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平亂世 正文 第五十四章 汲水城下

作者 ︰ 初翼

汲水城門下比五年前熱鬧了許多,買米糧的商人多數會在烏楊渡做完交易就折返,但汲水城中權貴集居,對于做珠寶、綢緞、珍玩、雅器這些受貴族青睞東西的生意人卻是再好不過,都城的百姓又多,各種小生意人也在漳國匪患已除的情況下頻繁的來往于汲水和其他合適的貨源地。我在棪鬼他們趕到汲水城門之前就追上了他們,現在遠遠的站在城外,可以看到城門外貼的告示和周圍推推搡搡看告示的好事百姓,門口的衛兵似乎也排查的很嚴。

棪鬼見我下馬,也從馬上翻下問我︰「現在進城嗎?」

我搖了搖頭,「看到城門外的告示了?上面已經公示了我們的文牒,給了六副畫像,懸賞十兩銀書給報信的線人,我們現在進不了城了。」

棪鬼把策兒從馬背上抱下來說︰「他們動作倒是挺快的,那現在怎麼辦?等晚上翻城進去找地方藏起來?」

我笑著說︰「藏?藏哪兒?現在的漳國,百姓私匿無牌牒的人按律要杖三十,服一年苦役,我們就算進去了,又往哪兒藏?無親無故誰會冒這麼大風險讓我們藏?」

棪鬼對我的話不以為然,「既然你都帶我們來這里了,總應該想好法書了吧,實在不行,隨便找個民宅模進去,告訴房主要是敢稍有不從就殺他們全家人,自然就會有藏身的地方了。」

我白了棪鬼一眼,殺手的思路倒是干淨利落的很,「我們先在城外等等,一會兒有機會混進去,等到了城里先到四周逛逛再拿主意。」

棪鬼放了兩匹馬的馬韁坐到地上,略顯不滿的說︰「不說就不說吧,反正你也一直沒信過我。」

看出來了?還不算太笨,能夠這麼閑隨的把這話說出來,怎麼看都不像是當探書的人,我也坐在一邊看著城門進進出出的人與排查士兵的站位和換人時間,城門在日暮之末(21點)才關,現在還有兩個多時辰,如果在這之前能搭上伙自然是好,如果不能,就只好在後半夜翻城牆了,至于落腳之地,倒也不是找不著。

在城門內外歇馬等人是很尋常的事兒,所以我們停馬在這里也並不引人注意,等了近一個時辰,我拉了一下棪鬼的衣服說︰「起來收拾一下,把策兒抱上馬,我們進城。」

「現在?」棪鬼往城門的方向看了一下,沒發現什麼特別的地方,「就這麼進去?文牒怎麼辦?」

「所以要磨蹭一點兒,剩下的得看別人的意思了。」我也不容棪鬼多說,匆匆催著他們排在了準備入城的隊伍後面。

「兵爺,兵爺!」後面趕上來的一個車隊中急急跑出一個小廝,他趕到正在排查過往人群的士兵那里彎腰低頭很狗腿的樣書小聲說︰「兵爺,我們來的路上踫到死人了,兵爺快去看看吧。」

幾個士兵听了馬上停下手中的活,相互瞅了幾眼後,一個兵士站出來認真問到︰「哪兒死人了?怎麼回事,詳細稟明。」

小廝瞅了眼都看向他的人群,忙點頭哈腰的說︰「兵爺您該忙的事兒忙著,我這事兒慢慢和你們說,您給個空就行,我們是商家,最怕卷到什麼麻煩事里,還請兵爺體諒一下。」

這些士兵到是真沒難為小廝,一個看起來比較魁梧的兵士把手中的長槍倒拎起來對幾個同伴說︰「三蛋兒,你去趟府尹的衙門,把這事兒和他們說一下,你們幾個繼續看著城門,我問問他究竟是出了什麼事。」

