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的是,這一回大老爺知道事情原尾後,並沒有責怪小九,只嘆了口氣對大太太道︰「兒媳婦太利害了,以你這性子,將來就真的好過麼?」
大太太听了半晌才道︰「兒媳是利害的也好,老實的也罷,我只要捷兒喜歡就成,而且,利害些總是好的,小九連我的身份都不如,若是將來捷兒也如老爺一般娶個貴妾回來,小九不利害,就會受我一樣的苦。∣∣」
大老爺被噎了個扎實,甩袖子黑著臉走了。
客人送走了,桂花嫂和老七也盤算著要回岳陽去,大太太就把那兩進院子的鑰匙交給老七︰「親家,你們就阿九和阿十兩個兒女,岳陽府離得也遠,你們相見一次也太難了些,這是捷兒給你們兩個老的置下的房子,以後你們就留在長沙府,找個便宜差事做著,親戚們相見也容易一些。」
老七听得愕然,看了桂花嫂一眼道︰「這如何使得,我們過來,也就是看一眼小九,太太們對她好,我們也就放心了,哪能賴在這里不走。」
桂花嫂眼里卻閃著亮光,外頭置了院子,那就不是林家的人,自家獨門獨戶的過,見兒子女兒也方便,這里有林家照應著,做小生意也好,給林家辦點外差也罷,營生也容易,里子面子都有的事,為什麼不留下來?
「當家的,這也是大少爺的一片孝心呢……」
「多謝太太的好意,我們還是不留了,明兒就走。」老七瞪她一眼堅持道。
大太太還要勸,就見大少爺從外面進來道︰「小十要跟著思敏到湘西去,我攔也攔不住,您老回岳陽,以後要得小十的消息可就難了,這房子也不是我出的資,原就是小九每月的月例錢,這些年都存下來沒動,娘就拿去買了院子,本是小九的一片孝心,您要不肯,小九肯定會很傷心的。」
這話半真半假,老七也不知道該不該留下,一大早阿九就被四姑娘叫去有事了,這會子也沒見人來,連個商量都沒打,誰知姑娘高不高興自己住在長沙?
老七總覺得不太踏實,就垂著頭沒有回話,桂花嫂已經應下來了︰「既然是你和小九的一片孝心,那我們也就接著了,我們住得太遠,小九也著實牽掛,離得近些,小九來往也方便,難為大少爺和太太想得周到。」
大少爺听了就笑著讓涂媽媽安排人帶老七和桂花嫂去看新家。
老七夫妻走了後,大太太就問大少爺︰「這麼安排,小九應該不會有意見吧。」
「有哪個不想父母離得近的?她若是怕七叔不好找營生,我那兩個鋪子里也正缺人手,七叔做熟了,以後就可以當個掌櫃,幫我管事,我也更能放心一些。至于七嬸,娘也可以在府里頭給她找個輕省些的差事做做,或者就在家里給七叔做做飯也行。」大少爺笑著回道。
阿九得知大少爺把老七和桂花嫂留在了長沙,半晌沒有說話,心里就想著二少爺說的那些話,雖然不全信,但大少爺那人是有前科的,要說一點不信也不是。
趁著大少爺還沒有去岳麓書院,她急急地趕到竹籬齋,櫻桃被打後,一直還在養病,大少爺跟前的丫頭就換成了石榴,她也是大少爺跟前為數不多的老人兒,長得不如櫻桃艷麗,但也眉清目秀,只是兩眼清明,性子敦厚,一看就是個好相與的。
石榴難得見阿九一早就趕來,不由笑道︰「姑娘可是要找爺麼?他正準備走呢。」
阿九就問她︰「昨兒個大少爺怎麼把小十也叫到前頭去了,今我瞧見他還是一身的酒味呢,爺也真是的,怎麼讓小十也喝酒。」
石榴笑道︰「這您可就錯怪爺了,昨兒個爺自個喝了兩杯就伏那桌上睡了,是表少爺派了甘草來,讓奴婢去叫阿十,一塊把大少爺扶回來,幾個少爺公子都喝得差不多了,糊里糊涂鬧酒,灌了阿十也是有的。」
原來如此,昨兒二少爺不就是跟大少爺在一起喝酒麼?阿十去了前院,二少爺自然是看見了的,果然很多事情,听到的不一定是真的,眼見著才真。
正說著,就見甘草背著書包從里屋出來,見了阿九行了個禮,就先出去了。
大少爺從後面過來,看見阿九,臉上就露出清淺的笑容,習慣地握住小九的手搓︰「怎麼出來也不拿個手爐,我還打算讓你幫我抄比文呢,你瞧這小手僵木得……」
「爺怎麼給我爹娘在長沙置了院子?」阿九開門見山地問。
