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晌縱意,悔徹半生。
一刻心動,斷翎折翅,困索一世。
一寸相思,以沫相濡,纏繞糾結,恨不能生生世世。
還是不若相知後便是相望相忘,海闊天空無牽無掛地浪蕩?
從此往後,所謂天涯,便似不知身在何地,不知心歸何處。
九九重陽過後,奉苻的天氣只剩蕭肅。
黃昏暗得太早,又暗得太墨。猩紅沉靄的,輕易地便搖晃起不安,像是在告誡下一次的恣意就會激蕩出點點血雨腥風的恫嚇。
沒人瞧的室外輕巧地飄起了颯颯雨絲。
「我怎麼也沒料到是管家夫人親自來做得說客。」
薛鏡心顫,對著平白覺得自己又矮去一頭。一直她以為顏淵最是好脾氣好習性,總是淡定沉穩,舉重若輕,然于外,善解人意。這會的他卻太不一樣,氣度過于沉硬,無端隔離出遠遠近近如同透著涼寒冰晶相望的陌生。
再也無法觸及。
仿佛若是她再大著膽子伸出手去相迫,自指尖頂端那微微的一點點寸的觸踫開始,整片冰隔猝然劃破千萬道傷痕,交錯深壑,來不及反應便訇地全部碎裂墜下。當一片片的水晶碎殘布滿狼藉于地,原本的模糊影子後在障礙消失後竟然是什麼也不剩地空氣。
連影子也揮得干干淨淨。
天落下地煙雨點寸潤著瓦片窗沿亭階。一轉潑毫揮筆。濃墨重彩,如彈丸珠玉四跳震開,落得 啪作響。
她看著,細小的害怕凝結成的太是茫然,阻塞著做出反應。
「雖然勞動夫人親自來做說客,這婚姻大事也理因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然。小生空掛鄙職,薪俸微薄,為人處事尚且不周,也無繼續上進之心力。唯恐日後將連累小姐困苦無依,如此在下實在不堪為良婿佳選,望夫人憐惜小姐終身幸福,深以體察。」一語流暢,畢。翁顏淵深作一揖︰「在下也不會累極夫人難做,這封責己函便由在下親自書寫遞承小姐。」
翁顏淵一掠袖擺。施禮道︰「還有公務待理,請恕在下早作告辭。」
愣看月白衫一路飛快離去,薛鏡心上有個角落被捏扯得生疼。她不明白為什麼翁顏淵會如此突而勃然。變了態度。她這麼多次的妄為他不是不曉得的,不是都受下了,不過淡笑也沒作過什麼,怎麼這一次……
雨豆打得頗重,連頭上屋頂都是震動作響,打得薛鏡的腦袋也是轟隆轟隆。
她扶倚桌沿,琉璃眸子暗如灰,帶的表情失了笑。也失了痛,沒有悲喜,只是這麼立著……肅宮儀。
「太子一路辛苦。」簡侍中簡書同代表群臣恭謹作揖,慰問遠道而來的儲君。
太子微鞠了子。淡說︰「大人多禮。我等不過是謹尊聖意。」
薛融站在簡侍中身後,位列文官第二。他一揖。問道︰「太子自蒙山郡而來,那里風土如何?民治如何?」
「蒙山郡地廣人稀,臨近北夷,物產豐富,百姓貫以游牧為主。前些年時常受北夷蠻族地搶掠騷奪,每次爭執都免不了丟些牲口和家當。我到任後便聯合當地的郡守起了些牧民自衛,並改牧為耕,入山開采,其中不少已奉承供品,百姓生計也略有寬裕,算初見成效。」太子頓了一下,轉而遙對著台階之上的寶座揚聲道︰「這其中多虧了小翁將軍翁顏漱翁大人的不辭辛苦,不然僅憑我一人之力,斷無可能築起連綿十數里的長城以固邊防,以富一郡百姓。」說完,他一撂下擺,道︰「翁將軍數年來未有一日懈怠邊防,為邊地百姓盡心盡力,兒臣竊以為此等功勞卓著,堪為大魏精忠,當賞!」言辭懇切,拳拳之心盡表。