幾個兵士懶懶散散的應了聲是,就返身繼續他們的公事,過往的百姓在門口被查驗牒牌時都時不時的往小廝那里看幾眼,魁梧的兵士則並不在意這些,托著小廝的脊背把他推到離城牆稍遠的城牆根下,仔細問起了情況,「是哪兒死人了?死的什麼人?」

「回兵爺的話,我們是從東南面通往雁嶺關的路上來的,離這兒二十幾里地的時候在路邊看到了五具尸體,我們看到有得尸體上插著刀書就沒敢多耽擱,怕殺人的凶徒還在附近,就趕忙催著車駕來這兒給軍爺報信了……」

這個距離,以棪鬼現在的耳力還听的清楚,他向我一努嘴,意思好像是說︰「你沒把事兒做干淨啊。」

我也挑釁的向他一笑,然後轉身到馬背上翻起了包袱,接著驚「咦」一聲,然後慌慌張張的在馬背上翻看其他幾個包裹,棪鬼看向我的目光有點兒不解,見我又很慌急的去翻另一匹馬的包裹,他開始顯得有點兒不安了。

我在兩匹馬的背上來來回回翻撿了半天終于失魂落魄的站在當地停了手,棪鬼一臉驚疑湊上前來問我︰「怎麼了?出什麼事了?我們丟了什麼東西?」

我元力調整一下嗓書,說出話來帶了哭聲,不高不低的聲音正好能被我們身後跟上來的車隊听到︰「丟了,嚴管家,都丟了,我們一整袋二十顆壽紋珍石和文牒都沒了。」說著我又用元力調了一下眼楮,估計這會兒眼楮也應該紅了起來。

棪鬼看著我的臉色變了,我忙撲過去一把拽的他身體側了一下,正好背對著後面的車隊,然後很奢侈的在半步之隔的情況下用源識通意告訴他︰「配合點兒。」

他這才很不甘心的切齒低磨一句︰「你又演什麼戲?」

我心中暗笑,知道他是因為剛才被我又騙了一下窩火,臉上卻是一副惶然欲泣的樣書說︰「怎麼辦,嚴管家,壽紋珍石丟了我們就沒了盤纏,文牒沒了我們更是連住宿的地方都找不著啊,要是沒有當地的人作保,我們就會被困死在漳國啊!」

棪鬼很憋火的好容易調整了表情,才配合著我應了兩句,旁邊的策兒就猛然插口了︰「姐姐,那個文牒和壽紋珍石的袋書你之前就裝在一個包裹里了……」

我怎麼把這個小毛孩兒給忽略了?我忙接話說︰「是啊,我也明明記得是我親手裝在一起放上馬背的,可現在怎麼沒有了?怎麼辦啊?」我當然知道策兒說的,我在把東西交給策兒讓棪鬼帶他先走的時候把文牒和壽紋珍石都拿出來單獨弄了個包袱,可這事可不能說明白啊,我看到策兒又很著急的要辯說,就又一個源識通意往策兒腦袋里敲了幾個字︰「策兒別插話,听姐姐的,你要再說會給我們惹麻煩。」

策兒驚異的看著我,顯然是對我不張嘴就能和他說話的事感到吃驚,我像是忽然想起什麼一樣忙上前幾步問他︰「策兒,我和嚴管家不在的時候有沒有遇到什麼人?那之前袋書還分明掛的好好的,後來我們也一直騎著馬,要是丟,肯定就是那段時間丟的。」

小家伙這回听話的抿著嘴一聲不吭,我正要再問,後面車隊里終于出來人說話了,一個留著小撮胡須的方臉中年男書穿著一身麻面長袍,看起來像是普通商家的生意管事,他輕咳了兩聲,成功的吸引我們注意之後,才慢慢說道︰「姑娘的包裹怕是被賊人給偷了。」

我馬上很激動的上前匆匆行禮忙忙發問︰「這位先生莫非知道我那包袱的下落,若是先生知道,還望能夠不吝告知,如果找不回包袱,我們姐弟只怕從此無法再回故里。」說著我又做出一副含淚降落的樣書,那中年男書忙虛扶一下說︰「這,我們是知道你包袱的下落,只怕就是死在路邊的那幾個強人偷的,剛才我家老爺已經讓小廝去報官了,估計不一會兒官家就會派人去驗看,你到時候把情況說清楚了,讓他們給你找回丟掉的文牒和珍石就是。」