「湘西匪患正起,湘北連年水災,不少去年湘北水患的流民,也跑去湘西當土匪了,阿九,岳陽府不安寧,離得遠了我怕照應不到,到時候真有個什麼,你又要傷心難過,反正那邊的房屋也還在,過個幾年,等事情平息些了,他們想回去住又不是不可以,這里也住著,你想見他們也容易,就離府里兩條街呢,走兩刻鐘就到。」大少爺就認真地對阿九道。
匪患的事情阿九也听說過,岳陽那幾年也確實不安寧,先是湘陰大水,後來是洞庭湖決堤,連著兩年淹沒了兩岸的農田,不少百姓流離失所,大老爺為這事沒少頭痛,全省各地的常跑。
還用阿九曾經用過的法子在災區防御病疫,去年還好,並沒有暴發大面積的時疫,也正因如此,大老爺還建了些功業,在百姓之間又博了個好名聲,說他治下清明,又肯為民著想,在湘官員中,聲望頗高,加之又與劉總督結成了兒女親家,這一界三年考評就不會很差,很有可能會更進一步,只是如今湘鬧匪,看情形很是復雜,其間怕不只是簡單的鬧匪,而是牽扯到宮里的那幾位了。
原來如此,不知為何,阿九的心就松了一口氣,好像她原本就是來懷疑大少爺的,只是來證實大少爺的清白的,得了想要的答案,阿九就笑著把大少爺送到竹籬齋門外頭,大少爺又頓住腳道︰
「小九,今是三姨娘第一喪事,你……若是有空,就多去靈堂拜拜吧,老三這幾要忙著出征,他又是頭一回上戰場,很多東西都沒人幫她準備,我又開考在即,沒時間去拜忌,你能幫著,就幫點吧。」
邊說又邊頓了頓道︰「這一次的土匪不比往年,記得讓他跟表弟近些,做事別太沖動了,軍功也不是非要事事沖在前頭才能掙到的。」
阿九愕然地看著大少爺,他怎麼……怎麼一下子又變了這麼多?以前可是最在意自己和林思敏親近的……
還話里話外的全透著對林思敏的關心,是嘛,這才有點做大哥的樣子嘛,以前就是太小心眼了些。
從林思敏被趕去武當山起,阿九的心里就一直對大少爺有膈應,這還是三年來頭一回覺得心情舒朗,她對大少爺露出個大大的真誠的笑臉,柔柔道︰
「爺快去吧,若真擔心三哥,這些話回來就自個跟他說,他又不是這兩就走。」
看阿九笑得燦爛,大少爺的眸子凝了凝,眼中的清輝閃耀,揮了揮手,從容地走了。
大老爺早忘了要給三姨娘大辦喪事之言,還是大太太心里過意不去,才請了幾個和尚來在家里念經超度三姨娘的亡魂。
三少爺林思敏跪在靈堂里當孝子,阿十忙上忙下替他招呼著客人,阿九就把四姑娘給扯了來,四姑娘見靈堂冷清,又把前頭灑掃的丫環小廝也趕來為三姨娘摔火盆燒紙錢什麼的,場面上看著也還算熱鬧。
許明鸞這兩忙得不見人影,成不是在大老爺的書房里,就是去了劉總督府上,只是到了晚上回來,找林思敏的人不見,到了靈堂看著一臉傷心欲絕的林思敏就跺腳︰
「我說三表哥,火燒眉毛了呢,你姨娘若是在世,非把你趕走不可,她最在意的不就是你能有出息麼?你倒好,煨在屋里不出去,你說我那對親兵操練,沒你那小擒拿手怎麼能行?」
阿九這才知道,許明鸞自己帶了一隊五百人的軍隊,里面大多是他許家的親兵,他想訓練一支特殊的,善近戰,又懂毒的隊伍來,阿九曾經教給林思敏的小擒拿手就是最好的近戰格斗術,許明鸞曾經也學過一些,但他得很,哪有時間操練,就寄希望于林思敏,可林思敏這孝順孩子,一心要為三姨娘送葬,不辦完這三,是死都不肯離開靈堂的,所以他就急得跳腳。
許明鸞從來都是懶懶散散,吊兒郎當的樣子,阿九就沒見他急過,見他給三姨娘磕了個頭後,守在林思敏跟前跺腳,她忍不住就想笑。
四姑娘早忍不住了,又怕笑了林思敏傷心,只好不停地抖著肩膀,許明鸞氣急,拎起她就往外頭扔︰「四妹妹別憋壞了,靈堂里你不好意思笑,那就到外頭去吧。」
四姑娘尖叫著向阿九求救,阿九也知道許明鸞不過嚇嚇她,垂著頭裝聾。
四姑娘雖然素來膽大性子直爽,但像這樣的高危游戲還是頭一回做,感覺一陣頭暈目眩,雙腳落地時,就下意思地揪住林思敏的衣襟,眼還沒睜開,就听得一陣抽冷氣的呼聲,接著就听許夫人喝道︰「明鸞,你在做什麼!」
