使出來了,派個小丫頭來支會一聲就好。」
雨燕大約十五歲的樣子,比大姑娘還大兩歲,是大姑娘跟前的大丫頭,大姑娘做事沉穩有度,很得大太太和大老爺的信任,在府里也是說一不二的主,連帶著她跟前的大丫頭也很有臉面,大姑娘派了最得力的雨燕過來催阿九,說明很著急見她。
阿九這話也暗暗奉承了雨燕一把。
雨燕听了果然就笑了起來︰「大姑娘其實早就把東西收拾好了,前些日子還特地讓奴婢做了雙新的,又不知道合不合九姑娘的腳,就心急了些。」
話里話外的就把大姑娘對阿九的關心一表無遺,半點也沒有談到大少爺的病情事上去,果然是大姑娘面前教出來的,說話穩重之余,還不忘為主子賣好。
阿九就有些不好意思道︰「讓大姐姐費心了,更是難為雨燕姐姐了,阿九不過是個鄉下妹哩,穿慣了草鞋的,可莫要糟蹋了姐姐們的。心才好。」
雨燕听阿九一口一個姐姐,根本就沒有拿自己當下人看的意思,又謙卑懂禮,心里一陣慰貼的同時,倒是對阿九越發的喜歡起來。
兩個便邊走邊聊,從竹蘺齋的游廊後,穿過角門,走到听雨軒外牆外,就是垂柳齋了,垂柳齋外柳條飄蕩,柳葉紛飛揚揚,臨近秋天,柳葉落得很快,阿九就想起了楊家屯自家的那片竹林子,這會子怕也是落葉飄飛了吧,來了岳洲府這許多天,也不知道老七听沒听自己的,去請大夫來治老寒腿,不知道桂花嫂的手氣好了些沒,小十的病有沒有好好養著……
一時望著垂柳就有些發怔。
「……大少爺病情好轉了,你幾個姐姐都去看望,你怎麼不去?前些日子去得勤,這會子倒不去了,不是送了話柄把別人講麼?我怎麼這麼命苦啊,生了你這麼個 種出來,你是要氣死我還是怎麼地?」
「姨娘……我不去,別人愛說不說,我就是不去……」
前面的聲音細細柔柔的,卻透著股子尖刻,後面的聲音阿九太熟悉了,忍不住尋聲看過去,就看見了三少爺林思敏那張漂亮的小臉,那雙如浸水葡萄般的眸子正噴火般的瞪著她,她莫名其妙的縮了縮脖子,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盯著垂柳看的樣子讓他誤以為,是在偷听他挨訓,這男伢子正處在惱羞成怒的邊緣,一點也不願意自己憋屈的樣子被人看到……
雨燕就扯了扯阿九的手︰「前面就是一剪梅了,九姑娘,咱們快些去吧,大姑娘還備了些點心讓您過去嘗呢。」
院子里,三姨娘原本正背對著阿九在訓斥三少爺,听到雨燕的聲音便轉過身來,阿九就看到了一個滿臉脂粉厚得像在刷牆的女人,她還是頭一回看到有人能在臉上能堆砌出這麼厚的粉……而且,明明一張大圓臉,卻把眉毛修得比細柳還要縴淺,唇涂得艷紅艷紅的,看著就像日本的藝妓,若是晚上出來撞見,非得嚇破魂了去。
「喲,這不是大少女乃女乃麼,前兒進府時,我不方便過去,今兒這一見,嘖嘖,還真是個水靈靈的小妹砣呢,長得好又壯實,怪不得大少爺好得快,還真是托了大少女乃女乃的福呢……」
三姨娘就扭著柳腰,笑眯眯的從院子里往外走,每走一步,臉上的脂粉就簌簌往下落,不過,話卻說得熱情而親切,讓人听了心中舒坦。
剌鼻的香粉氣讓阿九鼻子癢癢的,她忙趁三姨娘走近前向她福了一福道︰「謝三姨娘的夸獎……」
三姨娘就甩著帕子走上前來,細細的上下打量了阿九道︰「額上的傷還痛不?都怪姨娘沒有教好你三弟,讓他養成了個無法無天的性子,以後姨娘會好好管教的,你可千萬別和他計較啊。」
說著,就像變戲法兒一樣從袖袋里拿出一盒藥膏子來,作勢要給阿九涂,阿九下意識就偏了偏頭,三姨娘就扯了她一把道︰「別客氣,你三弟常常不是踫了這,就是傷了那兒,藥膏子是要常備著的。這還是老爺從長沙府回來,特意賞我的呢。」
阿九听她說話很利落又清明,與她那身慣異的打扮判若兩人,不由有些奇怪,明明就是個很明白的人,怎麼就要作如此庸俗的打扮呢?
三姨娘的手溫和的摩挲著阿九的額頭,藥膏也是清涼清涼的,很舒服,阿九打小也是個野孩子,這點子小傷對她來說還真算不得什麼,桂花嫂好賭,平日間哪里會這般溫柔地待她,就是偶爾發現她有傷,也沒有麼好的藥膏子來用,所以,一時就忽略了三姨娘身上刺鼻的香粉味,倒有些貪戀三姨娘的溫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