糾結許久後,困頓。這樣地起起落落折騰心情,換誰,都會倦的。
纏著層層錦繡,她呆坐著。金紡銀織富麗的鋪陳,一切只為了襯托朵尖刺扎手的,艷到極致,下一刻立時就要頹敗的,薔薇。
可知怎樣的花朵才能美得攝人魂魄?
若是白,便是從內到外雪瓖玉嵌,經歷了數世的霜華,依舊月兌然遺立,縴塵不染。
若是黃,便是淬火金鑾鎮出的杏子鵝黃,要那高陽日日照耀。
惟有紅色,總須經歷幾經周折,倉惶反復,聚散起落,平緩人世間,熬出點點心血,滴落成就。
開在芙蓉面上的,便是眉心一朵血色薔薇花鈿——
晚膳時候,沈一棠靜得很,不見說笑,偶爾逗弄,也不吭聲,一直悶頭。那沈鄴和幾位夫人還有其他小姐們——似乎他也是獨子,倒都待薛鏡熱情得不行,夾菜的夾菜,扯家常的扯家常。上十口人的忙于應付,薛鏡也沒甚功夫琢磨。
「飽了,實在是飽了。一點都吃不下了。多謝招待。」肺腑。
「沒什麼珍禽佳肴,比不上薛府,寒磣了。」盛情。
「沒有,沒有。是真的很好。」這位大人真是客氣。
……
「一棠,還不快送送薛小姐。」
「不用。」
「不要。」
兩人同時,薛鏡看那沈一棠俊臉上滿是不屑。沈鄴似意外地震驚,狠瞪了兒子一眼,沈一棠低頭隱了臉,似是已默允。又轉而賠笑︰「一棠真是不懂事。」
「無妨。」幾分奇怪,也只有順著主人家的意思︰「有勞沈公子。」
……
「方才為什麼不願?」
「沒什麼。」
口氣不好,但薛鏡一點不怕,反而踏實了︰他就是這樣的性子。這樣的時候,才覺得是最真切的的面目。
「是我有哪里得罪了嗎?」
靜了會,才出聲︰「不關你的事。」
一路再無話。
薛府門口,
「多謝。不過,為什麼我總覺得你今日犯沖?」
沈一棠錯愕了下薛鏡的直接,終是定了定,微笑︰
「下次約在外面吧。平素我不喜待在家。」
他一笑就亮堂了好多,黑眼珠里什麼微邪,絮叨的沉碎都不見了。薛鏡喜歡。
「好。」
「風大,小心。」
又是這句話。
南陽的風,冬日料峭里的,這春日殘存里的,怎能都將人吹得這般迷茫……薛鏡呆立門口台階,目送直至拐了折角不見。
抬頭看這朱戶大門,瓖著獅頭銅環,燈籠下依舊明堂堂,亮 。即使在夜里也難掩氣派富貴。沈府相較下小了些,但也總拉不了太多,郡守也是正四品的地方大員。只是這薛家的門牌金匾懸得太高,看得人快暈眩。她停了浮想,拾手拍了拍銅環。
「是小姐回來了。」里頭人聲頓起。
……
似又是頭一次的晚歸。
「今日少爺請我們大伙用膳呢。」花媛一派興奮︰「可惜小姐你不在。」
花清想止住,攔不及。
「那還真是可惜了。」
薛鏡溫笑,什麼時候也學會了這樣。
「今日在沈少那里,可好?」花清問。
「還好。」想了想,轉而一笑︰「就是有人一直催我快走。」
「南陽郡守家的公子竟也敢哄咱們薛家的小姐。」輪到了花妮打趣。
「可不是,結果還不是被他爹吃得死死。于是——」薛鏡頑皮,學著薛崇下象棋時的調子,大喊︰「將軍!」
紗燈明燭,清安閣內一片嬉鬧。
「花清,今兒就許我把那個拿出來吧。」花遠抱著花清的胳膊嬉鬧。
「不行。」面有難色:「小姐……」
「花清你就拿出來吧,難得今兒興致高。」花妮軟求。
「什麼東西?神神秘秘的。」薛鏡好奇。
原來,花清和廚房幫忙的小頌相熟,討了些甜酒來嘗。平日里沒啥機會,藏掖不好拿出。