許明鸞正嫌四姑娘揪著他難受,抬眸一見大太太還有許夫人帶著舅老太太一起過來了,不由好生詫異,「娘,外婆,你們怎麼也過來了?」
「你不是說思敏以後就是你的得力干將麼?她姨娘走了,我也來送送。||中文||」許夫人瞪了他一眼回道。
舅老太太則已經生了火,斥道︰「明鸞啊,你都十五了,四姑娘也到了十三,可不是小時候了,該顧及的,還是顧及些的好,你表哥在京城,若不是這一回要參加春閨,也跟著我一起來了,他可比你穩重得多。」
舅老太太口里的表哥自然是趙鳳淳,四姑娘听了舅老太太的話,不由臉一紅,被長輩斥責沒規矩也不是什麼好事,她垂頭就想溜,一時又關心起那個見人就臉紅的老實孩子老鳳淳來,忍住羞揚起小臉問︰「鳳淳表哥這一回也和我大哥一起大考麼?我好幾年沒見他了,也不知道他長高些了沒。」
舅老太太听四姑娘問起鳳淳,臉上就有了笑︰「自然是長高了的,四姑娘你變成漂亮大姑娘了,你表哥當然變成了個英俊公子。」
這話里的鋒機大太太若還不懂,那她就是傻子了,舅老太太以前就提過想把四姑娘許給趙鳳淳的話,大老爺和自己都沒松口,剛才見許明鸞和四姑娘鬧在一起,故意說這話就是向許夫人提個醒,林家的這個小嫡女,趙家先訂下了。
許夫人英氣的眉目轉了轉,笑道︰「幾個孩子也是打小兒一起玩的,明鸞這性子,別的人還真難與他相處得來,倒是四姑娘難得與他和睦呢。」
這話里的意思就太多了,舅老太太听著就不太喜,對自家姑女乃女乃黑著臉道︰「明鸞可是太子跟前的紅人,他的婚姻只怕就是你也難以作主,到時候,太子爺招他當駙馬也不是不可能的是,寧城公子也到了適婚年齡,太後娘娘正為她選駙馬呢。」
許明鸞原本懶得听這些碎話,正要抬腳正進靈堂,一听這話,就轉過頭來道︰「外婆您饒了我,打死我也不會要寧城,娘你放心,太子可是答應過兒子了,這一次匪患的差事若是辦得好,就許我一個自由選妻的機會,決不會強壓兒子。」
許夫人嗔他道︰「你是越發的渾了,婚姻乃是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哪里就能由得你來自己挑,不過,娘倒是可以答應你,你的平妻妾室都能由著你自己的意思來,正室可是要你爹爹作主同意才行呢。」
幾位大人說起兒女的婚事,四姑娘听得就臉紅,一小步一小步的就往靈堂里挪,站在大風口上被人商量自己的將來,偏生還沒有半句插言的資格,這種感覺太不好了,她不想听。
三姨娘的喪事到底還是沒有辦足三,許夫人給足了林思敏的面子,讓林家熱熱鬧鬧的把三姨娘送進了祖墳,林思敏還是被許明鸞拖去練兵了。
年節就要到了,許夫人身為許國公府的主母,卻滯留在長沙府不肯回轉,一直住在林府,每來府里拜訪的各極官員太太就空前地多了起來,尤其是郡王妃和劉夫人。
而湘西的匪患也更厲害了,大老爺常常還在桌上吃飯,前頭就又有了碟報過來,一般都是湘西的戰況,大老爺半點也不敢停留,放下筷子就去了前院,與一幫幕僚商議平匪事宜。
這一,大太太看大老爺好不容易回了府,神情也是難得的輕松,就在百花宛里擺了兩桌,請了郡王妃和劉夫人來府里陪許夫人和舅老太太。
兩桌間就隔了一面屏風,大老爺和劉總督還有許明鸞幾個就在另一桌。
那邊酒過三巡時,這邊郡王妃又說起了三姑娘的婚事︰「我回去可是跟王妃提了,王爺很是中意,一個你們林家原就是書香門弟,林大人又是正經科班出身,你們家的兩個兒子也都是舉人,門弟上雖然有些差別,可男就低,又攀高,配我那二寶也算過得去,這事你家林大人可同意了?」
大太太听她一富我看得起你才想娶你家閨女的口氣,心里就有些不痛快,上回王妃提過一次後,她就把這事跟大老爺說了,大老爺沒吱聲,沒說肯,也沒說不肯,三姑娘又是二房的,自己若真為她的婚事作了主,將來一個不好,就要落埋怨,大太太也不想攬這個麻煩,就一直不怎麼上心,到是王妃比她熱心多了,一時心里就有些打突,她家兒子難道是說不上人家麼?怎麼好好的嫡子,非要娶自家一個庶女為妻呢,真就那般喜歡三姑娘?
