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的燭光,暖得像春分翠色新綠葉片上蓬勃朝陽。眼尾莫名滑出晶瑩,是因為他嗎?
不知道,不知道。
眼前好多人走過,一張張的臉,漂泊著各異的顏色,只有屬于他的那張是暖的,讓人忍不住地伸手觸模。即使遍體鱗傷,依然甘之如飴。
但又為什麼,為什麼這片紅燭暖帳揪得隱痛。
轉身,腰上牢牢固定的手臂沒有松開,這樣的懷抱,可以完全放心嗎?身側那睡著時候天真如孩提的,依然沒有忘記彎笑著的眉眼,可以相信嗎?
連頂帳都繡滿了龍鳳,栩栩如生,爪踞長吟,引頸拾翅的龍鳳和鳴。大紅,血紅,胭脂紅,紗綾紅,到處都是奢華奪目的紅色,而屬于她的那只鸞鳥,哪里又是它的天空——
薛融終于停了下來。
銀色的湖面波光粼粼,清澈異常,連湖底都寫滿了片片星光。沒有蓮花,沒有荷葉,沒有任何,有的只是這一灣月白。看不見遠方,是望不到頭的霧色;看不見周圍,細密的枝葉籬笆起寂寥的遠離,落寞,又心安。
「好漂亮。」
「府邸傍著亦明湖建,找薛紡時現的。」風撥過的漣漪映在薛融的眼里,「我常來這里,能讓人安靜下來。」他松開了手,上提了提袖子,俯身捧起了月色的碎片,薛鏡的視線無法控制地被牽引,那皎如素輝的側面。
「被你氣得不行的時候也來這里。」他一直笑著,像提早報道的三月煦風,莫名地安撫人心。
「誰讓當初你那麼不給面子。」
「有這樣的事?」愕然。
「就是第一次進門,遞玉鯉那次。你冷淡極了,連看都不願多看我一眼。」言語間,氣不打一處來。
「呵呵,是嗎?」薛融訕笑得溫文,「可我記不起來了。」
薛鏡的心驟然陷了一塊︰長久來那麼耿耿于懷,忙于打擊報復的源頭竟然這麼……從頭至尾竟然只有一個人在意,像個笑話。難以接受。
「你看,那三顆並排的星星,可像張搭弦的弓箭?」薛融似全不留意她內心掙扎,轉而遙指蒼穹。
從容的笑令她全無章法,只覺和風席面,混忘了其它︰「依我看,該是張瑤琴。」
兩個人的身影並立于湖畔,一齊披了層銀輝。此刻沒有相牽,亦無人瞥見地上緊挨的影子。徒留畫滿衣衫的蒼翠竹節,任由水霧煙氣馥纏郁繞。
薛融和薛鏡回園子的時候,剛過酉時,花妮和阿弘還候著。花妮的眼有些紅腫,低頭團手。奇怪的是不管是一貫玩笑的薛融,還是總緊張著她的阿弘都好像沒見似的。薛鏡納悶著想開口,就听阿弘對融說︰
「淵公子已候多時了。」
薛融斂眉允了聲,回頭正色囑咐著花妮︰「安頓你家小姐早些休息。」又一把扯過薛鏡,悄聲到「今天的事,秘密。」
薛鏡抬眼,薛融眉眼舒展,嘴角噙著笑意,小時的頑劣早已被溫潤取代,心頭一陣暖流,仰臉微笑,
「好」。
是夜,薛鏡心情很好,對著琴台,本想再練上一陣的,一瞅隨侍的花妮無精打采,魂不守舍,也沒了心思,拉她在臥榻邊一起坐了下來。
「怎麼了?」
絞著衣角支吾,腕上的銀鈴叮叮輕響。
「當真沒有?」狐疑,這麼腫的眼,分明睜眼說瞎話。
「當真……沒有。」花妮又晃了神,再抬臉時,不覺已是淚光盈盈。
「若是有人欺負你,盡管告訴我。」薛鏡直覺自己的關心無力。
妮點了點頭,淚珠沒有消停的跡象。
薛鏡無奈地抽了方絲帕,伸手遞了過去︰「今晚就陪我一起睡吧。」
吹滅宮燈就寢前,薛鏡憑欄望了望對廂,薛融今天出乎意料地到處都拉了簾子,還是看得見整棟小樓明燭高燒。前面還听花媛嘀咕,說是見了「山水畫」的隨侍符瑜——現在整棟清安閣的人都通用「山水畫」這個諧名了,抱著大包小包的被子和梳洗衣物什麼的奔進了左廂。花清不解,又扯了阿弘來問。原來「山水畫」放著好端端的客房不住,硬是要搬來清園,而薛融竟同意了。結果這兩人遣了隨侍,關了門說是要下棋,下到現在燈還是亮著。
叫我早些歇息,自己卻找人下棋,薛鏡有點好笑,以前听說薛融和老爺對弈時候,還趴著睡了去,怎麼這會熱衷起來了。她洗漱了躺下,一夜好夢直到東方大白。醒了起身,一側的花妮還寐著,倦意的臉上殘著淚痕。她決定不驚擾她,躡手躡腳地下了床,小心地穿衣梳洗。花清听有動靜,端著熱水進了來,薛鏡忙作了個噤聲的手勢。
完畢,「山水畫」家的符瑜來邀薛鏡出去游玩,同去的說是還有薛融。薛鏡囑花清收拾了下準備出門,心下該讓花媛好生休息。到了時候,薛融和「山水畫」早就在銀杏底下候著了。薛融今日著的是直紋湖藍錦緞罩衫,綢光幽澤讓人心定,襯得他雅致又貴氣,薛鏡很是喜歡。「山水畫」著的還是白衣,銀線繡著斜曳梅枝,衣裾掛了支玉笛,手上持了把折扇,沒了絳色的艷麗妖嬈,看起來也很清俊。花清和干相送的女眷不覺都多看了幾眼,得意的「山水畫」眉眼又止不住上挑了。
出府的時候已日上三竿,眾人的肚子不久便咕咕起來,于是這第一站便來了金雪樓。金雪樓是薛家的產業,早些時候的章節偶們就有提過,可惜去過的女主早已不記得。
上了二樓雅室,花清,阿弘和符瑜退了去。符瑜合門時饒有深意地望了他家主人一眼,「山水畫」依舊回報沒心沒肺笑彎的眉眼。薛鏡想起有這麼個任性活潑的主子,性子看起來怪安穩,忙于應付各樣差遣的符瑜真是可憐。
來是客,想吃什麼先請吧。」
「客隨主便。融今日倒與我客氣起來了。」「山水畫」搖著扇子,不緊不慢地好似一點不急。殊不知剛剛在路上最鬧騰的就是他了。
「你請。」
「還是你先。」
還是你請。」
……
薛鏡一旁支著腦袋看了半天,終是忍不住了,這兩人這時候還要玩,她可快餓扁了,花清他們在外面肯定早就已經開吃了。
「隨便的話不如我來點好了。」轉頭詢問掌櫃︰「燕皮茯苓灌湯蒸餃可有?」
「有。」
「先上一籠。」
「洛神花涼糕呢?」
「也一籠吧。」想了想又問,「翡翠芙蓉海鮮粥呢?」
櫃滿臉堆笑,「小姐不知,這可是我們樓的招牌呢。」
一定要嘗下了。」薛鏡看了看正溫和注目的薛融,笑著說,「融哥哥嘗下吧,我推薦的,保證你會喜歡。」又問「山水畫」︰
不,淵哥哥,你喜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