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大少爺去了京城近三個了,每月一封信自然是不現實的,京城離湖南太遠,一封信來回,至少也得兩個月,但兩個月來一次的信,一次卻是兩封,大少爺的信就像他的人,很平淡,卻透著清清淺淺的思念,里面大多說的生活鎖事,京城趣聞,于他讀書的備考的事,反而說得不多,不過阿九知道,大少爺是個極其自信的人,這一次的考試,他準備很久了,相信他的名次應該不差。
果然第四個月時,捷報傳了回來,林家大公子林思捷金榜提名,皇上欽點探花郎。
而大老爺的任命書也下來了,果然榮升為兩湖總督,接替了劉總督的位置。
京城也傳來了另一個消息,那就是病危的皇上終于又康復了。
皇上病重其間,太子年紀雖小,卻在大臣們的扶持下將政事處理得有條不紊,治國能力初顯。
皇上醒來後,先是夸贊太子穩定社稷的功勞,卻又對太子起了戒心,將重病其間太子攬過去的權力又一點一點的收回。
上位者就是這樣,因為害怕失去那最高的位置,所以懷疑一切,哪怕那個人是自己親定的繼承人,是自己最親的兒子,也照樣要防著。
大皇子正好與太子相反,皇上重病期間,太子在攬權,大皇子卻將手中兵符交給部屬,自己北疆趕回,天天侍奉于皇上左右,至誠至孝之心,讓皇上深受感動。
大皇子做的是表面功夫,皇上明知其中有詐,卻還是重用他,盡管太子一直暗示大皇子有奪嫡野心,無奈皇子為了平衡權術,卻裝聾作啞的當作不懂。
太子在朝中的權勢一點了點又被皇上收回了,而貴妃娘娘的娘家簡家卻被皇上起復重用,簡大人被調入福建任福建布政使,湖南布政使則由太後的佷兒,皇上的表弟任志遠擔任,但這位任大人,卻是大皇子的人,或者說,是偏向大皇子的人,這下,兩湖又不再是鐵板一塊,太子剛奪回陣地里,出現了裂痕。
情勢對太子並不妙,而許明鸞,卻還在湘西與土家族和苗人糾纏,月兌不開身,若是能證明所謂的湘西土匪就是大皇子的私兵,那麼,大皇子的野心就召然若揭,皇上就算再偏向大皇子,也會照樣防著一個組建私兵,擾亂政局,魚肉當地百姓之人,更加會治大皇子的罪,然而,一切只是口說無憑,所有的證據,太子都在等他的心月復許明鸞提供,等他徹底平叛。
所以,籠罩在林家上空的氣氛就很怪異,大少爺的高中,讓林府前天天都有來祝賀的人,而太子黨的危機,卻讓大老爺眉頭深鎖,兩種矛盾的心情,讓大老爺像處在水深火熱中一般,飽受煎熬。
二少爺這一次也中了,只是名次很落後,堪堪沒有落榜而已,已經到第三榜的後幾名了,如今林家,大家嘴里談的,不再是二少爺林思聰,而是大少爺林思捷,過去的病殃子,現在的探花郎。
朝中的政事與大太太無關,她每天高興地接受著來自四面八方的恭賀聲,喜得就沒合攏過嘴。
而阿九,也成了府里的中心,正院的人不會忘記,因為阿九的到來,才有了現在健健康康的大少爺,可以說,沒有阿九,就沒有現在正院的榮光。
何況,幾乎所有林家人都知道,阿九是大少爺捧在手心里疼著的人。
所以,阿九也一面擔心著林家的命運,一面又對大少爺的高中欣喜著,也和大老爺一樣,矛盾著,期待著,幸福著。
高中了的大少爺並沒有回來,在大老爺的建議下,大少爺進了翰林院,大老爺看得很遠,大少爺天生就是做官的料,但他的資歷太淺,若在地方上熬資歷,很容易就被新的探花狀元擠去名聲,而進翰林,雖然清貴,但將來就有入閣的希望。
林家雖然世代書香,卻還沒有出過一位宰相。
大少爺還年輕,正是學習的時候,而進翰林院,不管是在人脈方面,還是資歷上,都要比來地方強多了。
大少爺也听了大老爺的話,進了翰林,成為六品編修,很清苦的位置,大太太不懂這些,只覺得兒子離得太遠了,就有些埋怨大老爺。
「人家中了探花郎,哪個不是一下來,就能有個通叛知洲當當的,老爺怎麼讓捷兒留在京城,還是翰林那種清苦的地方,捷兒都念了十幾年的書了,您還讓他念啊……」