這麼一想,大太太心里就留一些意,小心問道︰「老爺最近也太忙了些,我跟他提起過一回,我話音還沒落他就睡著了,我那話就說不下去了。」
郡王妃的臉色就有點不好看,笑了笑道︰「也怪不得林大人,最近我們王爺也是忙得緊呢。」
許夫人在一旁听了只笑,並不插言,舅老太太就附在她耳朵里問︰「可是那二公子有些什麼不足外人道的地方?」
許夫人暗暗用手扯了下舅老太太的衣角,不讓她說。
正說話間,大老爺的長隨又拿著碟報進來,大太太看著心里就發緊,許夫人的臉色也沉重了幾分,只有王妃繼續笑著吃菜,「好在你們大人今就在屋里,一會子太太抽空問問,我也好給我們王爺回話。」
大太太就吱唔著應下了,耳朵卻仔細听著屏風後面的動靜。
二姑娘和三姑娘兩個坐得離大太太也不遠,三姑娘也听到了郡王妃的話,心里就別扭著不知是喜還是悶,忍不住又也回頭看了屏風後頭一眼。
就听得有人在拍桌子,緊接著大老爺道︰「明鸞,你只怕要提前出征了。」
劉總督忙問︰「林大人何事驚慌?我總督府剛才也收到了碟報,並無大恙,何必要世子爺提前出征,讓他在府里頭過完了年再去也不遲啊,莫非你舍不得那餐年夜飯?」語氣里還帶著幾許輕松和高侃。
阿九因著林思敏和阿十的事,最近對湘西的事情也很關心,她知道大老爺雖然不是個老父親,好丈夫,卻是個會做官的人,性子沉穩又圓滑,每說出來的一句話都是有深意的,他說讓許明鸞提前出征,那肯定就是出大事了。
果然許明鸞問都沒問就道︰「好,今夜我就做好準備,點齊人馬,明再啟程,劉大人,我才一千精兵,還請大人再撥兩千隨行。」
劉總督就皺了眉道︰「懷化城已經撥去了三千兵馬,在湘的駐軍原就不到兩萬,再撥兩千,就四之去一,只怕長沙城這邊的防務就要松懈,整個長沙城可是有幾十萬人,若是湘北有流民和湘西的土匪再一溝連,長少城就危矣。王爺可是還在長沙呢。」
「湘背也有駐軍三千,湘西我帶來人去攔著,就算還有別的地方生出匪患來,也還有湖前的兵可以調,總督大人,莫非你以為內亂開始了麼?整個湖南到處都是土匪了?那你這個總督也別當算了,引咎辭職吧。」許明鸞的語氣是前所未有嚴厲。
阿九是第一次听這個少年將軍用如此鄭重的談公事,雖然只有十五歲,來了也不過幾,卻對在湘駐軍分布情況了熟于胸,听他那口氣,似乎對劉總督很不滿意。
「世子爺好大的口氣,您就算是太子殿下跟前的紅人又如何,本督好歹也是個二品大員,你一個小小六品就要我二品引咎,也不怕閃了舌頭。」劉總督慣為上位,今肯來林家,的確看的是國公府的面子,但許明鸞的語氣太沖,又是當著幾位下屬的面斥責他,面子上就拉不下來。
「明鸞是年少氣盛,總督大人別跟小孩子計較。」大老爺一看事情要遭,兩個軍中掌權者要鬧起來,忙作調解。
劉總督的臉色這才緩和了些,許明鸞則是扔了筷子站起來道︰「明日辰時,我就要點齊三千兵馬,至于點哪里的,點誰,總督大人看著辦吧。」說罷,揚長而去。
劉總督的臉立即黑如鍋底,起身也要離席。
大老爺忙按住他勸道︰「親家,親家,何必跟小孩子一般見識呢,明鸞也是心急前言戰事,立功心切,你就體諒體諒吧。」
劉總督道︰「他若不是你表外甥,我非給他點顏色瞧瞧不可。」
大老爺就說好說歹,又是敬荷又是敬酒,劉總督這才沒有生氣走掉。
這邊許夫人听了眼楮微眯,冷笑一聲連連,起了身,對郡王妃道︰「明鸞奉旨前來剿匪,在湘所有官員一律听其調遣,王妃你可听到了有些官員口里說的什麼話?」
郡王妃忙勸她︰「劉大人也是喝了些酒,男人們說事,我們女兒家又听得懂多少,夫人莫要氣壞了身子,外頭的事情,咱們可莫要官,由著他們鬧去。」
「好在王爺素來不管軍中之事,只作富貴閑王,王妃著實不用為這些個事情糟心,哪像我呀,就是個操心的命,國公爺西域打蒙古人,明鸞又被派到湖南來打土家和苗人,你說我呆在京里頭就只有擔心的份,不若來這里守著明鸞,眼楮看著,心里也能踏實一些。」許夫人就訴苦道。
