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角微抬,就看見三少爺正 著頭呆在院子里,那雙漂亮的眼楮里正直楞楞的瞪著自己,像是要吃了她似的,眸光中,竟然還有一絲的酸意,阿九不覺有些好笑,故意一只手輕輕扶住三姨娘的腰,身子貼近了些。
三少爺的臉色就更難看了起來,「姨娘,我肚子餓了。」
三姨娘就有些不好意思的回罵了他一句︰「餓死鬼股胎啊,不是才吃過午飯了麼?小案上有我給你熬的燕窩,自去吃吧。」
罵歸罵,卻還是舍不得兒子餓,看看給阿九也涂得差不多了,就道︰「得有空就到姨娘屋里來玩啊,姨娘做糖油粑粑給你吃。」
阿九得重重的點了點頭,又道了謝後,才跟著雨燕一同往一剪梅走,一路上,若有所思的垂著頭。
「打扮得再重,老爺如今也不肯再踏進釵頭鳳一步,這藥膏子說是老爺賞的,其實是三年前的事,九姑娘還是小心著點用吧。」
雨燕就在一旁冷笑了一聲道。話里話外的就透著不屑。
阿九就回頭看了垂柳齋一眼,問道︰「三少爺在府里也不得寵嗎?」
雨燕就笑道︰「大老爺還是很看重三少爺的,到底也是兒子嘛,大少爺病了,二少爺又只喜文而不喜武,三少爺性子野,卻喜歡舞刀弄棒的,大老爺倒是希望他走武舉的路子,只是,三少爺也太能惹事了些……」
阿九听了就強忍著笑意,走武舉的路子……連自己一招也接不了,就憑三少爺那花架子?怎麼著也有十歲了,一點子根基也沒有,到底是怎麼學的呀?
雨燕看阿九臉上有了促狹的笑意,以為她也跟著一起不喜三房,倒又高興了幾分,大姑娘是想拉攏阿九的,不管阿九將來成不成得了真正的大少女乃女乃,至少她的到來,讓大少爺醒了,讓府里的格局朝著有利于大太太的方向在走……
再繞過一座假山,前面就豁然開朗了起來,一片深深淺淺的梅林錯落有致栽種在一條小溪旁,梅花早謝,綠葉蔥籠,疏影橫斜,落葉順著溪流緩緩流進了假山坳里,跨過一座小橋,便是大姑娘住的一剪梅了。
大老爺是名士作派,府里的園林修建得很有些江南水鄉園林的氣息,而每一個小院子的名字,也都用詞牌名命著,很有些詩情畫意。
三進的小敞軒,里面也是梅影疏落,大姑娘愛梅,所以,院里其他花卉倒不多,梅花久歇時,海棠正濃,半卷的竹簾窗前,大姑娘臻首相盼,亭亭玉立豆蔻年花華的俏麗女子,于秋陽下半探了身子,在一片翠碧與粉紫色中,如一卷絕美的圖畫,這個景象,阿九多年以後仍時常想起,那時年少時的美好。
「怎地這般慢,快些進來,蓮子粥都快涼了。」大姑娘顯然看見了阿九,遠遠的就嗔道。
語調清朗隨意,透著一股子親切和隨和,阿九便感覺心下微暖,「噯」了一聲,便回快了步子進了屋。
正屋的小幾上,果然擺著一甕粥品,正用熱水溫著,大姑娘正彎腰舀出一碗,抬頭見阿九已經進來,便放在小案上道︰「快吃吧,想來你午間也沒用什麼飯菜,大哥屋里的吃食都顧著他的病,沒什麼口味的……」
小幾上還擺了幾碟涼絆小菜,醋泡黑木耳,涼伴黃瓜,麻油榨菜絲,果然都是開胃的,阿九聞著都流口水,也不推辭,乖巧的在小幾前坐了,和菜和湯的,一碗粥斯斯文文,卻是極快就下了肚,大姑娘也是第一次看阿九用飯,見她行止文雅有度,不由又高看了阿九一眼,不由問道︰「阿九,你娘是大家閨秀麼?」
阿九一口粥差一點就要嗆著,想起桂花嫂的沷辣和嗜賭來,又想起桂花嫂的身世,心下微黯,臉上就有了些傷感,「外祖曾當過幾年私塾先生,家母便跟著上了幾年學……」
只是輕輕帶過,並沒有往深里說,大姑娘果然就不太深究,世事難料,鄉下也未必都是無知粗俗之輩。
雲雀沏了杯毛尖出來,阿九謝過後,端在手中,輕輕聞著茶香。
「是雨前的毛尖,正是君山柳毅井邊產的,一年也得不了幾斤,倒讓你聞出味兒來了。」大姑娘便不無驕傲地說道。
阿九就有些受寵若驚起來,君山毛尖也算是貢茶,最後的就是柳毅井前的那幾株了,大老爺添不岳洲知府,自然是能得上一兩竹的,大姑娘能得,足見大老爺對大姑娘的寵愛,而大姑娘能卻用來招待自己……剛才喝的蓮子粥里也是參了不少好東西的,有蟲草的影子,沒有個兩三兩銀子怕是喝不到一小碗……