大老爺就用鄙夷的眼光看大太太︰「所以說你就是滿腦銅臭,眼楮只看得到鼻子尖兒,捷兒如今的起點可比我當年強多了,我當年考的也是頭榜,卻要從最小的縣丞做起,一點一點熬資歷,熬到過了三十才成了岳洲知府,而捷兒從翰林一出來,那就可能進六部入閣,你明白嗎?」
大太太就眼楮睜得老大地看著大老爺,過了好一會子才反應過來道︰「那小九將來不是有可能成為一品誥命夫人?」
大老爺就看向在一旁安靜坐著的阿九,眼里就閃過一絲復雜來,沒有接大太太的話︰「吏部點了聰兒一個七品縣令,就在湖南湘潭,太太該著手準備聰兒的婚事了,等英姑進了門之後,也有人幫你打理家務,你也就少操些心,享享兒女清福吧。」
大太太的臉色就有些不好看,英姑是二房的媳婦,大房有小九呢,就算要享福,也是享小九的福才是,就敷衍著嗯了聲,說起了娶親要行的禮數。
大老爺素來不管這些鎖事,就道︰「這事還是與趙氏商量著來吧,怎麼說也是她的親兒子,沒得你吃了苦,又沒討到好,她又有話說你。」
這話听著是在維護大太太,實則是又在幫著趙氏提高地位。重新起復重用趙氏。
一會子說要讓英姑進門後幫著管家,一會兒又說要讓趙氏出來幫著主理林思聰的婚事,明擺著又想讓二房坐大。
大太太就冷哼一聲道︰「多謝老爺提醒,妾身差點忘了這事呢,正好妾身考前在聖安寺為捷兒在菩薩跟前許過願,若捷兒金榜高中,妾身就在寺里沐浴吃齋一月,如今菩薩應了妾身的請求,妾身就該去還願了。」
也就是說,大太太要一個月不在家,林思聰的事情就交由趙氏自己去打理。林家是頭一回正式娶兒媳,沒有個正室在家打理,由著個姨娘出來拋頭露面充大星,那不是讓人笑話林家沒規矩麼?
而且,最主要的是,大太太不在,婚事所需要的花費要從哪里來?大老爺這幾年可沒少存私房,可一個在少年時期清貧過的人,存下的錢要讓他拿出來,哪怕是為了兒子,也跟割他的肉一樣難受,而且,這十幾年,大少爺花大太太的錢真是花順手了,真沒有了自己拿錢出養家的習慣,就算拿,也是出一點到公中,維持幾個妾室通房的嚼用罷了。
大老爺笑道︰「向菩薩還願那是應該的,只是也不急在這一時,還是等聰兒的婚事過後,太太再去吧,府里頭沒有太太掌著,定然會亂了去。」
「有趙妹妹也是一樣的,老爺放心吧,前些年,府里好些事不也由她打理著麼?」大太太就起了身往後堂去,一副不想再多說的樣子。
大老爺無奈地說道︰「她究竟不是正室,有些事情做起來就沒有份量,算了,聖守寺就讓她過去為捷兒和聰兒兩個還願吧,家里頭還是太太管著我才放心。」頭一回向大太太妥協了。
大太太就向大老爺行了一禮道︰「那妾身就听老爺的,反正小九也是個能干的,最近不少事情我都由她幫著打理著,這孩子,比我做事還有條理呢,我也讓小四跟著學學中饋,再過兩年她就要嫁進平國公府了,還像以前一樣瘋玩,不會理家管事可不好。」
大房如今在林家完全可以不看大老爺的臉色,大少爺高中金榜,大姑娘如今在張家也傳出喜訊,懷有身孕,又深得公婆喜歡,張公子這一回,也是中了進士,名次雖沒有大少爺好,但也在頭榜,而四姑娘又是將來的平國公嫡媳,大老爺想訓責大太太,都要掂量掂量下才行。
大老爺無精打彩地應了一聲,就找了個借口離開了。
大老爺走了後,大太太就冷笑道︰「小九,還是你說得對,做人就是不能太老實了,若不是你提醒我,這一回,趙氏怕日又要冒頭了。」
阿九就笑道︰「其實娘該看淡一些,如今您大可以不用在意她了,您的兒女可比她的要爭氣得多,她想做點什麼,可都要想想二哥和三姐幾個今後的前途,她也只有巴結著大房,她的兒女將來才會更有依靠,放心吧,姨娘就算出來,她也應該能看得清形勢,不會再弄妖蛾子的。」
大太太笑道︰「還是小九看得透,這陣子,我的心也確實平和了許多,以前老爺一偏袒二房,娘的心就氣得痛,如今娘真的看開了,反正我做得再好再賢惠,付出再多,也改變不了老爺的想法,不如由得他去,他愛怎麼樣就怎麼樣,我只要過好自己的日子就成了。」
阿九听了由衷地為大太太高興。
這時楊媽媽掀了簾子進來,一臉的笑意,「太太,這個月的收成帳奴婢拿來了,您過過目。」
