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天司祿府的途中戰傳說一直悶悶不樂。
小夭忍不住道︰「天司命的人一告訴我這件事我就知道這絕不是真的你不必放在心上。」
戰傳說苦笑一聲道︰「你當然知道這是假的我是與你一道進天司命府的而天樂公子卻聲稱是天司殺府又說天司殺受了重傷……」
小夭道︰「破綻太明顯了所以我都覺得沒有必要為戰公子你辯解了。我倒想看看天司命府的人能掀起什麼風浪——結果他們讓我失望了。」
她有意的輕描淡寫讓戰傳說不由啞然失笑心情也略略輕松了些便道︰「你好像希望我惹上更多的麻煩才好。」
小夭輕聲道︰「總之無論如何我永遠相信你也支持你。」
「若是我真的錯了或者我成了一個惡人呢?」戰傳說見她說得認真就與她開起了玩笑。
小夭平淡而肯定地道︰「當然還是支持你。」
「為什麼?」戰傳說有些好奇地道。
「就算你成了一個魔道中人在我看來你也是一個好的壞人。」小夭道。
「哈哈哈哈……」戰傳說大笑道︰「竟還有‘好的壞人’這種說法麼?」想了想又有些感慨地道︰「的確我應當是既成不了魔也成不了神的最多我只能成為一個妖吧。」
小夭咯咯而笑戰傳說卻是一臉嚴肅小夭好不容易才止住笑喘息道︰「你……你……是妖……?」
自殞驚天遇害後她還從未如此開顏笑過戰傳說心道︰「但願她能一直這樣開心才好。」
小夭的笑讓戰傳說心頭的陰郁一掃而空他道︰「天司命說冥皇欲授我比皇影武士更高的權位你說比皇影武士更高的權位會是什麼?總不至于成了雙相九司吧?」
小夭想了想道︰「對了冥皇一定是想將香兮公主嫁給你。香兮公主的夫君地位當然在皇影武士之上。」
戰傳說笑道︰「有理有理怎麼我就沒有想到?听說香兮公主是傾國傾城之色啊!」他自十四歲之後的記憶為一片空白對男女之情似懂非懂反倒沒有了大多的拘謹又一心想讓小夭開心些便有些信口開河了。
小夭的神色卻黯淡了她的目光望向了別處道︰「香兮公主若見到你恐怕也會對你有好感的。也只有她那樣既有尊貴的身分又十分美麗的女人才配得上戰大哥你了。」
戰傳說察覺到小夭神色的變化隱隱明白了什麼。小夭那淡淡幽怨的模樣實在是讓人憐愛戰傳說少年心性忽起忍不住逗他故意嘆了一口氣道︰「可惜冥皇已將香兮公主下嫁給盛依之子盛九月了。」
小夭的肩頭微微一顫她望了戰傳說一眼隨即又飛快地移開了目光道︰「戰大哥就從未考慮過與身邊的女子……相依相伴麼?」
「身邊的女子……?」戰傳說怔了怔。
「比如……爻意姐姐。」小夭道︰「你與她實在很般配的爻意姐姐她既聰明又美麗。」
戰傳說見她說的認真也不與之分辯心中想到若爻意知道異域廢墟是木帝威仰的後人該是何等的驚喜?先前她一直希望能與自己一同前往荒漠中的古廟現在看來這一決定其實是頗有道理的那座古廟十之**與異域廢墟有聯系這也就等于說有可能與木帝威仰有聯系——盡管這樣的聯系也許是非常間接與不明顯的。
……
戰傳說、小夭回到天司祿府時天司祿顯得很是高興即便吩咐人準備宴席要為戰傳說接風洗塵。其實天司祿對戰傳說的態度最終還是取決于姒伊對戰傳說的態度姒伊重視戰傳說他就不能不重視。
天司祿的熱情讓戰傳說略略放心推測天樂公子應該沒有把天司命府中生的事散布開來否則天司祿就應該對他有所疏遠了。
天還沒有黑下來宴席便開始了。這時戰傳說、小夭皆已沐浴更衣過了心情也因此而輕松了不少。此次祭湖之行可以說是有驚無險只是戰傳說的臉上添了一道傷痕但血影阻止得很及時那道傷痕並不長亦不刺眼。
姒伊、物行、爻意當然也應邀入席了這一次天司祿宴請的人比戰傳說初入天司祿府時的人還要多有幾人是戰傳說從未見過的其中一個總顯得滿不在乎的年輕人引起了戰傳說的注意。在席間天司祿是地位最高者所以眾人多少有些拘謹即使是說笑也是極有分寸惟有那年輕人卻談鋒甚健可以說是夸夸其談口若懸河在座的除了戰傳說、小夭、爻意、姒伊之外其他人都比他年長但他卻毫不內斂很快便喝得微醺了借著酒意那年輕人越有些輕狂了。
戰傳說暗自猜測這年輕人一定大有來頭也許又是一個如天樂公子那樣可以出入禪都豪門的豪強子弟天司祿等人一直稱此人為巢由公子對這巢由公子言行無狀之處都是視若無睹並不與之計較。
戰傳說正在揣摩那巢由公子時巢由公子的矛頭竟指向他了。
巢由公子端著一杯酒腳步踉蹌地走到戰傳說席前笑容可掬地道︰「自古英雄好酒色戰公子身邊已有兩位絕色麗人這‘色’字自然是佔了卻不知戰公子對酒有何見地?」
戰傳說暗自皺了皺眉心道好酒色者還能稱為英雄嗎?
