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大絳色繡擺去了累贅的金線拖曳,也去了緙絲凹凸,剩了荷葉翠裙裁成一片,襯得素如玉的縴手,十尖再上幾點胭脂丹蔻,已是美不勝收。(;只可惜了春生銀甲邊緣有幾小塊剝落,褪了顏色,那殘存下來的斑駁,看來甚為不襯。
她柳眉微蹙,喚得小婢快備好。
「前日南越官隊至了京都,上貢新得的指甲花。」下跪躬身之人說。
散沫香桂,色婆娑,蕊如碎珠,香飄七里不可拘。是名︰七里香。
用來染指甲,早紅過了指甲草——鳳仙花。
「小姐,那為什麼它名不響,用不廣?」扎得小總角粉色絲帶相系的小婢問。
她抿紅唇一笑,殷殷伸過手來,由得婢子幾人忙活,先將金盆玉搗,再教那銀甲暫除,染上春縴,輕裹布帛,只待一晌深紅透。
如今來于日光下翻一翻玉掌,比比。那七里香桂出的顏色胭如彩霞,絳點輕濡籠碧紗袖,釉色微上,魅得惑人,一時紅雨春山逗。
「誰叫它不方便。」輕笑。
栽得不方便,養得不方便,用來點了顏色,也是不方便。世人總貪圖這份方便,做著與自己最是相干的事。了管家一大家子人,話說得少,琉璃眸子留了意,在心里計算著。管則晏方方面面都招呼了下,除了對管時晟有些淡得過分外。其余倒都是恩澤布施得均勻。薛鏡眯細眼楮,打量上下︰齊人之福是件美事,但若擺不平。後院起火,可就不那麼意思了。想至此。心里不自覺又冷嗤一聲。
家宴的下半場就這麼咸淡不經地過了去。
人散。
長久來養成的習慣讓薛鏡不自覺地提了步子預備悄然離開。人前花清低喚了聲︰「夫人」方把她喚回神來。
管則晏身側空了個位置,正等著她。薛鏡笑了一下,在一家上下的注目中提步與他相偕而行。
感受到身後幾束異樣的眼光,薛鏡不敢回頭去觀看那些早她多年進門地「妾」的神色,她抬頭望了望身旁成熟有氣度的管則晏。演戲做了足套地偶爾交換兩個自信滿滿地笑容,覺得又不切實︰
難道說,這便是,夫妻?
長廊斗折蛇行,偌大的家院,人群散去了一些,隨行地還有好些。路上管則晏正講解著。
原來這管府以中長廊為限,前為廳堂待客,後為內府居人。自西向東先是西長閣。平素是待客的客房,隔了片花苑接著是四夫人的自紅閣,三夫人的環碧館。已故二夫人的瑯佩居,還有便是閑置地絳英軒。和管則晏作書房料理事務的枕玉樓。「昨日成禮那間是元璧樓。有大堂,平素不居人。以後你的居處便是絳英軒。獨門獨院的挺清靜,若是不喜歡就當換個名字。」
不喜歡換個名字,地方听來似乎是不能換的了,這管則晏總是話里帶話。薛鏡想了想,剛得了個主意,長廊一折,出現了身草色錦衣。待走近些才看清上面描的原來是直紋,加了腰帶上那顆碧綠翡翠上下看起來可是相當地合襯。
今日這管家的長廊,還真是窄。
「薛少可用過午膳了?」管則晏先寒暄。
「已用過,府上的菜肴備得甚好。」薛融答著話,視線卻投了相偕的紅楓畫帛上。
薛鏡默著。
管則晏爽朗大笑起來︰「既然合心意不如留了再用過晚膳可好?」怎麼說現在薛融算是門親戚。
再者,有些事,有些人,還需要試一試。
「不用。」
「不要!」
前一句說地是薛融,後一個則是薛鏡。薛融的語氣平常,倒是薛鏡突然聲太突兀。之後兩人又都不說話,場面一時存了幾分尷尬。後頭簇的眾人皆是預備沿了長廊往後院去地二房三房四房眾人,主人們侍人們,多少雙眼楮正瞅著。
薛鏡眼波琉璃光轉,忽而勾起唇角,笑了笑︰「大人啊,哥哥他今兒個若是晚膳也留了下,叫太君尋不著了還好,花妮嫂嫂可要怨了我和大人呢。」
今日的她,笑得比平常愈加魅力,許是已作人婦地風韻添得艷色明動。
同樣聲「大人」,一叫得嬌滴滴,連含義都變得厲害。
語畢。薛融震了半晌才回神,敷衍著說︰「哪有,妹妹可真玩笑。」瞧多了她好幾眼,像要剔出虛應,將真正地辨剝出來。
薛鏡也沒辜負那瞧,像只腥味的貓兒輕輕地將身子往管則晏身上磨蹭著,顧不得後頭「夫人們」那傳來不知自誰地一股子嗆鼻酸味兒。管則晏笑容滿滿,模了模她的頭,嘴上怪著︰「怎麼這麼快就沒一點大小的樣子,讓大家看了笑話。」口氣卻是十足寵溺。
怎麼說這戲,大家要演就做得足些不是?