大太太道︰「給小九吧,我眼神兒不好,小九攏個總數,報我一聲就行。」
阿九就拿起帳薄撥算盤,指尖在算盤珠子上跳動著,又快又靈活,沒多久,幾頁帳就算完了,報了個總數給大太太,大太太喜形于色︰「小九,自從有了十字繡後,雲繡坊的生意就翻了一倍,你呀,又可以分一筆紅利了。」
楊媽媽也附言道︰「是啊,由其是九姑娘畫的那幾幅田園風景圖,可是賣了好價錢呢,如今還有好幾個府里先訂下了,都等著要貨呢。」
十字繡在前世也很流行,只是前世工藝先進,有現成的畫案買了回家,只是照著圖繡就成了,只耐心好一點,誰都能繡,繡出來的圖案又好看,掛在牆上又能突顯主人家的品位。
阿九不由意思地笑了笑道︰「我也是閑得無聊了,就畫著玩兒,娘也不用太認真了。」
心里卻在盤算著,這大半年,她已經得了多少紅利了。
大姑娘在京城的幾間鋪子十字繡也賣得很好,這一次林思聰回湖南,大姑娘還特意讓他帶了一千兩銀子來給阿九做報酬。
大太太在湖南的十幾家雲繡坊里,也同樣給小九分著紅,如今小九也是個小富婆了,存在老七手里的銀子就有五千兩,若哪一天真離開了林家,她也能拿著這筆錢自己置宅子創業,買田買地開個鋪子什麼的。
「在商言商,小九付出了,得些銀子也是應該的,再有兩年,你就得和捷兒圓房了,沒有點私心錢怎麼能行?留著傍身也好。」大太太如今是越發拿阿九當親閨女待了,婆婆讓兒媳留私房錢,在全大周,怕也就這一位。
阿九就想起前世時,用腳踩的縫紉機來,大周朝的鋼鐵冶練技術已經相當先進,比起阿九前世時明清朝時期可要好多了,甚至能制造出不錯的不繡鋼來。
「娘,其實總用人工繡花,還是太麻煩了些,小九想著,看看能不能改進改進。」
大太太听了就笑她︰「不用人工繡難道還用雞呀,狗兒的繡麼?」
根本就不相信,除了人,還有別的動物也會繡活的,沒拿阿九的話當一回來。
「娘,就是機繡?」阿九肯定地說道。
「別逗了小九,雞除了會生蛋,就是會打鳴,那還得分公母呢。」大太太放下帳本,笑得肚子都有點疼了。
「娘,您可別笑話小九,小九如今也小有一筆資金,您要是肯,小九就自個兒開一家縫衣店,專門給雲繡坊縫衣,雲繡坊就只負責繡花,精裝飾。您能省些工序,少請些繡娘。」阿九就一臉正經地對大太太道。
「小九……」大太太笑得更厲害了︰「娘的雲繡坊光湖南就有十幾家之多,那麼多活,你一家小店能做得過來麼?」
「小九也不知道,不過,反正小九如今在府里頭閑著也是閑著,娘若是允許,就讓小九鬧著玩兒打發時間也是好的,若是成了,您就先給小九一點生意做做,若是不成,當小九胡鬧好了。」阿九就紅著臉,有些不自的滾進大太太的懷里道。
大太太就撫著她的頭道︰「行,娘就依了你又如何,不過就是千兒八百兩銀子的事,只要咱們小九高興,娘就讓你玩玩。」
阿九听著心里就有了底,她在林家如今雖然地位還算不錯,但很大程度上還是依賴大太太的疼愛,大少爺的寵愛,說穿了,她自己是沒有根基的,一旦哪一天,自己和大少爺有了沖突,地位就會受損,大太太就算再疼愛自己,比起大少爺來,她還是不會向著自己的,真到了那一天,阿九又要變成一無所有,把自己的命運寄托在男人的情愛上,這種事情,很不靠譜,這種無法掌控自己命運的感覺也讓阿九如懸雲端,缺少踏實感和安全感。
前世媽媽曾教過阿九一句很樸實的話,錢這種東西,父母有,不如自己有,老公有,還要隔只手,女人家,經濟獨立了,才不會受制于人。
阿九說干就干,回了自己的院子後,就把自己關在屋里努力回憶起前世時,自家的那台老式縫紉起來,當年媽媽一個人帶著阿九過,父親在部隊里,家里情況不好時,阿九的媽媽就會扯了布回來自己給阿九做衣服,那台老機子常出故障,媽媽懶得求人,有時就拆了自己修,阿九就在一旁打下手,看得多了,很多東西就記住了,只是時隔太多年,要全都想起來,還真不太容易。
二少爺林思聰的婚事定在八月初十,離中秋也就那麼幾天,大太太開始忙碌了起來。