這時席間的人都望著他與巢由公子有部分人分明是帶著要看一出好戲的神情。看樣子巢由公子這等不羈之舉禪都人已是司空見慣了。如今戰傳說自與天司殺並戰勾禍並成為天司殺府座上佳賓之後他在禪都已頗為知名了旁人不知他與冥皇之間的過節都以為從此戰傳說攀著天司殺這棵擎天大樹很快就可以飛黃騰達了所以難免對戰傳說有些妒忌。現在禪都最難糾纏的巢由公子找上了戰傳說不少人便抱著要看一出好戲的心態。
姒伊淺笑不語天司祿則是饒有興致地望著巢由公子並不制止他的態度與他既是年長位尊者又是宴席的主人的身分很相符試問有誰宴客時不希望能熱鬧些呢?巢由公子雖然奇談怪論卻也是並不過激而且此人給禪都人的印象一慣就是如此若是巢由公子一本正經恐怕反而讓人大大吃一驚了。
戰傳說道︰「在下自忖稱不上什麼英雄恐怕也沒有人會認可我是英雄所以巢由公子此言用在我身上並不合適。」
巢由公子不以為然地道︰「戰公子太客氣了現在天下安寧要出個大英雄就很不容易了你總算曾力戰勾禍也算是個人物了又何必掃了大家的興?」
旁人隱忍不笑爻意卻忍不住了她這一笑滿室生輝眾人不由都呆住了。
戰傳說也是哭笑不得心道你這是捧我還是損我?不過他對這樣的聲譽的確不太在意當然也不會為巢由公子的話生氣當下以退為進︰「想必巢由公子對酒頗有見解吧?」
「這個自然。」巢由很認真地道︰「酒就是無。」
戰傳說一怔。
眾人也為巢由的話所吸引了雖然明知巢由所說的多半是似是而非的奇談怪論卻也很想听听這酒怎麼會是「無」。
戰傳說道︰「願聞其詳。」他心想多半是巢由在故弄玄虛。
巢由將手中的酒杯湊向宴席上的燭火那酒頗烈遇火即燃晶瑩的酒杯中跳躍著一團幽藍色的火焰煞是奇觀。巢由望著那團火焰道︰「當這團火滅了的時候這杯中所剩的就是無色無味的水了我們所飲的是水嗎?當然不是那就是這團火麼?似乎也不是。大醉之後我們有時憂愁好像飲下的是憂愁;有時卻激昂似乎飲下的是慷慨激昂之志。區區一杯酒何以能承載如此多的東西?非也非也!人皆以為酒能助興其實‘興’本就已在自己心間譬如這杯酒無色無味但誰若將之喝下卻一樣可以讓他或是憂愁或是歡喜因為他相信這是酒。如此看來酒其實就是‘無’它本是無若你希望它是憂愁它便有憂愁你希望它有慷慨激昂它便有慷慨激昂。這就是所謂‘萬事皆賴于我’的真諦了。」
一番侃侃而談後有好事者便為巢由公子大聲叫好連稱「高論高論」。其實是否真的是高論又高在哪里並無人細究。
卻有人嗡聲嗡氣地道︰「我卻是不信。」
戰傳說好奇地向說話聲那邊望去看到的是一個粗粗壯壯的漢子大手大腳濃眉大眼皮膚黝黑若炭。
巢由搖頭嘆道︰「掃興掃興。」慢慢地向那人走了過去戰傳說看出巢由有不俗的武學修為不由的為那漢子捏了一把汗。
巢由走到那人身前有些不滿地道︰「你不信麼?」
那漢子耿直得很道︰「自是不信。」
巢由便道︰「那我就讓你心服口服。你說今日你的心情如何?」
那漢子道︰「我孔大孟今天剛喜得貴子當然是開心得很。」
戰傳說暗道︰「你既人逢喜事又何必要與這巢由公子相執拗呢?由他信口開河便是了。」
巢由點了點頭道︰「那麼你若飲下這杯酒就會更開心你信或不信?」
「不信。」那孔大孟毫不猶豫地道。
巢由哈哈一笑環視眾人之後對天司祿道︰「煩請天司祿大人做個明證我讓老孔喝下這杯酒後若他未更覺開懷我便輸與他十張金葉若是他輸了就得罰酒十杯大人意下如何?」
天司祿笑道︰「本司祿願為你們做個明證。在這麼多佳賓面前巢由公子也定會守信的。」
巢由道︰「這個自然!」轉而對孔大孟道︰「若你贏了那十張金葉算是給你兒子的見面禮吧。」
說著就笑吟吟地將手中那杯酒遞了過去此刻杯中的火焰已滅。
