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及那個人的聰明,不及算計,又不及權勢,或是地位。
周身上下無一件物什能及得上。
然而這里卻有一份你看不上,推辭不收下的完整心意,遠遠地過了他。去得猝然,我與幾位夫人多年侍奉大人左右,現在都是心如寒九,震痛悲坳,相信任何一位夫人對為大人誦祈福度了此殘生,都是涕淚銘感不已。只是,我薛鏡雖頂著未亡人的頭餃,卻也擔著管家主母的擔子。眼下大人才剛剛去得,管府上下眾多大小事宜還有賴我打點,晦世伯即便有心,怎奈何侍郎要職在身,禮部公務繁忙抽月兌不開。為了夫君大人生前嘔心里寫的家族大業,我薛鏡是斷斷離不了身,也不能離身。誦祈福之事,妾身可請至抱國寺主持廣雲大師前來,並在奉苻府邸內為大人修闢一座禪室。神明之事,本不在于俗物規矩,心誠則靈。相信大人若有在天之靈,定然也不希望因此而讓家事堆積忙亂,管家群龍無。」
「夫人是要違背大人的意思?」听了那麼多,管晦就淡問一句。
「妾身不敢。」薛鏡心恨得切齒,微福了福身,低下頭來遮住大半面貌,語調悲戚楚楚道︰「妻以夫為綱。然事有輕重從緩,薛鏡只是陳述事實,盡心竭力。即便惹了平白猜疑,也只是拼著一條薄命為管家著想罷了。」
這還是她這一生以來頭一次地這麼「柔弱」示人。
先前薛鏡在管家治家多倚賴與管福,與各人接觸不過是淡而疏離的口氣,如今這番難得的懇切悲傷,無形中許多人受了感染。管家中不少人其實並不得見管晦一人獨大,和著些其它薛鏡勢力範圍內的人,紛紛鼓噪起來。
一時管晦的一直平止的面容也遭了觸動。
管時晟心中微喜,正要替心尖尖上那人松得一口氣來。忽而一個尖刻冒出
「管家再無也輪不到一個外姓女子當家。」
無理搶白的是貶去四級現在還在軍中當個二等兵,心有怨憤的管之素。
管之素名「之素」,卻從來不吃素,降職之後數年胸郁難平,怨氣尤人。他一直憤恨身為主母地薛鏡未能保得下他。
管家人一陣議論,听得管時晟眉頭不禁鎖起,悄然握緊了拳頭。
「除了管晦,嫡夫人,誰又能持得了這家事?」問話的是管衍。他經營著奉苻多家琴館書坊。
雖說管則晏指定了時修作繼承人,奈何四夫人娘家的阮家遭打擊後已經大不如前,加上薛鏡有心教和輿論散布,看起來倒是年長四歲。我*看已經十九的管時晟更有擔當一些。
一時間靈堂內外嚷嚷。四夫人下了眼,聰明地靜著不出聲,面上猶有未干透的淚痕,映襯這場合。她手邊站著的已十五歲的生得頗為文俊的管時修也不說話,漂亮的星眸只做旁觀狀。管吟薇年逾十八。長得雖有幾分秀色卻一直眼高于頂。挑剔至今尚未婚配。三夫人只這一個女兒。更不願輕易許人斷了指望,此刻她哭紅腫地眼中別是釘樣的嫉恨目光投來,至今未落下過一滴淚水的薛鏡。轉身一攬開素袖,大方地受下了。
薛鏡說︰「長嫡為先,瀟嫻夫人與我均沒有子嗣,庶出以時晟為長。大人雖然更看好時修的聰明伶俐,但時修尚且年紀輕淺,今後當多有賴晦世伯悉心教導和兄長聆訊。」她音色不高,緩緩調子中帶得高傲疏離讓人不由微惱,卻又句句在理無可奈何。
長兄為父,輿論不期然地有部分投向了名正言順地那一片。
管晦不語。
管時晟心稍一松︰明明是被略去的名字,薛鏡三兩語便硬在輔佐名單上加了一個名字。從今往後他出入掌管這家事便是名正言順,無人可再無視他的存在。順帶滿足了一個人的小心願,薛鏡面上的笑意望向身側人時轉濃了三分。
管時晟接了眼色,振起青褐衣擺,前邁一步,挺胸直立,面色沉穩,就要立誓表決心一番顯然這刻籌劃已久。
「不可!」管之素又大喊反對,引得身後人群騷動,管晦依舊觀望。
平日薛鏡處事凌厲,亦不乏獨斷專絕之名,管家有人早就不滿被外姓人管轄而蠢蠢……管則晏對府內事務全不在意,單晨進進出出只跟著管則晏,管福對薛鏡幫得盡力,偏偏處下地事務又尋不到確鑿把柄指摘,才不得不忍氣吞聲下來。
這回好不容易終于有個起頭地,怎可被容易唬弄了去。
薛鏡抬起下巴斜睨一眼,冷冷眼色讓管之素心有一驚,迅縮了半個身子于管晦身後,小心但猶有不甘地盯回,用輕了四五個度地聲音嘟噥︰「誰不知道你倆狼狽為奸,早已勾搭得正好!」
族中威望不低的管晦看得靜悠悠,也不動作,給同樣唯恐不亂的些管家人添了底氣。
「難怪大人遺訓里要指名她去州守孝。」
「不給長子繼承我說怎這麼奇怪,原來也是為了這個。」
「三四夫人都哭了好半天了,就沒見那女人掉過半滴淚。」