湘西的匪患還沒有徹底根除,許明鸞一日沒有回來,大老爺的心就一日不得安寧,所以,也沒有什麼心思管府里頭的鎖事,成日介在衙門里和書房里跑,師爺幕僚都在一起商量著對策。
皇上對大老爺這位新任命的封疆大吏倒也蠻重視,大老爺搬進總督府時,派人千里迢迢送來一對玉器慶祝,在湘官員羨慕大老爺深得皇上聖寵,可大老爺自己卻就有苦說不出,那對玉器似鹿非鹿,似馬非馬,似羊非羊,乃四不像也。
于大老爺搬進總督府時送這種東西來,明著是以示恩寵,實則是諷刺大老爺這個官位來得不太正,是猴子穿人衣,豬鼻子插蔥,裝象,更是對大老爺倒向太子的警告。所以,新任的兩湖總督大人做得是戰戰兢兢的,如當年初來長沙府一樣,感覺頭頂如懸一柄利劍,隨時都有可以刺下來,要了他的老命。
這樣的一對諷刺和鄙視意味極重的物件,大老爺還必須恭恭敬敬的焚香供著,還要磕頭下拜,謝主隆恩。
大老爺空間的想念許明鸞起來,巴不得這個準女婿能一夜間掃平一切障礙,插上刺膀飛回京,把大皇子一劍刺死的好。
阿九的縫紉機頭總算畫好,並找好工匠制作粗坯之時,大老爺日盼夜盼,兩眼都快望穿的許明鸞和林思敏終于凱旋而歸了,活捉了湘西匪患頭子,而那人,正是大皇子的近人,只要把他押送回京,大皇子的偽孝就不攻自破。
那天阿九還正在掏鼓著縫紉機圖,四姑娘跟前的小喜就跑來報道︰「姑娘,阿十少爺回來了。」
阿九扔了手中的圖就往外走,眼眶一陣發熱,快一年了,去年前去的,如今進了八月,就算阿九再回瞞,也瞞不過桂花嫂,這大半年里,桂花嫂沒少埋怨她,也沒少掉眼淚,阿九自己也是一直懸著心,畢竟阿十太小了,那麼點打就上了戰場,若是有個大意不小心的,真如何了怎麼辦?
冬梅就在後頭喊︰「姑娘,披件衣再走吧。」抱在披風在後頭追。
阿九跑到二門時,就踫到了四姑娘,阿九就打趣她︰「四姐姐嘴里說不想嫁表哥,一听到表哥的消息,跑得比兔子還快呢。」
四姑娘原本正兩眼湛亮地往前走,一听阿九這話,當時就黑了臉,瞪了阿九一眼,轉身就往回走。
阿九以為她害羞呢,忙過去拉她︰「好四姐,我說錯了還不行麼?我是去看小十呢,四姐當然不是掂記表哥啦,是掂記三哥和小十對不對?」
「小九,你說小十會不會又長高了?你說他有沒有受過傷啊,表哥那麼粗豪一個人,肯定不會好好照顧小十啦,也不知道三哥有沒有用心教他本事……」啦啦雜雜的,說的還真是小十。
阿九就笑︰「肯定長高了,就算不長高,也比四姐高就成了。」想起林思敏,阿九的心就一陣暖融融的,敏隔幾天的來信,讓阿九對前方戰事了解得很多,也更清楚,林思敏和許明鸞對阿十有多照顧,這個老實孩子大半年來,被磨練得肯定又成熟了很多。
其實,潛意識里,也還是擔心某人的,當初只養了半個月的傷就出發了,也不知有沒有落下病根來,那個人,極其強悍霸蠻,哪怕對他自己,也是毫不留情的。
阿九和四女姑娘一起走到了垂花門,卻沒見阿十幾個進來,四姑娘焦急地問守門的婆子︰「三哥可進內院了?」
「姑娘莫急呢,老爺留了三少爺和表少爺在書房說話,這一時半伙兒怕是還不會到內院里來。」卻沒說阿十。
「那阿十少爺呢。」四姑娘的眼里就有了擔憂。
「說是回去了吧,沒看到有阿十少爺呢。」婆子也不太清楚。
應該是先去看老七和桂花嫂了,那也是應該的,楊家才是阿十的家,如今阿十已經不再是林家的家佣了,不用再回林家來。
四姑娘愣怔了幾秒,拉起阿九的手就往後園走。
阿九就頓住腳問︰「做什麼四姐?」
「去看阿十啊。」四姑娘理所當然地說道。
「可是表哥和三哥就要來了,你不見見麼?」從後門出去,不遠就是楊家的那間二進小院,想要看阿十確實很方便,阿九只要阿十平平安安地回來了,倒也不惦記這一時半會就出去,最重要的是,她和四姑娘要出府,就必須得求得大太太同意,還得有婆子備上馬車,幾個丫環一起隨行,太麻煩了些,阿九昨天才回過楊家,去得太勤,也怕大太太不樂意,畢竟古代對于兒媳的規矩要比女兒家嚴得多。
「我見他作甚?楊玖,你以後不要再在我跟前提表哥了好不好?我很煩呢。」四姑娘對阿九吼道。
