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指觀音 正文 第二十九章 逃出樊籠

作者 ︰ 楠溪書生

這天清早,陳武正準備出門。林新來了。

林新︰「陳武,到哪兒去啊?」

陳武︰「陪我媽到雙峰山去。」

林新︰「干嗎?不過年,不過節的?」南江的風俗︰逢年過節,出嫁的女兒要回娘家「望節」。

陳武︰「我舅病了。」

林新︰「怪不得。這下可好,我還想調你去看守袁之慶呢。」

自從在縣人民醫院門口听到林新和吳蠟的對話後,陳武就知道這兩個人對袁之慶的歹毒用心了。只是不知道他們與袁之慶有什麼過節?但是憑直覺,陳武覺得袁之慶正在蒙受不白之冤。他很看不起林新的為人,平時懶得跟他搭訕,林新見了他也有三分忌他,倒不是因為陳武對他冷冷淡淡,而是因為,陳武是吳茗的小舅子,到底是吳蠟的親戚。

陳武︰「是嗎?眯眼不是守得好好的嗎?」

林新︰「唉,不提了,那小子三天兩頭鬧頭疼,經常要請假。倒不是怕那美蔣特務能翻了天,只是吳司令那邊不好交代。」

陳武︰「行,我跟我媽說一聲,我不去了。我去守袁之慶吧。」

林新︰「那太好了。到底是司令的親戚。」

陳武︰「林新啊。吳蠟哥好象特別痛恨袁之慶麼。我看他對另外幾個五類分子好象沒有這麼咬牙切齒地痛恨呀。」

林新︰「算你小子有眼力。你也看出來了?」

陳武︰「明眼人不是一看就看得出來地嗎?不過。我就不懂了。吳蠟哥跟那美蔣特務有什麼怨積得那麼深麼?」

這你就不懂了。天下地男人能有幾個過得了美人關地?吳三桂尚且‘沖冠一怒為紅顏’別說……」

陳武︰「別說吳司令了。是嗎?誰叫他袁之慶娶了周鳳啊。對吧?」

林新︰「你怎麼知道地?司令自己告訴你地?」

陳武︰「你別管誰告訴我的,你只說是還是不是?」

林新︰「不是’不都讓你說了嗎?」

陳武︰「不說是吧?好,我走了。」

林新︰「哎哎哎,別走,別走!算你說對了還不好嗎?」

陳武︰「這可是你告訴我的,啊。我跟你說,你到處亂說,當心我到吳司令那里告你一狀!」

林新︰「哎喲,祖宗哎,你可不能把我往火坑里推呀。往後,什麼事我都听你的還不行嗎?」

陳武︰「去去去,臭狗屎!我還懶得指揮你呢!走吧。」

兩人到了牛棚西北角的一個柴間。袁之慶就關在柴間里,這是造反派用來關押「要犯」的。要進到這里需要過兩道門,過第一道門進來是牛棚,過了牛棚,再進第二道門才是這個柴間。要想從這里逃出去就比較難了。陳武守在柴間門口,牛棚外面則由眯眼和吳學權守著。

這天,袁之慶在里面看書,忽然,陳武過來了,高聲呵斥道︰「你給我老老實實坐著,領導來查房了!」袁之慶連忙把書藏了起來。過了一會兒,果然林新來了,他巡了一圈,走了。

下午,陳武閑得無聊,就拿了張凳子,坐在袁之慶的門口,兩人剛聊了幾句,忽然,陳武看到一個人影在牛棚外面晃了一下。

陳武︰「誰?」人影一下子消失了。陳武沖了出去,牛棚外,一個人影都沒有,只見眯眼正往外走,陳武一個箭步沖了過去,抓住了他,掄起一拳夯在他的肚子上,眯眼一下子蹲了下去。

陳武︰「誰叫你來的?」

眯眼︰「沒有,沒有……」

陳武︰「不說是吧?好,我讓你嘗嘗更厲害的!」說完,掄起拳又要夯他。

眯眼連忙擋住︰「陳武哥是……」

陳武︰「是誰?」

眯眼︰「是,是林主任……」

陳武心想︰果然是他!他用力把眯眼一推︰「滾!」

從此後,有人的時候,陳武跟袁之慶再不說話。有外面和他家里的消息,陳武總是瞅著沒人時才偷偷地告訴他,或者,在家里寫好條子,偷偷地遞給他,這樣倒也相安無事。常听故事說︰「洞中才一日,世上已千年。」袁之慶在柴間里如在仙洞中一般,每天看看書,還通過陳武弄來了一副撲克牌,書看累了,躺一會兒,沒有人來,就一個人玩接龍。外面抄家、串聯、宣傳隊進村甚至武斗,許多事情,都和他絕了緣,唯一讓他遺憾的就是他再不能和鄉親們一起戰惡山,斗惡水,為改變家鄉的落後面貌而拼搏了,他的小苗帶土移栽法和冬小麥撒播的試驗還正進行到一半呢!最近周鳳再也沒有來看過他,不知為什麼,連條子也不捎了。家里、家外,過去、現在,大事、小事……許許多多的事都讓他三思不得其解。

