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新郎 正文 第四卷 第四章 昔繡錦,難辨尋

作者 ︰ 花娘

說不在乎,就不會痛楚。

一切的一切,只要統統都不在乎,就不會刺痛。

所以才只留下了絕望滅頂。

說了不在乎,所以,我便是,絕不會在乎。

薛鏡面色不算好看,管晦面上則是更加不好看。

自元璧樓外款而進入的相攜儷影,到得巧。

薛融絲藍圓領錦衫,白玉帶扣,也是清爽沉穩,自表面的悠然溫和中悄然淡化了謀定計算。這幾年薛鏡常與他撞見,已是習以平常,便轉向他身側不常見的嬌妻︰重陽公主年紀不過雙十,眉眼彎如新月,粉腮櫻唇,一派小女子的嬌甜。鬢間除兩只碧翠鳳釵外倒也無多余贅飾,身上里頭著的是七色彩織星羅錦裙裳,外罩件不甚透明的素紗,想來都是臨出府前為此行憑吊特意加諸的。

成雙。

齊眉舉案,比翼連理的成

薛鏡注視著他們這般般配,胸中空氣仿若瞬時抽空,徒殘了個干笑在芙蓉面上干澀,洗刷不去。

兩人慣例上香立拜後,轉身向主事的管晦,與薛鏡問好。管晦面色依舊僵硬,薛鏡已復回自然不過。忽而薛融收得一束敵視,不費力氣便溯至來源管時晟。薛融面色不動,未忘記此行來意,繼續與著管晦虛禮。

「我這妹妹年紀小,性子也是倔強,比不得早前嫁出去的簡侍中夫人。自小太君也拿她無甚法子,生生給慣得厲害。這回管大人過身,她世故清淺,日後諸多還要全費晦世伯您多擔待了。」他說得漫不經心。

「世故清淺」,這詞用得好極,也諷極。

不捉痕跡地扯上薛紡,又敲了敲薛太君的邊鼓。平常薛融很少上管家「走親戚」,即便來也不多帶人。這次稍上重陽公主一塊出現。還是頭一回。

薛鏡臉透著冷,演出未亡人該有的悲悼。落不下一滴淚來也無妨,周圍的陣陣啜泣已夠渲染氣氛于人前。她悄然退立一旁,無話。

管時晟心中一驚。一痛。

管晦微躬身回應︰「薛大人多禮。」

論公,薛融三省六部中一省之,高管晦六部其一的副職侍郎官級兩級;論私,管晦長其世佷管則晏之妻兄一輩。偏偏兩人對話一個喚「世伯」,一個尊「大人」,都客氣得緊。

管晦的話音未落,管福自外頭入樓內,接二連三地揚聲唱起︰「京都府翁顏淵翁大人到-

「驍騎營副統領唐將軍到-

「中書省左僕射梅大人到-

「刑部尚書陳大人到」似乎全京城的官員們都不約而同擇在薛駙馬與重陽公主立拜之後方姍姍遲至,薛鏡和管晦忙著這一**接洽不暇。身後三夫人母女臉上的笑容隨著來人愈多,官位愈高。和對薛鏡,乃至與薛融的熟捻程度愈深,愈被稀釋至無形。

唐曲將就著來不及卸下地銀袍戎甲來上香。舉止中兵甲盔纓相互踫撞,無意**地幾聲冷器剛硬頗帶了震懾,瞧在了分布于靈堂左右兩側上百位管家族人的眼里,不知又增加了什麼弦外之意。