之後的多說也無用,薛鏡洋洋得意地看見了薛融從善如流的應答被微微泛白的面色泄了底︰他正說著要告辭回去籌備些上折子的公務。薛融不見得會有多在乎,卻是意外︰痴傻如她,竟也會有舍了他的那一日。
欠身施禮而後,擦肩的瞬間,仿佛有一線鈴鐺被拉起,搖晃。
玲玲聲傳至遠方,在不同的人心中,回音余響。
「你又叫我意外了一回。」管則晏小聲。
薛鏡笑問︰「那大人是預備考慮下我的提議了?」「哈哈哈……」管則晏大笑完,又正色︰「我可以給一個機會。」
「那學生謝過大人。」悄語畢,薛鏡又是揚唇一笑,得意滿滿。接著承了前面中斷了的題目︰「絳英軒不如就改叫金釧塢。古有雲妻約雕金釧,女垂貫珠纓。大人看呢如何?」
「于地勢凹陷處的才作塢。」管則晏打趣︰「我可是把臨池子的水榭樓台贈了你,稍高俯瞰,位置都甚好。」
「那就金釧水榭。金釧榭。」她笑語︰「大人說什麼就是什麼。」
兩人地笑聲播了遠。
任薛融再有條不紊地步子著,離長廊的下一個斗折還有些距離。那些聲音那麼容易就鑽了他的耳朵。鑽了他地心窩。一過轉折,草色直紋的錦衣便釘立于地。
大概所有人地注意都附了前兩人,管時晟卻對薛融回頭止不住看多了兩眼︰上面草青明明畫如初雨新色,怎麼身影行動間竟如此地晦澀?
到晚膳前的時刻,手腳停不下半個拍子。金釧榭里一片忙碌。
除開薛鏡自己帶來的花媛花清兩個陪嫁丫頭,管則晏又支了六人來。齊齊跪了地上待賜名,薛鏡看著這年紀從四十來歲的沉穩婦人,到才十來歲小婢齊全陣容一時頭大,揮揮手,讓她們先去忙事。
金釧榭依水而建,小樓高二層。踏進時候里頭擺設素雅齊整,窗明幾淨,一點兒也不像常年無人的樣子。也不需要再多收拾。底樓後半邊是一大片敞開地吊腳竹台,用來消夏避暑是頂好。可惜現在已入了秋,薛鏡踏足站立其上。三面環水,只吹得她衣衫凌亂。笑意滲至面下。到了心中隱隱苦。
她忽而柳眉一彎彎,轉頭伸手招了招花清︰「替我把《百草集》取來。」一會書來。花清面有疑惑。薛鏡不管,就站在竹台邊兒上讀起,邊輕掰著手指數著︰「茯苓,楓斗,連翹,茵陳,郁金,再加上一個茜草,六個有了。」
花清一旁听著驚訝,試探︰「小姐,你該不會是要……」
薛鏡自書中抬頭,琉璃眸子笑得彎彎︰「不錯。一會結束吩咐大伙聚下,說這名兒我都想好了。」
那年紀最長的婦人,滿是嚴肅,薛鏡與了「茯苓」,事主微嗯了聲。面相頗為沉穩的年輕婦人,「茵陳」也該是合。接著是年紀與花媛花清相近的雙女,一位膚白貌美些,愛笑,「連翹」,另一位貌稍遜安靜許多的則是「郁金」。剩下兩個剛過十歲光景的小婢子,薛鏡很喜歡其中一個寬額大眼撲閃,童趣得緊。一問剛滿十一,讓人心生憐惜,「茜草」也是討人喜歡的名字。另一個一直抿唇,微蹙起眉眼,看人眼神總是直直的,年級較茜草稍大些,也就十二的光景。