一天,袁之慶正在看書,突然,陳武走了過來,大聲呵斥道︰「坐好,坐好!大白天的,睡什麼覺?晚上還沒誰夠啊?坐牢,坐牢,什麼叫坐牢啊?就是叫你坐著,知道不?」

袁之慶知道肯定又是林新來了。他把書往枕頭底下一塞,端端正正地坐好了。

林新進了牢房,惡狠狠地︰「快快快!搬走,搬走!換牢房了!」說完,一腳踢翻了臉盆,又順手把被子掀到了地上。

袁之慶︰他連忙用手按住了枕頭,用力把褥子連同枕頭一起卷了起來,要是讓林新看到了那本書說不定還會惹出什麼麻煩呢!經過了這麼多的磨難,袁之慶真的也學乖了,俗話說︰「識時務者為俊杰」,不說「俊杰」不「俊杰」,自我保護還是需要的。他把被褥包好後,往肩上一扛︰「走吧。」

林新本想趁機尋點事的,想不到袁之慶居然這麼爽快起來。

林新︰「喲呵,怎麼一下子變听話了?」

陳武︰「不听不好,听怎麼又不好了?你尋什麼事啊?」陳武怕袁之慶給激火了,路見不平了。

林新︰「誰尋事啦?走吧。」

袁之慶跟著林新來到了另一間柴間,林新開了門,袁之慶走了進去,他放好了鋪蓋。

林新︰「這可是我們司令對你的特別關照!」

袁之慶︰「你們司令?」

林新自知失言︰「你別管誰!老實點,不老實當心你的狗命!」說完,一摔門,走了。

這個柴間在樓梯口下面,比較窄小,不過,袁之慶一個人呆呆還是綽綽有余的。問題是柴間西邊是廁所,上午還能勉強忍受,到了下午,太陽曬到茅坑里,糞便了酵,那個臭就難以忍受了。原來這就是林新和吳蠟商量好了的懲治袁之慶的「臭味相投」的奸計。

袁之慶仔細地觀察了一下牢房周圍的情況,西邊是廁所,牢房西牆上有一個小窗,離地約兩米,窗子寬約六、七十公分,高五十公分左右,南面是門,出門就是樓梯,東邊是公社食堂的廚房,一堵高牆把廚房和廁所隔開了,北邊是一條小路,路北是一片菜地。這個地方比較安靜,過往的人也不多。袁之慶讓陳武弄來了幾張報紙,把西邊的窗戶糊了起來,臭味就減輕多了。關到這里後,林新就再也沒有來過。因林新不來,陳武有時在上午會過來坐一會兒,但是,他們還是很小心,袁之慶專門準備了紙和筆,兩人只用書面交談,以防隔牆有耳。袁之慶越來越覺得跟林新這種惡棍打交道要十分小心,他也越來越堅信跟林新玩這種不按牌理出牌的游戲是很危險的,而且,他到現在,還沒弄清楚︰到底是誰在幕後牽著這個傀儡的線呢?

這天,陳武和袁之慶又在「聊天」了。

袁之慶在紙條上寫道︰「你知道周鳳以前有男朋友嗎?」

陳武看了字條,愣了一下,搖了搖頭。

袁之慶又在紙條上寫道︰「那林新怎麼說‘周鳳原來是別人的對象,你為何霸佔了她?’」

陳武在紙條上寫道︰「林新是條狗!吐得出象牙嗎?」

袁之慶又在紙條上寫道︰「可是,怎麼就說是我霸佔了周鳳呢?」

陳武看了看袁之慶,搖了搖頭,又在紙條上寫道︰「不是你霸佔了她,而是有人想霸佔她!」

袁之慶字條︰「誰?」

陳武︰「你自己想想看吧。」

袁之慶把所有的小字條捏在一起,放在陳武手中,陳武把字條放進了口袋,走了。

袁之慶躺在床上,窗外廁所的臭氣隨風一陣陣送進牢房,袁之慶嘆了一口氣,用一塊毛巾捂住了鼻子。他慢慢地閉上了眼楮,可是,那沖鼻的臭氣實在讓他受不了……袁之慶從床上起來,走到門邊,把臉貼到了窗口,這樣,他才可以呼吸了。那個窗口比較高,他要挺直了身子,才能把臉擱到窗框上,袁之慶就這樣一直在窗口趴了很久,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趴了多久,最後,他實在吃不消了,才回去重新把毛巾捂住鼻子躺到了床上。太陽下山了,廁所的臭氣才漸漸退去。