阿九愕然地看著四姑娘,這還是四姑娘頭一回對阿九紅臉,還是當著幾個丫頭婆子的面。
四姑娘瞪阿九一眼,自顧自就往後院里去。
「四姐……」阿九忙上前去拉住她︰「四姐,阿十見過我娘和爹爹之後,就回來看我的,你要見他也不急在這一時,咱們回你屋里坐坐好不好,好久沒喝四姐姐親手沏的茶了呢。」
「小九……」四姑娘兩眼含淚,阿九這才發現,她眼底印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十四歲,正是花季,正是清新明媚的時候,四姑娘卻越發的瘦弱嬌怯了,曾經她是多麼爽朗快活的一個人啊,沒心沒肺地笑著鬧著,嬌憨可愛,又活力四射,怎麼就……
阿九的鼻子都酸了,擁住四姑娘,幫她拭去淚痕︰「走,咱們姐妹兩回屋子里說話去,男人們的事情咱管不了呢,不去看他們了。」
朋來館里,阿九屏退了冬梅,關上門,就只有她和四姑娘兩個。
「四姐,你就那般不願嫁給表哥麼?」阿九小心翼翼地問。
「不願意,不願意。」四姑娘幾乎是從肺腑里吼出這句話來。
「可是,四姐不嫁表哥,就算你這一次抗掙贏了,以後大老爺還是會給你提另外一門親,就如大姐一樣,要嫁給一個陌生人,這還不如嫁給表哥來得好呢,至少你見過表哥,也了解他一些心性啊。」阿九小聲勸道。
「可是小九,表哥心里沒有我,我心里也沒有他,和他在一起我會很緊張,而他待我,就像妹妹一樣的,這樣的兩個人在一起,你認為我們會過得好嗎?」四姑娘凝視著阿九問道。
「可是……感情不是培養的麼?至少表哥他是不討厭你的,日子久了,保不齊你們就會有了感情啊。」
阿九自己都覺得這些話干巴巴的沒營養,可是,與許家的聯姻對林家太重要了,大老爺如今已經是貼了標簽的太子黨,要與太子的關系更親更近,這樁婚姻就勢在必行,而許家,也同樣如此,大老爺如今在兩湖總督,是太子黨在地方上的中堅力量,太子如今在宮中勢危,大老爺在地方上的支撐就尤為重要,而且,宮中很多經費,包括平國公軍中的一些經費,也要由地方上出,許家也同樣不會放棄這門親事。這已經不是許明鸞和四姑娘兩個小兒女間喜歡不喜歡的事了,是兩個家族的大事,這樁婚姻,不管四姑娘樂不樂意,已經板上釘釘,不容有錯。
「小九,別人這麼勸我,我還可以不听,也不理,可是小九,你明知道表哥心里的人是誰,你也來勸我?當初表哥寧願自傷,唱那一出戲來,你以為真的只是想要沖喜,化解凶卦麼?小九,他是為了你,為了你呀。」四姑娘不管不顧的就對阿九吼。
阿九頓時怔住,這樣的四姑娘簡直就快豁出去了,她極度煩燥暴戾,已經到了快崩潰的邊緣,可見從婚事定下後,她過得有多苦。
這樣的話,若放在以前,四姑娘就算明白,也不會說出來,因為阿九是她的嫂嫂,是大少爺在意的人,四姑娘在乎大少爺,為大少爺好,更不會提。
「四姐姐,你瘋了嗎?」阿九就差沒去捂四姑娘的嘴了,隔牆有耳啊,這種話傳出去,自己還要不要在府里頭過啊,大太太頭一個就不會原諒她。
背叛大少爺,搶四姑娘的金龜婿,成與不成且不論,光唾沫水就能淹死阿九去。這種話,是能置阿九死地的。
「我沒瘋,有憋得太久了,小九,我快憋死了,你幫幫我好不好,幫幫我好不好,我真的不想嫁表哥,剛才那些話就當我沒說,小九,我知道你也是喜歡大哥的,我再也不會說這種傷害你和大哥感情的話,可是小九,你忍心看我嫁給一個不喜歡我,我又不喜歡的人嗎?平國公府,說起來富貴無限,當平國公的世子夫人,說起來風光,可是小九,我自己有多少斤兩我自己清楚,就咱們這種人家,娘還差一點被二娘害死,那樣的府底,又會有多少算計和陰謀,小九,你知道我的,我不會那些,我真的不會那些,一想起成天都被人用眼刀子瞧著,走一步都是規矩,抬手就有人關注,稍有行差踏錯就會受人掣肘,我會死的,小九,真的會死的……」
四姑娘抱著阿九嚶嚶哭了起來,哭得阿九的心都要碎了,四姑娘說得沒錯,阿九很明白她心里的苦,可是那又如何呢,她能有什麼辦法幫到四姑娘?