這回就剩下一個「楓斗」。
薛鏡總覺得最後那個名字咬字時候總有些不順,還有那個名主兒,與對視時候月兌不開種莫名。說不上來具體,加上這日事太多,她也就隨了去。
晚膳時候,管則晏地近侍單晨來喚。薛鏡這才憶起,以後日日餐餐都得一家齊聚了圓桌吃飯。雖不喜人雜,她也只得去,好在不甚相熟也就話些客套容易。
膳畢,薛鏡匆匆折了水榭。待一切終于安定,已是天色晚。
她斜斜地掛了二樓自己房里的欄桿旁,倚看水色。
湖光秋月兩相和,潭面無風鏡未磨。
她心中的湖泊,卻不能如這面鏡平滑無瀾。昨日至今地一幕幕,虛擲心聲,擲得回音空蕩蕩,蕩出一陣苦痛,任她暗暗咀嚼,慢慢消受。
偶有流螢飛度,更是幽恨難排未知處。
「幸好當年小姐翻不懂醫書。」花媛吐了吐舌頭,不然如今她怕是也得扣了個藥味十足的名字。
花清下了眼簾,捧來新用地錦被︰「大人今日籌備公事不過來。」
「也好。」薛鏡輕拈手中一過秋分就快要被收起地白綃團扇,懶懶地說著︰「你們倆的名兒可是我一早便定下來,定好地。」
定下一定要伴在她身邊,不可離開,不可再留下她一人。
「小姐,這兩日來忙著,」花媛從袖里抽出一折雪白信箋,遞上︰「沈公子的信函是昨日接至的,說是等大禮完後再看不遲。」
薛鏡一抖開信紙,閱時雙眼一直聚盯得緊緊,捏紙的指節漸漸緊窒,幾乎把精良細作的宣紙拈破。一抬頭,被雙快要燃起的琉璃眸子迫到的花媛嚇得懵了。
她問︰「他真的說大禮完後也不遲?」
花媛太久沒見著她家小姐這樣,說話也亂了拍子︰「他,他說不,不急。」
花清整理完床鋪,也奔了來,端視一陣兩人,小聲︰「怎麼了?」
薛鏡將信紙疊了起,復裝好,伸手揭了床頭的素白羊皮燈罩,將信點燒起一角,扔了青玉磚的地上,靜靜地注視直至完全化為灰燼,方開口︰「你們最好不要知道。」
花媛急著張口想說什麼,被花清按了下。
「我知道要問什麼,」薛鏡柳眉已蹙成直線,紅唇緊抿了一下。
床頭幾上沒了燈罩護風的燭火搖曳,恍得三人的三人的臉色也是忽明忽惑。
「他不會有事。」
小周同學的《七里香》,席才女的《七里香》說的都是這個。恩,的確可以用來染指甲的說,雖然沒鳳仙花有名氣。唐-劉禹錫《相和歌辭-賈客詞》
茯苓,楓斗,連翹,茵陳,郁金,茜草︰都是常用中藥。主要功效各不盡同,大約是清熱解毒,潤肺止咳,活血祛瘀,緩急止痛,安神養心等等。薛鏡如此是心病重,願得藥可醫。
劉禹錫《望洞庭》
借助別人家住宿,上網不是太方便……額……下章更新7月15日——暫定。因為16,1有三門考試。總之拉,過後會補地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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