「竟敢瞞我。」薛鏡沉了臉,眾人心里一驚,听得︰「我也要試試!花清你快去拿來。」
「好好。」
幸好這里離老爺夫人遠些,平日里也沒什人來。不然若撞見……花清無奈,這幾個人,怎麼連小姐都跟著一起鬧騰。
「花妮,平日里我總看你有些不爽。」幾杯下肚,花媛有些飄飄。
「這我知道。看不爽的人多了去。」花妮低頭又舌忝了下,香甜得很,一派嬌艷,醺然︰「但我全不在意,只那一人知道就已足夠。」
「你們快別喝了。」
花清無奈地瞅著已全無姿態倒在一起的兩人,持著杯子還嘟噥個不停。回頭,薛鏡最好,早已趴了桌上沉沉睡去。圓臉暈紅得不行,她年紀最小,也是最先倒下的。
「不過才兩盅,小姐讀書在行,酒量可不行。」
「說人家,」花妮不平,「你也就多喝了幾杯。看還能撐到幾時。」說完已抱軟墊睡了去。
「今日真是開心,花妮,花妮,起來嘛。留下花清給我,她又不好玩。」花媛晃了會花妮無動靜,踉蹌了下,終倒了微酣起來。
花清嘆口氣,早知道就不拿出來,又剩她一人收拾。杯子瓶子洗淨放好,桌子椅子擺正,地毯布巾鋪好,歪倒在臥榻上的兩人,她抱不動,今晚就將就下,她取了房里的被褥子蓋上。本來就有墊子,又加厚了被子,該不會冷了才是。接著扶起了薛鏡,只矮了她小半個頭,怪沉的,可總不能讓小姐趴桌上一宿。上二樓時,她可是使了不少勁兒。安頓了後,想若是夜里醒了會不便,花清留了燭台。
過了子時,薛融還睡不安穩。自那次後,一直如此。
能瞞上多久就瞞吧,現在的他,還不行,像是被重重牽引纏繞一身而到處局促的木偶,能做的不多。若是他,該會更好吧。這樣想著,便覺得肩上的擔子沉甸起來。
他薛融,是薛家的薛融,也不過是薛家的薛融。
張望了對面,只有薛鏡房里還亮了燈。昏惑燭光間,躊躇了好久。想起那張無論何時的臉上,總是雙太深的眸子,他終決定收拾小心地去拜訪。
清安閣到處靜悄悄的,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甜香,讓人有些醉意。扣了房門,總沒聲響,他推了進去。
水晶簾子靜了,一動不動。薛融看了看琴台,又一一掃了書案,臥榻,窗邊,直到紅帷大床。小小的人兒正仰著面,胸口有規律地起伏,睡得香。
小人兒甜醇,瓷色的臉上飛了半抹暈。帷幔拂動得像水波,正好風還涼得舒服。
薛融內心里忽而有點燥。
他低了頭,蠱惑了心神,湊了近,不知道要干什麼。只望了那水當當,紅潤的唇,心里的簇苗子就越是撓人。
近了點,又近了點。薛融的心里更亂得厲害,腦袋里更晃得空白。
「清——」
小人兒動了動身,微啟了唇瓣,含糊的,低低的,依戀的,軟軟的。然後又甜甜地繼續夢鄉。
可偏偏薛融湊得突兀,距她的臉面不過一虎口。這夜,這四周又太靜。除開先嚇了的一跳,听得倒是隔外清楚。
他知道她喚的是誰。
他怎麼可能會不知道。
又是陣涼風而來,先前莫名的感覺頓時消失了無影無蹤,薛融的脖子僵在半空,驚覺馬上收了回來。
邪門了。他暗道。
本來是想套套關于今日關于沈一棠的事的,現在看來是不能了。薛融欲闔門,又折了,回來放了床上的帳子。
紅拂紗羅落下,隱綽了里面。
這樣該睡得更好了吧。
他沒想多,也不能想多,匆匆離了。
這樣才是最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