「小九,幫我逃走好不好?不管到天涯還是海角,你幫我逃走好不好,我再不想在這個家里呆下去了……」四姑娘伏在阿九肩上語無倫次。
「四姐!」阿九猛地推開她,眼神凌厲地看著四姑娘。
「你理智點行不行?」阿九低吼道︰「打小你就是養尊處優,衣來張口,飯來張手,十指不沾陽春水,你逃,你能逃到哪里去?逃出去了你怎麼生活?你一個女兒家,在外頭只怕還沒過幾天,你就會受不了,更可能被人害死。我若是幫了你,就會成為林家的罪人!」
四姑娘淚水漣漣,又無助,又痛苦地看著阿九,頹然地頓坐在椅子上,換魂落魄的樣子,讓人看著揪心。
「四姐姐,其實,你想開一些,也不是那麼難的,當初大姐姐嫁時,大姐姐還不如你呢,你忘了嗎?大姐姐人還沒過門,張家就先預訂了雲雀做通房,大姐姐是怎麼做的?」阿九只好又想法子開導她。
「我不是大姐,小九,你出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四姑娘怔怔地看著窗下掛著的一串草風玲,那是阿十臨行前為她編的千紙鶴,輕飄飄地說道。
阿九知道再勸也于事無補,只好默默地走了出來。
冬梅默默地跟在阿九身後,阿九抬腳向垂陽齋去,她很想見見林思敏,她想把四姑娘對這樁婚事的反應告訴林思敏,由林思敏再轉告許明鸞,四姑娘無法反抗,許明鸞應該不是個認命的人,或許,他可以反對這門親事。
「姑娘,你還是去正院吧,你已經十二歲了。」冬梅卻在後頭小聲提醒道。
阿九愕然地看著她。
「四姑娘的聲音很大,姑娘若再不避忌一些,可真的會惹來麻煩的。二姨娘如今可還恨著您呢。」冬梅又小聲勸道。
「我只是想見見三哥,很久不見了。」阿九知道她是為了自己好。
「去正院一樣也能見得著,就算是表少爺,您也能看見。」冬梅卻堅持著。
言下之意,不管是見林思敏,還是許明鸞,阿九都只能在正院里,當著大太太的面,在屏風後頭見。這是規矩,過了十歲的姑娘家,就該遵守的禮儀。
阿九知道冬梅是為了自己好,正要抬腳去正院,一個看著有些面生的小丫頭過來對冬梅道︰「你是冬梅姐姐麼?前頭陳媽媽才說,姐姐的爹在門房發病了,讓你快些去呢。」
冬梅的父親有哮喘,天氣稍冷些就發病,阿九一听忙道︰「快去瞧瞧吧,我自個去正院好了。」又塞了二兩銀子給冬梅︰「買些藥。」
冬梅感激著走了,阿九正無聊地往正院走,就听到身後又人喚她︰
「楊玖!」
阿九回頭,就看到一個高大修長的青年斜斜地靠著桂花樹,雙手抱胸懶懶地看著她。
許明鸞黑了,更健碩了。
臉部線條比過去更加明朗,眉宇英氣勃勃,身上張楊的活力與灑月兌,噴薄欲出,通體那股子風流與紈褲氣息卻是半點未改,真不知道他是怎麼將鐵血與庸懶揉合得那麼自然,而又那般的魅惑誘人的,這個人,只看一眼,就覺得危險,阿九的心,很不爭氣的怦怦直跳,如小鼓猛錘。
「見過表哥」阿九給許明鸞規規矩矩地行了一禮。
從初遇時的那一回起,再見許明鸞阿九就沒有規矩給他行過禮,兩人不是在打架,就是在互掐,這樣的阿九讓許世子俊眉一挑,站直身子向阿九走了過來。
修長的腿,強勁有力的步子,明明只是很普通地走近,阿九卻感覺心跳更快,血行也加速起來,她想逃,應該逃的,可是雙腳卻像是粘在地上了,怎麼也抬不起。