薛鏡心中不禁一笑,好你個沈一棠。

唐曲近至薛鏡躬身一禮,大聲︰「還請尊夫人節哀。」邊用背脊擋住周圍視線,小聲說︰「有人托我來幫忙鎮場。」嘴角掛笑,幾分邪氣。陰惻惻。

薛鏡抬眼,遞上一份待客薄禮,施然低頭福身謝禮前,璃目一頂,仿佛在倔強︰你不來我也鎮得住場。

唐曲帶著不意外地笑容轉身。回頭迎接眾人剎那。笑容蒸于桂花香氣之中。下一人是翁顏淵。

一襲便裝青衫挺闊,泛褐緙絲橫紋瓖邊。腰綴一塊白色雲紋玉璧。不事張揚的便裝,沒有如眾多人一樣官袍里外紅袍紫服鮮艷,整個廳堂上諸多來客,除開皇親國戚的薛融薛大人伉儷,便是仿佛遺然出世,月兌俗而立地他,最是矚目。

薛鏡知他並不是故意想顯得突兀,只怕刺了她的傷疤。

數行燈火背景下的某個回廊,說的是生于斯,還是答的是長于斯。

到如今再追究,是不是都已不復重要?

多年來一直未有機會續上薛融那份名冊中的事情來說與,在薛鏡心中藏得話像細雨絲潤滿將溢的池塘,無處疏導。她想著不覺手上動作亦慢了幾分。

「你變了不少。」翁顏淵說。

不知路過哪家哪院,他的蜜色衣衫沾得氤氳桂花甜氣好濃,卻難得純淨。

純然得與這充滿狡詐詭計的環境,不入。

薛鏡遞手信之禮的玉色臂腕稍滯,聲色不動,垂下眼簾道︰「自古善變者立。」

縱然她這手沾得好些髒,不妨礙看起地依然艷雪皓白。他一提及,有個角落又在自慚形穢。

「不過很厲害。」翁顏淵丹鳳目一勾,仿佛是贊嘆,又笑得別樣粲然。「若是能這樣決絕到底,你便會贏。」他說得倒比她更肯定,一時輕了她的負疚。

「承公子貴言。」薛鏡施施然福身低頭回禮,場面作完。

稱呼恍如少時從前。

翁顏淵輕撢撢香火灰氣,禮數周到底地朝薛融與數位同僚打揖,那般款落有致,儀容不凡,不卑不亢地舉手投足間青衫拂動。如此泰若自宜,竟仿佛謫居仙人誤惹塵埃。

眾人中一女子看直了眼,直到鴻影已逝,方才止住驚卻。眉目秀氣的閨閣小姐抬起素錦寬袖遮去大半面頰,復低頭作出沉哀不止樣,邊側身口中悄問著身後丫環︰

「剛才出去的是哪位大人?」的八角宮燈貼的茜紗也是雪白,透了未燃盡的半截燭身陰影,也是稍微深一些的,雪白。

多股掐起的艷紅錦線勾出石榴花紅的案巾,圖案立體。光澤翡然。精細鏤空,鋪在貢品金葉紫檀之上很是得宜。案台上面擱著一盅聖上打賞地黃地紫彩御用汝瓷蓋碗︰外畫蓮花纏枝。睫葉翠綠,花色粉艷,描線絳紫。鵝黃填底,色色分明;里頭炖上雪蛤紅棗,還加了好些冰糖。

這麼只點上鳳紅丹蔻地玉手,環著碧翡金鐲,披著繡有蝙蝠地鮮橙浣紗畫帛,托著上述那麼只的碗盅,嫣紅唇角就著另只同樣手地黃玉勺,一口口輕抿,就這麼淨了每日例行地一盅滋補養顏珍肴。

東華宮里地擺設隨著管文妃地喜好,都是艷極地顏色。聖上每次歇了這里也是喜歡。說著與西福宮簡淑妃的素淨很是對比。言下之意是那兒人太素,這兒人艷些倒正合了心。所以一直來,便是她這里太艷,太鬧。平常管文妃攆座經過西福宮,總是覺得一陣涼氣,嗔說著太過冷清哪能住著淑妃姐姐,現在怎麼,她倒羨慕起那片過份的寧潔。