五點多鐘時,陳武送來了晚飯,袁之慶實在吃不下。到了六點多鐘,整個司令部的人都走光了,陳武來了,他樓上樓下都檢查了一遍,確定沒有人了,他打開了牢房的門,袁之慶出了牢房,到了食堂,吃了飯,把飯碗拿回了牢房。漸漸地,兩人達成了默契,有時,陳武還會從家里給袁之慶捎上一個麥餅。

這天,兩人又開始了紙條聊天。

袁之慶在紙條上寫道︰「我需要你的幫助。」

陳武看了字條,先愣了一下,然後點了一下頭。

袁之慶又在紙條上寫道︰「你說的那個想要霸佔周鳳的人是你姓吳的親戚嗎?」

陳武在紙條上寫道︰「你怎麼知道?」

袁之慶明白,陳武這樣問,說明自己的猜測沒錯。他寫道︰「林新。」

陳武︰「他怎麼會告訴你呢?」

袁之慶搖了搖頭,寫道︰「他說讓我搬到這里來住是他們司令對我的關照。」

陳武寫道︰「就憑這句話嗎?」

袁之慶又搖了搖頭。

袁之慶寫道︰「直覺。」

陳武又寫道︰「什麼叫直覺?我不懂。」

袁之慶︰「還記得望夫崖的械斗嗎?」

陳武點點頭。

袁之慶寫道︰「林新那一棍子是沖著我來的。」

陳武又點點頭。

袁之慶繼續寫道︰「還有前天那一鐵鍬。」

陳武不開腔,嘆了一口氣,點了一點頭。

袁之慶︰「陳武,你是個知情人!」

陳武︰「我是偶爾听到的。」

袁之慶心中一陣抽搐,他原以為自己只是猜測,想不到竟是真的!

袁之慶寫道︰「看來,這兩人是要置我于死地了!」

陳武肯定地點了點頭。

袁之慶寫道︰「此地再不可久留了!」

陳武寫道︰「你終于明白過來了!」

袁之慶︰「只是周鳳她母女倆……」

陳武伸手向袁之慶要去了小紙條,走了。

這一夜,袁之慶失眠了,這些年的事像電影一樣在眼前閃過,他剛來南江縣時,吳蠟兄弟和他是最親密的兄弟,他們曾同吃、同住,一同下地,一同學習……不知什麼時候,吳蠟就突然和他疏遠了,吳茗也在械斗中喪了生……袁之慶死都不願意相信,昔日的好兄弟竟會翻臉成仇,欲置他于死地而後快,真的是為了周鳳嗎?現在,他在明處,對手在暗處;而且現在對手處處都佔著優勢。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怎麼辦?坐以待毖嗎?當然不能!留得了青山在,還怕沒柴燒嗎?「三十六計,走為上計。逃出樊籠去!

一連三、四天,陳武都沒跟他聊天,袁之慶知道,他是在等他作最後的決定呢。

這天晚上,司令部的人都回家了,陳武來了。

袁之慶︰「陳武,你給我弄一把鋸子來。」陳武轉身進了食堂,拿來一把鋸子。

袁之慶︰「小子,真有你的啊!」

陳武︰「這就叫英雄所見略同麼。」

兩人會心地笑了。

雖說這個司令部每天也安排著有一個人值班的,可是,基本上都沒有人按時來值班的。好在司令部里也沒有什麼重大機密,只是在樓梯口下的柴間里關著一個美蔣特務袁之慶罷了。看守袁之慶的是根正苗紅的紅衛兵陳武,他還是縣造聯總部的副司令吳蠟的弟弟的小舅子,那是再可靠不過的了,所以,晚上有沒有人值班也無所謂了。

幾天前,陳武向袁之慶要去了一身最近常穿的衣服和一雙鞋,並告訴他隨時準備離開。

這天夜里,司令部里一個人也沒有。袁之慶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不能入眠。突然,他听到開門的聲音。

袁之慶︰「誰?」

「我,」是陳武的聲音。袁之慶松了一口氣,坐了起來,他拿起自來火準備點煤油燈,陳武用手電筒照了一下煤油燈,輕聲說道︰「別點燈,快,跟我走。」

袁之慶穿上陳武早就給他弄來的軍裝,背好了軍用挎包。

陳武︰「跟我來。」隨後,兩人躡手躡腳地出了牢房,進到了食堂,陳武打開了食堂的後門。

陳武︰「都記住了?」陳武讓袁之慶先逃出去,然後冒他表哥的名,先找到地方落下腳來,再做道理。

袁之慶︰「記住了。」

陳武︰「走吧。後會有期!」

袁之慶從挎包里取出一封信遞到陳武手中︰「你把這交給周鳳吧。」

陳武︰「好的。還有什麼事要交代嗎?」

袁之慶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無奈地搖了搖頭。

袁之慶拉住了陳武的手,一聲「兄弟!」再也說不出話來。

陳武︰「之慶哥,保重啊!」

袁之慶︰「兄弟,自古大恩不言謝,只是今日一別,不知何日再能重逢了!」

兩人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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