一席出,大殿靜。
這翁顏漱的事少有人提,提了多是尷尬,薛融瞥了眼面掛笑意的簡書同,轉望寶座之上的魏帝,這也是眾官所擇的動作。
「咳咳咳,咳咳。」頭頂天子金冕,腳蹬盤龍絲履,身披金龍皇袍地魏帝此時正斜靠著一旁的黃金布裹的枕靠,支起身子已是費力,面色咳得青,底下一個太監近侍跪捧著一個嵌了七寶珠玉地金痰盂頂著。一旁伸過一只綿白柔若無骨的宮女的手,正小心地執著鮫綃絲帕替拭去嘴邊污漬。
魏帝面色混濁,咳得凶狠,周身彌漫沉沉老氣,如日昏西斜。大殿上等候聖意的眾人低頭無聲地交換眼色︰
這龍位,怕是不久就要迎接新主子了。
魏帝得了喘息,另一個近侍小心地扶正魏帝倚著龍椅背,簡書同得了間隙,上前一步,恭謹︰「皇上以為如何?」
「翁顏……什麼的?」身旁的親信大太監王邯走近一步悄聲補充,魏帝道︰「啊,就是那個翁二,他怎麼了?」嗓音啞嘔難听,老色蒼蒼。
「翁將軍在蒙山郡招民兵,築長城,使百姓安居樂業,異族不敢來犯,有功。」簡書同一揖,簡述。
「啊,那做得不錯。北夷早前便太是猖狂了,好,好!」魏帝講話帶了上年紀人的叨嘮。
「翁將軍勞苦功高,兒臣此次入京斗膽為將軍求賞,回調入京。」太子依舊跪地,雙袖合而高抬︰「翁家數代盡心為國,翁老將軍年事已高,體況大不如前。懇請聖上惦念將軍戎馬半生。成全其留子膝下地心意……」
「咳咳,咳咳咳……」突如其來地咳嗽打斷了太子的敘述。這一次咳得可比前兩次還要厲害,魏帝頭眼昏花,直不起身子靠著宮人的手,嚅說︰「既然治理得好,那就繼續治著吧。你既說他辛苦,段統領——」
京畿重兵禁軍四營統領段少荃上前一步跪地道︰「臣在。」聲勢虎虎生威。
簡書同豐姿依然的皮面上,微起了一絲笑褶。
薛融靜著。不語。時局未挨到該他動作。
「你手下可有適宜人選?」魏帝問得有如打謎,殿上里外除了少數人心如量秤外,皆是一片茫然。
段少荃略為思忖,道︰「玄武營副統領武成卓在調職入京前曾在西北天水郡為軍統,戍守十年頗有經驗。」
「那就調去蒙山郡吧,協力翁將軍把那里治好才得回來。」魏帝頓了半刻,又道︰「翁三長任京都府尹,在京城也能代為為翁老將軍盡孝,無妨。既然民治久安。不如明年的賦稅上調三成吧,能讓國庫豐盈也算對得起大魏朝的兩位將軍辛勞。」眾人齊齊跪下,唱道︰「吾皇英明。」
百官稱頌聲勢如洪。久久盤旋于金龍四柱的大殿之內,鼓噪耳膜。
太子地臉色黯如死灰,他原本是一片好意不忍見朝廷肱骨之將軍流落偏地戍守,沒想到進京直言地結果除了帶去一個盯梢的,還加重了一方百姓三成地稅賦。
三成稅賦足以讓好不容易稍有起色的蒙山郡百姓生計再重新跌回掙扎于溫飽殘存的苦苦。
回想起那十多年間儼然成為他第二故鄉的張張父老鄉親,兵士家眷的臉,司徒覺得自己實在罪責深重,竟累得一方百姓。
魏帝雖老朽。心思卻猶在。