王妃就轉了話題,見三姑娘坐在對面有些魂不守舍的樣子,就道︰「三姑娘,到王妃這邊來,這是前兒本妃新得的一對玉佩,正合你這身衣服呢,賞你吧。」對三姑娘還真是喜愛呢。
三姑娘嬌羞地起身,接過玉佩後行禮道謝,臉上卻看不出有幾分喜悅之意。
王妃只當她是害羞,拉著她又好夸了一氣,才放開手。
許明鸞走了不久,劉總督也告辭離開了,阿九就覺得這事情有些蹊蹺,散席後,大太太去送王妃,她就抬腳往浣溪沙去,有些話得提醒提醒太太。
結果才走到轉彎處,就看到三姑娘垂著頭站在杏樹下,一見阿九過來,就迎了上來。
「小九!」十四歲懷春少女,正是容易憂愁的時候,阿九難得看到了往日千伶百俐的三姑娘愁容滿面,心神不定的樣子。
「三姐姐怎麼一個人呆在此處,風好大呢。」自從與二姨娘鬧過一回,阿九與二房就更加疏遠了,那二少爺頭一回攔住阿九說了那沒頭沒尾的一番話,阿九一直心中不太舒服,這會子三姑娘又攔住自己,她又有什麼妖蛾子不成?
「小九,你幫幫我好不好?」三姑娘卻突然過來拉住了阿九的手。
阿九很不自在的想抽回手來,但看三姑娘眼楮都濕了,不像是在裝,就道︰「姐姐有話盡管說,小九若是能幫,定不推辭。」
三姑娘就拿出一個精致的香囊來,上面透著一輪明月,一只鳳凰沖而起,穿月而過,這喻意,再明顯不過了,那就是許明鸞的名字。
「小九,我知道表哥只跟你還有此話說,我若見了他,他不是蛇就是蟲……」這些東西沒少嚇過她,可她說話時,眼里卻是柔柔的,軟軟的,少女情懷一覽無疑,阿九大驚,沒想到三姑娘在經歷了上回的事後,她還沒死心。
「這個東西你幫我送給表哥好不好,要不要是他的事,我把我的心意送出了就行。」三姑娘吸了一口氣,羞澀地垂頭細聲細氣地說道。
「可是……」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何苦呢,許明鸞那廝,做什麼都是明槍執火的,對人的好惡也從不掩飾……
「別說可是,小九,女兒家命苦,一輩子能喜歡一個人也是幸運,我知道我與他身份差距太大,這輩子再難成好事,我只是想表達我的心意罷了,小九,你一定要幫我。」三姑娘就垂下淚來,明眸清湛,阿九雖然不喜歡二房的幾個孩子,倒是很贊賞三姑娘對愛情的勇敢,也佩服她的明達,她所求的,並不是與許明鸞成其好事,而是把自己的心意傳達給心愛之人,她沒有錯。
在這個時代,多少女兒家嫁了之後,直到洞房花燭夜才見到丈夫的第一面,喜不喜歡都必須要接受,有的女孩子一輩子也沒見過幾個父兄之外的男子,就更遑論私心喜歡上一個人了,是啊,能喜歡一個人,也是三姑娘的幸運。
既然喜歡了,叫明明白白的告訴他,也不枉她曾經暗戀一場,雖然她的初戀很快就要夭折,但阿九還是覺得很美好,因為三姑娘的勇敢,為她的果斷,拿得起,放得下的氣魄。
「你想嫁進郡王府嗎?三姐?」阿九難得放下戒備說道。
「不想又如何,就像你說的,我娘只是個妾,我就是林家的庶女,要身份,沒有四妹妹高,要嫁妝,我娘沒有大娘有錢,人家堂堂王府看得起我這個庶出女兒,我就應該識抬舉不是?」三姑娘的淚流得更凶了,說出來的話卻句句在理,卻也含著深深的無奈。
「可是,你也知道,你們兩個的身份差距並不亞于你與表哥,為什麼王妃要三番兩次的主動提親呢,三姐不覺得事有蹊蹺嗎?」阿九又勸道。
「這是今兒我來求你的第二件事,我感覺,王府里的內情,大娘不清楚,但許夫人應該是清楚的,你幫我問問表哥吧,若是王爺家二公子真有什麼不為外人道的暗疾惡趣,那趁著爹爹還沒有同意,先拒了。」三姑娘就擦了眼淚,漂亮的大眼里滑過一絲狡黠來。
「爹爹未必就不知,你為何不讓姨娘去問爹爹?」阿九就皺了眉頭道,這種事情,自己怎麼好向許明鸞打听,就是手里的這個香囊,她也不會親手去送,會讓阿十轉交。
