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儒生神態之間對高尚有說不出的佩服,他輕嘆了一聲說過︰「而做為安祿山手下第一謀士的高尚,真是智謀過人,他眼見大唐江山在殿下的整治下,日漸煥出新的盎然生機,如果再任由殿下繼續無擾無憂地繼續勵精圖治,那麼自己的君主就怕再無出頭之日了。因此,他令渤海第三代國主大欽茂,傳言要聯合諸多國族合力以圖自治!大欽茂因國力孱弱,兼之深知安祿山的陰狠強大,自己身在安祿山的羽翼之下,不敢不從。這樣一來,如果殿下下令平盧,出擊渤海,則安祿山趁機增軍兵添軍資,實力暴長,進可與殿下抗衡,退不失為一方之主!高尚也料想到,以殿下文韜武略樣樣皆通的不世雄才而論,或許不會就近遣派平盧軍鎮出兵。而一旦殿下如此選擇,就絕不會委一軍之將遠伐渤海!因為在道理上說不過去殿下為何要舍近求遠,舉目滿朝武官,除了老將王忠嗣外,再無聲望名位在安祿山之上的將軍了!而王忠嗣身領嶺南五府經略使,隔山差水更不可勞兵傷財地前往渤海,所以殿下只能親身領兵前來。而殿下只要親身前來,高尚就會驅兵設計阻住殿下的退路,而後就會連結奚、契丹、室韋和靺鞨等各族兵將,大概二十余萬的兵力,先擒俘殿下,再挑動忠、永二王爭位自立,使大唐朝野陷入混亂!然後,安祿山便率軍南下,攻略整個大唐江山!當然,殿下還可以選擇按兵不動!但殿下若是真的如此,這安祿山也就理所當然地肩負起平定渤海的責任。可以應當所份地要兵要糧要軍械要銀兩!」
這儒生略微停頓了一下,輕輕地潤潤嗓子,然後繼續說道︰「所以,高尚精心所設的這個計謀。不論殿下如何應對渤海之事,安祿山都會獲得巨利!然而,殿下明知安祿山包藏禍心,心有不軌。卻猶然親來,卻更是最不當的選擇!要知道現在的大唐皇族,再沒有一人的才智能勝得過殿下,可以說殿下一身肩擔著大唐萬千黎庶的福祉,怎能如此輕涉險地?而草民深為贊同殿下地兩句名言——‘位卑未敢忘憂國’及‘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因此,草民在推知其中因果以後,甫一得知殿下東進,便由薊州一路尋蹤而至,以期可呈諫議于殿下!卻不料殿下軍旅神,將及萊州,草民才得見遇王師。無人引進之下,便不揣冒味地佯哭作聲,以求驚動殿下!草民妄悖之處,還望殿下恕罪!」這儒生言罷,躬身求恕。滿帳將佐卻隨著他的話語都陷入了深思。
思想著這儒生的言語,我心中不覺一動,薊州地屬範陽軍鎮的東北邊緣,處在範陽與平盧兩大軍鎮之間,他到底是誰?怎麼能把高尚的狡計推演的這麼透徹?心念轉動。一看眼前這不亢不卑形容鎮定的儒生,我溫言問道︰「不知先生尊姓大名,由何推知其中的奧妙?哦,先生勿罪!因為涉及軍旅行止取舍,本太孫不得不慎重一二!」
這儒生微微一笑,躬身答道︰「草民豈敢!草民員俶,天策府長史李泌乃是草民的表弟。至于草民如何推出其中的玄機,卻是因為‘大嚼鐵’!」聞言我心中一震。哦,原來他就是一生侍五帝的名臣員半千的後人,于二十年前全國「神童」、「才子」選拔會中,舌戰群儒、全無敵手的員俶員清之!想當初在收攬李泌之後,我就曾要通過李泌再招攬于他,卻一直沒有得到他的音信,沒想到他竟然隱居在邊庭薊州!不過,「大嚼鐵」又是什麼意思呢?