這里正好是一個回廊的拐角,平常來的人也不多,許明鸞長臂一勾,攬住阿九的腰就將她旋到太湖石後面,雙臂撐在阿九頭側的石頭上,將阿九困在他的勢力範圍內。
「楊玖,我是來討債的,你有沒有良心,就看這一次了。」許世子火熱的眸子緊盯著阿九,很享受阿九這一刻的慌亂,因他而起的無措和羞澀。
「會有人來的。」阿九無力地說道,該死的青春期,許明鸞逼人的青春氣息,副人的活力,誘人的風流,男性荷爾蒙正散發著的芳香,都讓阿九難以自控,連聲音都是她所料未及的沙啞,竟然還帶著一絲的柔媚。「我若不想人來,就沒有人來。」許世子臉上有了笑,得意的,自信的,又帶著一股勝券在握地笑容。
把四姑娘害得那麼慘,他憑什麼還能這樣笑。
有股怒火就由心底而出,尤其是自己的聲音嚇了一跳之後,感覺自己再與他呆下去,非出丑了不可,忙抬起眼來,讓自己的眼神盡量變得凶悍一些,卻不敢看他那雙熱得能燒毀一切的眼楮。
「世子爺向來能撐控一切,自然是想如何就如何了,只是如今我家四姐在閨房中憂思成疾,也不知道是被誰害的。」
這話正觸到許明鸞的痛處,他一把捏住阿九的下巴,讓她正視他的眼,「究竟是誰讓聖安寺的結果發生變化的,楊玖,你別說你猜不出來,害四妹妹的人不是我,你應該知道,我想要的不是這個結果。」
阿九其實也隱隱猜到了一些,但她一直不想去往深里想,當初許明鸞鬧了那麼一出來,為的是什麼,她不願意去想,有的人,她不能肖想,那就不如不想,而且,只要心里有某些念頭抽芽,她立即就將其掐滅,不許自己妄想。
「我不知道聖安寺發生了什麼事,我只知道,害得四姐姐非要嫁進平國公府的人是你,世子爺,如今你們的婚事勢在必行,你也是我的四姐夫了,請你規矩一些。」阿九譏誚地看著許明鸞,她討厭看到他總一副萬事都撐控于胸的樣子,明明事情被他弄得一團糟了,他憑什麼還這副得性?
「楊玖,就算三媒六聘全部走完,就算明天就是迎娶林思謹的日子,我許明鸞只要不肯娶,我還是能不娶,如今,我只想問你一句話,若是你的回答能讓我滿意,你就能救了你四姐,若是不能,我也不介意娶一個不愛我的,我也不愛的回去,兩人廝守,痛苦一生。」許明鸞收起那股子紈褲氣息,認真的,緩緩地說道。
「什麼?」阿九的心越加的慌亂了,明知他的話是自己不該听的,明知再問下去,自己就會陷入混亂,可心偏偏就是很渴望知道,很期待他的答案,這種渴望和期待是在得知他與四姑娘的婚事定下來之後,就在心里打下的一個結,一個連她自己都不願意理睬,束之高閣的結,如今被他重樣挑起來,她的心就再也不受控制起來,下意識地就問道。
「嫁給我,楊玖,只要你肯,我就有辦法把你抬進許家。」許明鸞的眸子變得更加火熱起來,那火閃耀著炫爛的光,帶著炙熱的能量,照得阿九一陣暈眩。
而那個在心底打了大半年的結,那個差一點就成為心底的一個小瘡結的結,在听到這一句話這後,輕輕松松的散了,除去瘡痛的甜美沒有滯留一秒,理智就轉了回來,阿九出離的憤怒了。
「表哥你在說夢話嗎?」阿九的話里是無盡的諷刺和不屑,他憑什麼說這話話,他以為,他是神嗎?
且不說他與四姑娘的婚事已經成為了定局,就算他能退掉四姑娘這門親事,他又憑什麼能娶到自己?許家能肯嗎?林家會同意嗎?
大少爺會同意嗎!
這些全都不論,阿九的潛意識里感覺,若自己真答應了這廝,大少爺會殺了自己吧……
而且,阿九又憑什麼要嫁給他?