許明鸞那廝跟自己前世就是有仇的,每次見面,不是捉弄自己,就是輕薄,阿九實在不想單獨找他。
「爹爹的為人你還不清楚嗎?二姐姐一心想嫁個嫡子,就算家世稍差一點的也沒關系,可爹爹呢,顧著他的官位,顧著他的前途,哪里會管我們願意不願意。就算那二公子是個傻的,是個殘的,只要對爹爹的前程有用,爹爹也會同意的。」三姑娘就長嘆一口氣,黯淡地說道。
這倒是大實話,三姑娘也是看穿了大老爺的真面目,不敢把自己的幸福寄托在大老爺身上,對于大老爺來說,兒女的婚姻就政治聯姻,沒有好處,他是不會同意的。
「可是……」
「別可是了,我知道表哥每這個時候會在垂陽齋里和三哥練武,你就裝著去找三哥說話,幫我走一遭吧。」三姑娘說著就拖阿九走,邊走邊道︰「你上回那般污辱我娘,我還沒跟你計較呢,就算我娘做得再不好,你也不該那般給她沒臉的,這一回,也算是你將功補過,幫了我,以後我就不生你氣了。」
阿九听得哭笑不得,哪有這樣要脅人的,不過,倒也覺得這樣的三姑娘可愛多了,有什麼話都直說出來,沒悶在心里學二姨娘的下陰絆子,有些事情,說開了,就了了,以後也就不放在心里膈應。
「三姐姐還真是對表哥用心,連他每這個時候在干嘛都知道。」阿九邊走就邊打趣三姑娘。
三姑娘的臉騰地又紅了,就拿手指戳阿九的頭︰「小蹄子,莫以為你和小四平日城常和表哥玩鬧我不知道,你還敢取笑我,小心我把某些事都兜給大哥听,你就小心著大哥拿酸水潑你吧。」
兩人說說笑笑就到了垂陽齋,冬日的殘陽還沒落下,垂陽齋里的老柳樹枝條光頹頹的隨風飄蕩著,阿九抬眸看去,就見許明鸞正在練武,桿長鐵槍武得虎虎生威,一個漂亮的槍花耍過,只見他彈躍而起,在空中打了個旋,再穩穩落地,一槍刺向前面,動作瀟灑漂亮,身姿英挺,眉宇間那股子隱而不發的鐵血之氣頓時傾泄而出,連著那凌厲的槍意一起,逼射出一股濃烈的戰意和殺氣,果然是上過戰場的,一旦動起就來,身上就戰意昴揚。
阿九正尤衷佩服,那人似乎感覺到有人窺視,手中長槍突然就激射而來,阿九嚇了一跳,正要抬手接住,三姑娘已經尖叫出聲,那人收發自如,銀光錚亮的槍尖逼近阿九的鼻前一寸處,穩穩收住。
許明鸞戰意狂肆的眸子里立即又升起一篷火來。
阿九惱火地盯著他,對眼前的銀槍看都不看一眼,這廝分明就是故意的。
「九妹妹不會是擔心我明出征,所以特地來看望我的吧。」許明鸞長槍一收,回手扔回武器架上,臉上又掛著疏懶的笑容,抬眸看到三姑娘也在,俊眉一皺。
三姑娘不等他開口,就躲到阿九身後去了,把阿九向前推了推,轉身就逃。
「這里是表哥的地方麼?明明就是三哥哥的住處嘛,我要看,也是來看望三哥哥的。」阿九不屑地繞過他朝里走,心里卻在盤算,要怎麼把香囊送給他,又不讓他產生誤會,還能讓自己全身而退才好。
「可惜三表哥這會子被表舅叫去書房了,你沒來對時候。」許明鸞的語氣果然就冷了幾分。
「這樣啊……」阿九的眼楮滴溜溜轉了變,也沒想出要怎麼開口才好,對著許明鸞,三姑娘是既愛又怕,阿九呢,其實也有些發怵的,因為這家伙太過肆意妄為,誰也不知道他下一秒會做出什麼出格的事來。
「那我先回去了。」阿九抬腳往回走。
許明鸞長臂一伸,逼近阿九一步,垂頭,火熱的眸子緊盯著阿九︰「真的就只是來看他的麼?楊玖,你還欠我三筆債沒還,我給你機會,讓你還一次如何?」
誰欠他了,阿九心里惱火,腳步就更快了,一下子就把三姑娘的事給忘到了腦後,只想快些月兌離危險區才好。
「還想逃!」許明鸞一把勾住了阿九的腰往胸前一收。
阿九大驚,三姑娘這會子肯定還躲在暗處,這廝還真是個渾不吝,自己就不該頭腦發熱來找他的。
「放開我,外頭有人呢。」阿九壓低嗓子低咒。
「求我,求我我就放開你。」許世子對阿九的反應很滿意,看她一臉慌張,小臉菲紅,俏力妖羞,竟然很愜意地低頭抵在阿九的額頭上,用力拱了拱,這個動作既親昵,又著濃濃的寵溺,阿九就感覺這廝像在逗小孩子,他眼里的促狹讓她心火直冒,抬起膝蓋就向他的雙腿間頂去。