他是臣,她是君。

所以今日才連披麻戴孝,跪拜扣香也是不能。

管文妃沒經歷過破國亡家。也不知道薛鏡那時的沉重悲戚和現在的她比起,有什麼不同。

哪一個,「更」些。

人便是,只有感受無法拿來比較。

喜悅,震驚。悲傷。痛苦,沒有一件能拿來與別人攀比。

高高在上地伴著君王一旁。鮫綃絲帕輕抹楚楚贏若,博得愛憐,入宮二十余載,從司帳宮女爬至妃位尊崇,誰敢說她戲演得不夠好。保養得宜的管文妃眉睫濃秀,下巴尖若玉錐,兩腮艷若桃李,猶勝雙十年華,唇角卻蹙起,目中透著丁零之意。

「娘娘,」身旁侍奉多年的宮女圓若將宮外得的消息轉述之余,猶有不安地偷瞟上主子一眼。

管文妃依舊托著已見底的蓮花纏枝汝瓷碗,冷哼著︰「就這麼讓她月兌去干系,看來那次讓阮非辰下地藥還是輕了……」

阮非辰原是受堂兄廬江郡鹽務阮的案子所累,而被薛融為薛鏡在管府立足而剪除勢力的管則晏的四夫人。數年前管文妃瞧著她比三夫人談如玫那草包強過太多而聯絡上的,唆使下的石合子,也是不希望帶著薛家血脈的嫡弟,奪了管家繼位。

管文妃也揣測過「臨門喜」,依四夫人捎來過府內眼線的訊息,生在洞房花燭夜的孩子的骨血……不過那究竟是誰地,再宣揚出去也是家丑。

管文妃長長指甲咕嚕地轉著案台上月兌下的翡翠扳指,自然從來都不重要不是?

早知道薛鏡心狠手辣成這般,為了奪主位,連弒殺親夫這樣的事也作得如此手筆流暢,她就早該在那時先結果了她,也就不會有今日。

養虎為患,當真是養虎,為患!

文妃不語,眼中狠戾糾結洶洶,素色指節緊窒,手背青筋繃起。

「磕嗒」終于迸出一聲疏脆。

圓若大叫起來︰「娘娘,娘娘。」一手趕快接過蓮花纏枝汝瓷碗放了旁邊案台上,一手忙掏出絲帕小心翼翼地將跌落地上的半截斷甲捧著,嘆氣說著︰「好漂亮的地指甲呢,留了那麼久,可心疼死奴婢了。」

先主子而喜,先主子而痛,先主子而悲,狎得眼色環境,便到處都是人精。將來往客人禮數周全地送完,天色已然暗。

管晦黑著臉,薛鏡板著臉,管家眾人寂靜無人聲。

今日朝中大小官吏來了有上百人,絕大部分著著官服,戎裝。原本管家眾人盤算好當是酉時起,朝堂事畢,軍營操練畢後,各方官僚再來絡繹上拜,也正好在此前趁著時間先解決了管家家內事。沒想到那些官們未月兌官袍就直接來了,連下嫁地嫡公主重陽也驚動了。

這番面子給足,倒像是在昭示威脅︰周圍如何的群狼環伺。

它四家中定不是最強地管家,在肩負著奪嫡重任的「嫌疑」下,該如何自保。

管晦頭上潸潸冷汗︰他自問年事已高,今日一番言辭都是遵照管則晏另一封遺信吩咐而為的。諒他自己再多竭智也搗鼓不出這番絲絲入扣,事事早早了然于胸的安排。

這管夫人薛鏡是斷不可能會甘于屈就州庵堂里了度余生的,且莫說她不肯,後頭的薛家世子薛融,乃至于之後有心從管家掰得一瓣的諸多薛家親戚們,也不會答應。

管晦覺得管則晏的真正之意似不在拖住薛鏡,簡簡單單地一拍兩散。

只不知今天這呼啦啦一大批的接踵不止,除開屋內正在守孝的管家眾人,那幾乎囊括朝中大小官吏的聲勢造訪,又托得是誰家的授意庇蔭?炫的又是誰家的光耀威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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