嫁給他的困難比阿九再穿越回現代還要大,除非阿九瘋了,才會答應。
「楊玖,你知道我從來不說沒用的話。」許明鸞緊逼著阿九,鼻尖差點踫到阿九的鼻子,濕熱的氣息噴在阿九的臉上,讓她的心再一次感到一陣麻酥。
「我為什麼要嫁給你?許明鸞,你明知我是大少爺的童養媳!」阿九偏了偏頭,想要躲開許明鸞的桎梏。
「你只說你想不想嫁給我,這天底下,只要我許明鸞想要的,就沒有達不到的,楊玖,我知道你不愛大表哥,和他在一起,你不快樂,你素日的平靜都是裝出來的,你與他,不是一路人。」
阿九的心猛地一慟,他憑什麼這麼說,他憑什麼能看穿她的心思?
「從我進林家門開始,我就是林家的兒媳,我就是大少爺的妻,我也……」阿九的聲音在不由自主的顫抖,她猛地推著許明鸞,想要逃離這個快要令她窒息的地方,許明鸞憑什麼,憑什麼說她不想嫁大少爺……她等了大少爺那麼多年,看了那麼多年……大少爺也等了她那麼多年……
回廊上傳來人走路的腳步聲,有人來了,阿九掙扎得越凶了。
「不要找借口了,楊玖,你的聲音越大,越表明你心虛,我說過,只要你肯嫁,我就能娶,你不是很關心你的四姐麼?不忍心讓她痛苦難受麼?楊玖,我沒有時間了,明天我就必須回京,我現在就要你一句話,你肯不肯嫁給我。」許明鸞壓低了聲音,小聲低吼道。
「不肯,我從來就沒想過要嫁給你。」這句話阿九說得斬釘截鐵,可心卻像是被刺入了一根鋼針般劇痛著,仿佛前世眼看著那兩車傾軋過來,她卻無法躲避,只能眼睜睜地等著死去一樣。
許明鸞眼中的火焰在迅速消退,少年郎英挺的眉眼染上不應該屬于這張俊臉的痛苦和失望,良久,他啞著嗓子問︰「若是,你不是大表哥的童養媳呢,你會不會……」
「不會!」有些情,不能留,就算痛也要斬斷。
「為什麼!」許世子的聲音已經染上了一層頹廢,他像是重傷初愈的病人,聲音虛弱得讓阿九心酸。
「齊大非偶,表哥,你的家世太清貴了。我配不起。」阿九也忍不住放軟了聲音,她快要支撐不住了。
「所以說,你是看不上我的家世,不是我這個人嗎?」許明鸞卻像突然又注入了生機一般,眼楮又驟然發亮起來。
「有區別嗎?」
「有,楊玖,我從十一歲時,就喜歡你,怎麼沒有區別,很大的區別,告訴我,楊玖,你究竟有沒有喜歡過我?」許明鸞的聲音是前所未有的激動和軟弱,丹鳳眼緊緊盯著阿九,一寸一寸地巡視著她臉色的每一個細小的神經,不願錯落出半點他想要得到的信息。
「說這些又有什麼用?」阿九無力地想要推開他。這個少年就如一把鋼刀,他的每一句話都在攪動著阿九的五髒六腑,阿九應該高興不是,在這樣的時代,一個封建禮儀深嚴的時代里,竟然有一個人,大膽的,熱烈的愛著自己,追求著自己,為了自己可以忤逆天下人。
頭一回,阿九在他的注視下,感覺自己好卑微,好世故,她差一點就要吼出自己的心聲來,是的,不管是不是青春期的萌動,就算阿九守得再嚴實,她還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她是喜歡許明鸞的。
可是,他是天上的神,而她只是一根草,一根飄搖著的,隨時都有可能被人撥起來,扔在地上,再也無法吸取陽光雨露的草。
她沒有資格任性,沒有資格放肆。
久等不得她的答案,許世子眼里的火又漸漸熄滅,冰霜開始爬上他的臉頰,他的眼神也越來越失望,當他收回雙手,又恢復到懶洋洋的樣子時,阿九感覺自己的天空一片黑暗。
「你走吧!」許明鸞冷冷地說道。
阿九抬眸看了他一眼,背脊僵硬得像要斷掉,她抬了抬腳,竟然沒邁得開那一步。
「楊玖,你太讓我失望了。」許明鸞又鄙夷地說了一句。
阿九的心一震,她知道,他明白她的心,了解她的心,更讀懂了她的怯懦。
淺黃的,米粒大小的桂花,帶著芬芳的甜香,簌簌散落在許明鸞的肩頭,少年挺直了腰背,又換上了一副盛氣凌人的模樣,他還是那個鐵血的,英氣的,玩世不恭的世子爺,只是,他再不肯用火熱的眼光看阿九了。
阿九逃一般的離開了那片桂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