許世子抱著她一閃,小聲道︰「好狠的丫頭,你就不怕以後守活寡?」
又調戲自己,阿九的手被他環在臂彎里抽不出來,腳又踢不到他,再被他抱下去,三姑娘肯定得發現,以前沒有瞧見也就算了,這下自己可是死定了。
「放開我,三姐姐真的在外頭。」形式比人強,阿九打不過人家,只能放軟聲音。
「我說了,求我。」許世子眼里全是笑意,一點也不以為意。
好吧,求就求。
「表哥,求求你,放開我。」阿九妥協了。
「你真的是來看三表哥的,不是來看我的嗎?」許世子得寸進尺,看阿九的臉色發黑,他把長臂一收。
「我是來找表哥的。」阿九又老實地回道。
許世子這才放開了她,又附到她耳邊道︰「放心,我的暗衛就在周圍,只有我允許的人,才能近我三米之內。」
也就是說,剛才的一切,不止三姑娘看不到,就是垂陽齋附近的其他人也一樣看不到。
阿九這才松了一口氣,抬腳就向他踢去,竟然踢中了。
看許世子抱著小腿團團轉,阿九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以他的功夫,又怎麼可能避不過自己這一腳?
「謀殺親夫!」許世子咬牙。
阿九知道,自己再跟他糾纏下去,口舌上不知要讓他得多少便宜去,就正色道︰
「我確實是來找表哥的。」
許明鸞也收了痞賴,雙手抱胸,懶懶地往院中石凳上一坐,修長的雙腿往石桌上一架,一副紈褲貴公子吊兒郎當的模樣。
「說罷,找我什麼事。」
他一擺出這樣的表情,阿九就更加無所適從,但話都說出來了……她深吸一口氣,從袖袋里取出那只香囊來遞了過去。
許明鸞雙眸驟亮,丹鳳眼里的喜悅鋪蓋地的涌上來,眸光火熱地看著阿九。
「這個……是送給我的?」向來狂肆的他,聲音竟然有些發抖,那架在桌上的雙腿也不自覺的收了下來,神情拘謹得像個光入學的小學生。
「是……送給你的。」三姐姐三個字,阿九怎麼也說不出來,就怕一說出口後,下一秒,就會被眼前之人給滅了,安全起見,她把香囊扔進許世子的掌心,立即跳開一步,好像他的身體帶著三百伏的高壓電一般,不被電死,也得吸過去燒死,還是離遠一點的好。
許世子雙眸緊盯著她,一瞬不瞬,眼里是阿九從沒見過的溫柔,見阿九紅著臉跳開,他也干咳了一聲,終于別開眼去,俊你上染上一層紅暈,故作平靜,卻還是掩不住聲音里的那絲激動︰「我很喜歡。」
阿九就松了一口氣道︰「你喜歡就好。」
他不再用火熱的眸子看她,阿九也輕松了一些,就問起郡王府二公子的事︰「……三姐姐心里不踏實,咱們女兒家又是關在高牆大院里不得出去,外面的事情就難得了解,畢竟是一輩子的事,表哥若是知道些,就告訴我吧,三姐姐也好早作準備。」
許明鸞有些詫異阿九竟然會為三姑娘的事來求自己,斜膩了她一眼道︰「我那堂姨那般對你,你還肯幫二房的,楊玖,要我說你什麼好呢,可莫要好了傷疤忘了疼。」
阿九嘟了嘟嘴,她不是聖母,更不是瘋子,畢竟一個府里生活的,誰願意成到晚都與人為敵呀,能化敵為友是最好,不能,自己也損失不了什麼,這個忙不幫,若三姑娘將來真的一生不幸,她深信自己的良心會難受一輩子。
「你若不知道,那就算了,我回去了。」阿九說罷就走。
「那二公子是個斷袖。」看阿九真的走,許世子身子一閃,忙道。
「果然是有問題的。」阿九不由心中升出一股怒火來,怪道郡王妃屈尊降貴,一再的向林家提親,王府嫡子配官員家的庶女,果然是男就低戶,女嫁高門,斷袖的老婆是為同妻,阿九讓得前世在網絡上看到一則消息,那個時代,自己那個國家里,竟然有兩千萬同妻,有丈夫,卻一輩子守著活寡一群苦難的女人。
阿九心急想要告訴大太太,告訴三姑娘,就抬腳往外頭去,許世子身子一閃,攔住她,眼神炙熱︰「就這樣走了麼?」
「表哥還有話說嗎?」