大姑娘撫了下阿九的頭道︰「你值得的,大哥對娘,對我,對四妹妹有多重要,也無需我強調你心里明白,粥和茶不過是我的一片謝意罷了。」
大姑娘果然蘭心惠質,竟然早就猜到了幾分真相,阿九臉上就露出幾許惶恐來,正要說話,大姑娘一抬手制止她道︰「我認得櫻桃也不是一年兩年了,她是家生子,她是什麼性子,我比你清楚,娘和二娘說的那些話你也不要放在心上,只要你真一心向著大哥,將來的事,誰也說不好。」
是說二太太想讓大少爺收了櫻桃為通房的事吧,阿九的心里便存了感激起來,自己才七歲,大少爺已經十四了,只要他身子一好,大太太想快些有個孫子的想法肯定是迫切的。
要說起來,誰願意自己的相公在與自己完婚之前就有了通房?只是,阿九對大少爺並無感情,自己與大少爺之間的身份懸殊又擺在那里,大太太擺明了只是想借著自己的命格沖喜,大少爺若好了,給自己一個身份放著,將來另覓貴媳,那是明擺著的事,二少爺聰敏好學,將來若蟾宮折桂,考上進士,大老爺定然是會為他尋一門好親配著的,大太太又怎麼能容忍自己的兒媳被二房比了下去?
阿九打心眼里,就並沒有把自己當成是大少爺的妻子,將來,她還是會離了這高門樊籠,回到自在天地中去的,所以,對于櫻桃的所作所為,阿九放任著,老實溫順著就好。
大姑娘此番話卻是在向她保證了,只要阿九一心對大少爺好,大姑娘有法子能清除了大少爺身邊的閑人,至少在阿九與大少爺圓房之前,大姑娘會保著大少爺身邊是清靜的。
阿九相信大姑娘有這個能耐和手腕,只是……
「所謂命格之說,我是不信的,阿九,你著實讓我刮目相看,我自問我看人眼光不錯,卻有些看不透你。」大姑娘不等阿九說話,又微皺了皺眉道。
這就有些推心至月復了,阿九有些無措了起來,以大姑娘的性子,能把話說得如此直接,那就是打算真心待阿九了。
只是阿九自己心里還有著盤算,卻不能隨便道與人知,畢竟大姑娘再通情達理,她所站的也是大少爺的立場,她想的,也是大少爺和林家好,在一切為了大少爺的前提下,她會對自己好,若是撇開大少爺呢?那就不好說了。
阿九想了想才道︰「阿九一來,就得櫻桃姐姐多方維護,今日原也是櫻桃姐姐拿的主意,阿九也是大膽了試罷了,若沒有櫻桃姐姐一力承擔,給阿九十個膽子,阿九也不敢試的,畢竟大少爺病體沉苛,上一回,阿九才只是小試,就差點害得櫻桃被打死……」
這就是變相的承認了,自己才是救大少爺的功臣,既然大姑娘猜出了事情真相,阿九也無需再虛偽否認,櫻桃的所作所為,著實不太上得了台面,阿九也不是那軟泥,任人搓圓輪扁,該自己的那一份功勞,她並不打算推讓。
大姑娘點了頭道︰「櫻桃的心思我明白,你放心,我也不會對她如何,只是不能委屈了你,她就算再有小心思,也只能等你和大哥圓房了以後。我只是想問你,你覺著,鐘神醫是否有些不對?」
大姑娘听出阿九話里話外對櫻桃的維護,便更高看了阿九一眼,這種被人搶了功勞的事情,大姑娘自問若是換了自己,是容不下來的,何況當時的情況下,櫻桃自承其功,阿九只是看了櫻桃一眼,便淡然處之,自始至終連一句怨言重語都沒有說,這分胸襟與氣度,豈是一個七歲的小妹哩能有的?
大太太不過是臨時起意,突然就抬了阿九進來給大少爺沖喜,但大姑娘如今看來,這怕是大太太近幾年來,做得最對的一件事情。
這算是今天大姑娘請自己過來的重頭戲了,阿九的面色就端肅了起來,從袖袋里小心的將一個小布包放在小幾子上,大姑娘詫異地看了她一眼後,親自打開來,屋里便聞到一股子異味兒,她不由皺了皺眉,細細查看起來,好半晌後,臉上全是驚怒之色,聲音都顫抖了起來,深深地看著阿九道︰
「你是說……大哥他……之所以病沉,是被人害的麼?」
阿九不置可否,這種事情無憑無據,她一個才進府的小童養媳,斷不敢下論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