員俶見我滿面疑惑地望著他,心知其中的原故,便把其中的玄機緩緩道來。原來,安祿山有個寶刀,乃是當今聖上玄宗皇帝所賜,這柄大刀乃是京都長安的武庫里,珍藏的鎮庫兵器之一,據武庫的書冊記載,乃是貞觀年間大將侯君集平滅高昌時得來的寶刃,又長又寬,當真是削鐵如泥。後來,侯君集謀反被誅,這柄寶刀便一直封存在武庫里。一年前,把它賞給了安祿山,安祿山見它如此地鋒利,便為它取了個「大嚼鐵」的渾號珍藏起來,從來不輕易把示給人看,而且,近來安祿山自覺自己的視力越來越差,惟恐身邊有人暗算自己,就將這柄「大嚼鐵」取了出來,掛在自己的床頭之上。
而安祿山因為自己的視力越來越差,就命人召請了一位外號稱作「活倉公」的名醫,來充作侍醫專為自己治病。這個活倉公說安祿山身有內疾而不是眼疾,安祿山大怒不信,以大嚼鐵的刀身重拍活倉公,就要斬殺活倉公。適逢高尚入室議事,高尚欽敬活倉公的醫術名聲,再三勸安祿山一試活倉公的藥效再說,安祿山當然對自己的第一謀士言听計從,便放過了活倉公一命,接受活倉公的治療。七、八日下來,安祿山的視力雖然大有起色。然而,安祿山每次都對著藥盞暴躁而不耐煩,時常以大嚼鐵的刀身重拍活倉公,說是藥三分毒!怎麼讓人天天抱著藥盞?大罵活倉公存心要暗害自己,自己早晚要用活倉公的血喂養他大嚼鐵的殺氣!
活倉公當侍醫半個月下來,不但身上布滿傷痕,還整天擔驚受怕,在精神和**上倍受大嚼鐵和它主人的折磨。終于,他尋著個時機逃了出來,為了躲避安祿山派人搜拿,特地跑向長城以外的饒樂都督府,想等避過風頭再繞道回歸大唐內地。卻在薊州的莫扎山中,遇到了隱居于此的員俶員清之。在受到員俶的熱情款待後,驚魂甫定的活倉公把自己的遭遇泣訴了一遍。而員俶早就知道安祿山的不臣之心,聞言之下,詳細地詢問了活倉公在安府半月來的所見所聞。活倉公自是沒有一點隱瞞地說了出來,而員俶就從許多的枝枝葉葉間,推知了安祿山和高尚的計謀。由此,員俶從離開了多年的隱居之地,想要把所知的事情上報朝廷,卻于路途之上,得知我加以體察民情的理由,領兵向渤海,便循途追來。
听罷了員俶的講述,這時再看員俶滿身的風塵,我暗暗心感。當下,我略收心神,向分立左右的將士們,緩緩言道︰「眾卿以為我軍該如何應對?」朱信東當先躬身言道︰「如今我軍已至萊州,渡過烏湖海,過了卑沙城,就是渤海國的地境,可說是一水之隔,一日可至,如果就止而退,著實可惜啊!」
驃騎將軍程開芳也躬身進言道︰「末將以為左將軍言之有理,如今我軍千里疾奔襲,在無人知道我軍已至之際,正可兵臨城下,攻其不備,或可一戰而勝!只要我軍據守住卑沙城,待得安祿山反應過來的時候,我軍已退出平盧、範陽邊界!這樣既破解了高尚其人的計謀,又不勞而無功地掃平渤海,而後再整軍與安賊對峙!殿下以為如何?」驃騎將軍程開芳的想法是不錯的,不過太過于一相情願了!
我把目光投向未一言的高適。高適自隨軍東進以來,一路頗為沉靜,我想作為當今名士,又是名傳後世的一方大員(節度使),應當有自己獨特的見解。高適感受到了我征詢的意味,便恭聲說道︰「以臣看來,安賊既如此布署,不論我們是否進退,絕對已然不再雌伏,因劍南兵強馬壯!既是殿下嫡系,一時又再無吐蕃、南詔方面的困擾,不若一邊征調劍南精兵往潼關,同時扼守住卑沙城,對渤海出閃電攻襲,一邊使人令各地州府集結兵力,準備好御守之勢!如此,一者,由于嫡系部隊中控潼關,佔下了先手,既守防賊兵,沖擊長安,又可在委危急時兵增援我們;二可阻滯安賊所間的進程;三者,正如前將軍和驃騎將軍所言,不至于勞而無功!」
我點了點頭,想了想,又問向員俶道︰「不知先生有何應對之策?」員俶滿是風塵的臉上,一片恭敬地言道︰「殿下能如此集思廣益地不恥下問,草民真是萬分欽服,草民以為這位大人的應對之策已經是頗為周到!不過草民有一得之愚︰渤海與黑水雖是同族卻相為世仇!前者,在大武藝時,渤海曾大肆擴張,屢屢侵掠黑水國及鐵利、拂涅和越喜等部,而黑水國也因此北遷,以至于雖名為大唐屬國,卻不得入朝使貢于長安!現在黑水及鐵利、拂涅和越喜等部急欲乘渤海勢虛之際,掠地劫財,奈何有安祿山充當渤海的靠山而止。如今,殿下不若派一機變之士,攜帶可博信任的信件,與黑水國商談,許以渤海財物,借此以夷制夷,南北夾擊渤海。如此,當可盡掃平渤海,並可利用黑水及鐵利、拂湟和越喜等部族的兵力牽制安賊的兵力!」
員俶此言一出,我心中大喜,連連稱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