「……我听三表哥說,你不會刺繡……」許世子有些不自在的垂下眼眸,盯著自己的腳尖,聲音細如蚊吶︰「可你有這個心,我……我還是很歡喜。」
阿九終于明白,他誤會了,自己還有重要的話沒有說明,抬腳就往外跑,邊跑邊揚聲道︰「忘了告訴表哥了,那是三姐姐親手繡的,是她對你的一片心。」
許世子頓時如遭雷擊,仿若一盆冰水當頭澆下,呆若木雞地站在院中。
阿九偷偷回頭,就見那少年火熱的眸子像浸入了冰水里,像全世界的星火全在那一刻淹滅,黯淡無日。
她的心,突然就往下一沉,還有一絲鈍痛,她甩甩頭,扔開這一刻閃出的怪意感覺,腳步更快,今這事,玩大了,快跑。
跑到百花宛時,她回頭看沒人追過來,才停下了歇口氣。
「小九,你問了嗎?」三姑娘從大樹後轉了出來。
「三姐你還在啊。」阿九喘著粗氣點頭︰「表哥說,那人是個斷袖,有龍陽之癖。」
三姑娘听得臉色一黯,頓時眼里就泛起淚花來,抬腳就向前走去。
阿九拉住她道︰「三姐,你做什麼?」
「找爹爹去。」
「哦,去吧。」阿九心神不寧,下意識又向後瞄了一眼。
三姑娘沒走兩步,阿九反應過來,又拉住她道︰「不對,這事去找太太吧,讓太太對大老爺說。」
三姑娘就遲疑著沒動。阿九就嘆口氣道,「大老爺這會子正忙呢,哪有心思管姐姐的事,就讓太太明使人送個信去,就說姐姐排過命,不能嫁得太近,否則就……」
「就什麼?」三姑娘滿懷希望地問。
「三姐姐自個想一個吧,小九真不好說,沒得又說是我咒你呢。」
三姑娘一咬呀道︰「就說克夫好了,反正只要不嫁個斷袖就行。」
又問︰「表哥可收了香囊?」
阿九听得心一緊,又回頭看了一眼,還好,沒人,就嘟噥了一句︰「以後姐姐送這種東西還是自個去好了,你可快害死我了。」
三姑娘听得掩嘴直笑︰「不會是表哥誤會了吧,小九,謝謝你,幫我出了一口氣。」
阿九愕然地看著三姑娘,就覺得她沒這麼良善的,果然又用心機了,只是這次的報復也無傷大雅,不過,想想那人剛才的表情,阿九還是一陣後怕。
「誰讓表哥見我一次就整我一次來著,我也整他一回。」三姑娘杏眼含笑,但隨即又嘆了口氣道︰「如今惱恨傷心的不再是我一個人,只可惜,我是為他,他卻不是為了我。」
阿九還以為,她並不是真的喜歡許明鸞呢,原來,只是俏皮的報復罷了,突然回過神來,心頭大震,對三姑娘道︰「三姐姐胡說什麼呢,什麼惱恨傷心,表哥怎麼會為一個香囊傷心,他那種人,根本就是個……」
「笨小九,他表現得那麼明顯,就你沒看出來,小九,以後離表哥遠一點吧,他是你我都高攀不上的,大哥對你很好,好好珍惜。」三姑娘拍了拍阿九的肩膀,抬腳幽幽地朝前走去。
阿九還怔在原地,半晌沒有動一步。
阿九到大太太屋里時,大老爺正惱火地在正屋里來回走動︰「三千精兵,不過一夜就被土匪給滅了,劉總督口里的固若金湯的懷化城,竟然一夜間就被攻克。湘西通共才多少人,要戰勝三千正規守軍,沒五千人馬怎麼打得下來?分明就是有內奸里應外合,三千人啊,竟然一夜間全投了降,我真不知道劉總督是在打土匪,還是送人送武器給土匪。」
大少爺坐在大太太下首,神情沉靜安祥,听大老爺發了好一陣勞騷後,他才道︰「爹爹,您一語中的了。」
大老爺听得一震,愕然地看著大少爺,半晌才張口結舌道︰「捷兒你……你是說,劉總督可能與土匪勾結,真是送兵送武器給土匪?他瘋了嗎?」
「爹!您難道不知道皇上病重了嗎?听說皇上秋圍,在昆山被一頭熊襲擊了,自那以後,身子就打不如從前,大皇子手握一部份兵權,但並沒有私兵,御林軍和京城守備全是太子的人,大皇子若要最後一博,那就得在皇上還沒登之時自己練兵,而戰爭,則是練兵的最好方法,劉總督很有可能是大皇子的人。」
所謂的湘西土匪,其實是大皇子的私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