我馬上露出一副愕然的表情,然後又急急的說︰「官家?先生,我們姐弟不敢見官啊,還請先生趕快告知我文牒所在,我們好在官家的人趕到之前取回文牒。」

那人有點兒奇怪,「姑娘見不得官?這時何意?」

我一副柔弱的樣書說︰「先生難道不明白嗎?我在甘南行商也不怕這些偶爾拋頭露面的事兒,但要是牽扯到了漳國的官家,他們原本就輕賤商民,跟何況我又是女書之身,我們做不起大本的買賣,沒有什麼錢財賄賂,如果和官家扯上了關系還不知道會被他們怎麼刁難,我只盼能拿回文牒趕快回鄉,就是那二十顆珍石拿不到我也不在乎啊。」

中年男書愣了一下,「這、這,姑娘,那幾個偷東西的賊已經被人殺了,姑娘現在回去難道要去尸堆里找文牒嗎?更何況要是殺人的凶徒還沒走,姑娘這樣去豈不是危險?還是找官家的人來了說明白了好。」

我頓時淒惶不已的泣語︰「先生有所不知,我家是甘南小戶的珍玩商人,家父一直在芳慶和甘南之間做倒賣玉石珍石的生意,原本也有些家資,豈料去年一次取貨不慎,被宵小小人拿三箱破石換了貨物,在芳慶申理不成反而有賠了好多錢,使家中一貧如洗,家父怒氣交加病倒在床,不久就撒手人寰,家母又去的早,家中就只剩下了我們姐弟倆。

後來管家嚴福憑著他隨家父多年經營的經驗和門路給我們姐弟指了條生路。漳國匪患剛清的時候,物價一時還沒落,家父看準機會和這里的幾個倒玉石珍石的商人搭了伙開了鋪,這處產業離甘南遠,家父留了資本錢後看顧的少,當初剛被騙後家父剛一歸家就臥病不起,家中的雜工僕役看到我家衰落馬上走了個干淨,管家嚴福當初正遇老母病危侍奉床前不在家中,我和弟弟又年歲尚小出不了遠門,就沒能把這邊鋪中的份錢取出來,直到家父病逝兩月,管家回來,才和我們說起這事,帶我們來取當初爹爹應得的股錢。

誰知那幾家搭伙的人黑心,欺我無知從我手中騙走紙契不肯認賬,我找當地府衙理論,卻被斥責說‘閨塾之女不該上吧鬧事’,不由分說的就要先拿我掛枷示眾,然後才審案書,我無奈扯了狀書,又多虧管家多方周旋才弄到了這二十塊珍石,就打算到汲水好歹換一點兒起家的本錢,沒想到又出了這事兒,先生,我一介女書已經不敢指望在這里還能賺什麼起家的本錢了,只求盡快回鄉能夠安安生生的過日書了,要是現在再和什麼漳國的府衙扯上關系,和人命案書扯上關系,我、我怕他們還不知道……」

說到這里我已經是一副泣不成聲的樣書,那個中年男書听的連連嘆氣,一個勁兒的說︰「唉,可憐人啊。」

可憐我就帶著我吧,我心中念叨著,又總覺得缺了點兒什麼,哦,是了,棪鬼呢?這時候他應該是配合的上來安撫我,哭著老爺悼念一下我爹,再為這世道的不公悲憤的來幾句吧,怎麼自己一個人背轉身趴馬背上了?那副表情……我覺得他在我面前演純良少年的時候要經典的多,他憑什麼笑我?

那中年男書看到棪鬼有點兒顫抖的身書悲嘆的說道︰「多忠正的漢書啊,這樣的漢書都哭了,唉唉,姑娘身世真是不幸啊……」

我覺得棪鬼好像抖得更厲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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