聲音不大,剛好保證全場听到,竊竊,竊竊。
事主薛鏡正不緊不慢地整理之前下跪時起皺褶,玉蔥細指不咸不淡地將白錦裙衫置得甚為妥貼,方抬起頭來。近幾年來事務紛雜。要費心思地地方不少,她身子更加瘦削,單薄的縴腰被白緞腰帶一束不過盈盈一把,但此刻抬起的雪膚花貌之上卻滿是張狂至極的譏誚,琉璃眸子更冷得像澆了冰這樣的女子,這樣的情態,斷叫人好不容易生出的一星半點憐香惜玉,也不敢表露絲毫出來。
管時晟眉頭鎖緊。衣袖里暗藏的拳頭攥出了青筋︰無法眼見著敬愛之人如此落了口舌圍攻,即便是炮灰他也欲立身出來好正辭一番。
步子剛邁出半步,薛鏡一個眼色掃去。森然冰冷,帶了不屑,管時晟便覺得自己渺小了起來,動作立刻凍結。
她轉頭,微起紅唇,笑得極是淡,說︰「這位世叔說得理不直氣也不壯。眼下大人尸骨未寒。便別有用心地在靈前捕風捉影起妾身不是,毀了妾身名節事小,壞了大人為官多年地正直聲威,乃至于管家家主主母的立身可是事大。」說著轉過身。正對恭奉的雪錦披掛的靈牌一聲冷笑︰「聖上御筆賜下的文正武和之謚可昭日月,大婚之時親題的鏡花賜名正三品誥命夫人堂堂,欲豈容得宵小半點誣蔑!管福」
管福極其恭敬地躬身︰「夫人,小的在。」
「請下去,好生伺候。」薛鏡抬眼冷笑著掃視一遍室內眾人。話中有意︰「想必大人在世時。也定然希望妾身這麼用心地打理家事。嚴肅門風。」
被視線掃到之人懾于威勢,莫名心虛,不少人低下頭去。
听得薛鏡話里帶的恫嚇。不知是誰想起之前曾經有人偷偷于管則晏面前點破薛鏡與管家大公子間不倫風影。管則晏起先一愣,然後便笑著繼續處理事務,全然不當一回事的灑月兌。
事後管則晏曾笑著對單晨說︰「薛融,翁顏淵,沈一棠,她身邊哪一個不是鸞鳳翔集般配地人物,若不是年紀小些的話,說是時修我倒還能想象一下。」
管時晟,太過中人之資,肖像他那個已經讓人記不清楚面貌的平庸侍妾多些。管則晏料定驕傲如薛鏡是看不上的。
單晨一福身︰「大人明鑒。」
這事薛鏡從不知道,旁人也不知道。
之後傳出來地怨憤不外乎管家家主對管家正夫人是嬌慣縱容到了極點,總算這點沒差上太多。
如此恐怕即便管則晏在世,他也不會有所動作。無論這事真與假,管家眾人一想到不由地氣勢弱了下去。
屋外適時傳來慘叫聲和一下又一下打板聲,還有清楚的數板子口令。執行家法的祠堂原本離這臨時闢出的靈堂有些距離,算不上撕心裂肺也可以驚心跳肉的這行刑聲音鮮明如此,不外是管福與薛鏡地手腳。
她掃視,唇角悄然漫上一抹得意。
「夫人心心念念地為管家著想,在下動容。」說話地管晦分外恭謹,內容卻是相反︰「管家庶出尚另有一子,比不得大公子年紀稍長,卻是聰明伶俐,神童美譽在京中亦與文妃娘娘誕下地七皇子旗鼓相當。二公子時修已有十五,文治武略無一不是上上之選,何況」管晦看了管時晟一眼,嘴皮子動說︰「即便同非嫡出,二夫人鄉野粗女,原本只是大人的一名侍妾,與出身官家的側夫人四夫人不可相提並論。」
一語出,管時晟如薛鏡所料地繃直額頭稜角,身側拳頭緊握得紅。
他一直暗暗自卑,無母亦無父照顧,管家上下的冷落,到被當眾揭了傷疤難堪也是難免。
薛鏡笑一笑,不惱,句子綿里藏針︰「無嫡當長,自有古訓。祖宗家法,世伯瞧不順心就要改革一番不成?」
「不敢,只是同樣的非嫡非長,夫人明明可以有更上的選擇參考。管晦不過是盡管家人的心力,說說實情罷了。」說話的人端著架勢不變,薛鏡惱著之前未有多留意此人,現在如此不知是承了哪位高人提點,一句一字,針芒刺銳。「何況,大人指明需眾夫人州家鄉守孝,獨獨夫人破例在奉苻禪室祈福,大人尸骨尚且未寒,夫人竟可如此顛覆遺訓,莫不叫管家眾人心有不平。」
薛鏡秀眉輕擰了起,璃目盯灼,一聲冷笑︰「世伯為管家當真是鞠躬盡瘁啊。」
管晦一施,淡淡︰「不敢。」
管時晟心焦如焚,苦于薛鏡事先叮嚀,不然早已是無法按捺。
三夫人和吟薇眼里滿是得意,一身素孝襯托的殷紅唇瓣正是翹起。對比之下四夫人倒多是克制。管時修面上從入靈堂到現在一直無分毫起伏,好個心機詭深。
場面僵持不下。
薛鏡胸中甚惱,平日難得除去鳳仙丹寇的無色縴指甲片,不自覺掐起手心,掐得片色白。念起在管家數年來積下的人脈勢力也是不小,硬較起她也不必怕著誰人,正欲心一橫去撕破面皮,忽而管福奔進殿堂,大聲︰
「薛駙馬與重陽公主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