為君之道,擅權之術,多年洗練,哪怕是朽朽老哉都沒得輕易落下。
薛融瞥了太子一眼,心有惻然,因為他已經知道余影太子此次入京,定不可能再有活數。
自古君王最忌擁兵自重。最諱功高蓋主。這兩樣哪怕沾了些邊。都是大大的忌諱。翁家的遭遇有一半是他人推波助瀾,魏帝有心縱容成全。簡書同為師只教了薛融這些。薛融此刻卻更加認識到︰所謂地君王,便是,哪怕要親手自毀長城,陷忠臣良將于寒微,陷黎民百姓于水火,也總好過王朝一朝傾覆,死無尸全的隱患威脅。早作盡除。
太子入京城之後第一件做的是安撫翁家。
于情于理都是正確,放入他地處境,卻是為過于仁德,過于正直,統統輸在了太過孱弱。
十六年遠離了權力的中心,磨礪成了個好官,好將。而周圍虎狼環伺,用以魏帝狡詐剛愎一世的君王之則去衡量,作為儲君,司徒敗了。
薛融心中有所感嘆,輸家已定,那贏家呢?他轉身,端詳起簡書同那線條俊雅的側面。布景是金鑾殿,瓊紗幕映襯,將簡書同與不在此的地另外幾人做著辨析,他不確定是誰,或者是誰和誰。
不過,他卻很確定︰一定會有他薛家,他薛融,在其中。
「說得翁府尹翁大人,臣這會兒有一道喜事需煩勞聖上。」出列立于大殿正中的是名不見經傳的位驍騎營小統領,我們可不陌生。
管之素當過一陣子二等兵,這會兒仰賴貴人,一躍擢為驍騎營右分營的統領,隸屬驍騎營統領唐曲麾下。剛從薛鏡那領了板子養著傷地日子還未過去,擢升旨意便下了來。
管之素著的是武將的輕甲,面上不乏興奮得意。只見他揚聲道︰「翁大人時年二十過五,尚無婚配,這在我大魏朝中實不多見。」
殿內氣氛有所松弛,不少官員交頭接耳,都有所耳聞,其中不少還有過不少遣了媒人去說與被客氣勸回的經驗。
魏帝也是一笑,抿上口清肺的蜜糖雪梨甜湯漱口︰「也有所耳聞。」
管之素繼續︰「翁大人為京畿戍衛竭心盡力,以至于耽誤了自己的婚配,實在是忠心為國啊。這樣的優秀卓杰地才俊,應配得一等一地佳人尚與才是。」
平日翁顏淵打理得京中各方井井有條,眾人每回遇事倒也都心服,也不禁感嘆,有幾個已經起意要爭為自己家女兒或是孫女謀得些福利。
魏帝有些動容,問︰「誰家的女子能配得上呢?」
禮部侍郎管晦心有意,見那管之素現于大殿之上突然開口,暗道不妙,幾番猜度猶豫後才欲出言,已是不及
「管家二小姐管吟薇聰敏秀慧,姿容儀表皆為上選,且熟習禮儀,頗有大家風範,可配。」管之素搶先接口,說辭齊全地美言稱頌一番,洋洋灑灑,將其它還來不及出口的朝臣俱憋了回去。
眾人少有贊同,口上卻不得不唱和︰畢竟這兩家也算是如今不可多得的,門當戶對。
管家的女兒若還不要,皇家無適和公主乃至郡主,四家中也無其他適齡女薛鏡寡居,背了個三品誥命的「靖國公夫人」的遺孀頭餃,自是此生此世都不可能改嫁的,一般的世大夫家沖著「翁家三公子」的頭餃,說媒的早早踏破翁家門檻,翁顏淵如果還不想娶……
他到底想要什麼樣的妻子?
這周要趕火車……29日更。之後長長地大段翁三的戲,害我寫得一時錯覺他才是男主……我要看薛融阿薛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