孔大孟伸手就欲接過忽又縮回手去瞪著眼道︰「喝下這酒杯後我是否更開心又如何斷定?」
巢由胸有成竹地道︰「我自會問你只要你親口承認那便是了。」
戰傳說心道︰「休說孔大孟不可能真的會感到更開心就算感覺到了他只要一口否定那十片金葉就贏定了。」
孔大孟大概也是這樣打定了主意毫不猶豫接過那杯酒將之一飲而盡隨即穩穩當當地坐著看樣子是在等著巢由問。
巢由卻不急著問他而是背轉過身對侍立一旁的侍女道︰「備好十杯酒。」
侍女剛答應一聲忽聞「撲哧」一聲有人先聲笑了循聲望去笑的赫然是孔大孟!此時他正以手用力地捂著自己的嘴卻仍看得出他是一臉笑容。
眾人見這情形都覺得既驚訝又好笑。
孔大孟的雙眼都眯了起來然後整個身子都開始抖動起來幾乎就坐不住了他不由將手按在長幾上長幾上的杯盞碗碟也不住地跳動響成一片。
終于孔大孟再也忍不住了他松開手哈哈大笑起來直笑得前躬後仰樂不可支。
天司祿身邊的獨狼是個性格陰沉、不苟言笑的人他自己不喜言笑似乎也不願看到別人開心戰傳說初進天司祿府時就幾乎與這個獨狼生沖突幸好當時姒伊三言兩語巧妙地化解了。此時他見孔大孟如此模樣不由皺了皺眉沉聲道︰「孔大孟!」
孔大孟並不是天司祿府的人卻是天司祿府的客人不過此人地位不高獨狼是天司祿府的紅人也不怎麼把孔大孟放在心上竟直呼其名了。
「孔大孟?」孔大孟微微一愕就在眾人以為他要恢復過來時他卻笑得更不可收拾了好像「孔大孟」這三個字也十分有趣般。
巢由這才笑道︰「老孔你是否很開心啊?」
「哈哈哈……哈哈哈……我實在開心得很啊……」孔大孟一邊笑一邊模著眼淚。
「那是否比原先更開心了?」巢由又道。
「我比原先更高興啊……我有兒子了……哈哈哈……」孔大孟抓起一只茶杯想要喝口水卻因為笑得太厲害了杯子與牙齒踫得「咯咯」直響茶水都濺了一地。
巢由這才上前拍了拍孔大孟的肩道︰「老孔你輸了請將十杯罰酒喝了吧。」
孔大孟竟慢慢地靜了下來他有些赧然地看了看眾人不好意思地道︰「諸位見笑了……奇怪……剛才我實在是開心得緊……」
眾人哄堂大笑。
孔大孟老老實實地把十杯罰酒都喝了卻也未顯醉意。看來他的酒量並不差也不知怎麼方才就那麼失態。
眾人都知巢由一定是做了什麼手腳但他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做的手腳卻無人現當然也不好說什麼。再則就算巢由做了手腳他也沒有什麼惡意只是博眾人一樂而已。
小夭卻想︰「那孔大孟與巢由會不會是事先便串通好了的?」
天司祿道︰「巢由公子關于酒的高論實在是讓人耳目一新難得諸位這麼高興今日又有小夭姑娘平安月兌險、逢凶化吉這樣的喜事諸位理應痛飲一番啊。」
「據我所知這位小夭姑娘就是殞驚天的女兒殞驚天曾被收入黑獄天司祿大人為罪臣的後人月兌險而慶賀就不怕聖皇怪罪嗎?」一個冷冷的不協調的聲音忽然傳入眾人耳中。
大堂內頓時靜了下來落針可聞。
天司祿的目光投向了說話人所在的方向說這番話的是一個削瘦的中年人就在戰傳說的對席。
天司祿道︰「這個嘛……季先生就不必多慮了殞城主雖然曾入黑獄但本司祿仍覺得他不失為人中俊杰何況此事與小夭姑娘可是毫無關系。」
「你……!」那削瘦的中年人微微動容看樣子他似乎沒有料到天司祿會這麼說。
「本司祿知道季先生是地司殺大人身邊的紅人比地司殺大人的三大刑使還得寵信但在本司祿眼中既然都是司祿府的客人就無所謂地位高低之分平日縱有恩怨也不應壞了大家的興致。季先生是客小夭姑娘也是客。」
這樣的話已是很不客氣了。
那削瘦的中年人竟然是地司殺的人地司殺曾領二百司殺驃騎直闖坐忘城乘風宮結果卻被殺得大敗地司殺是只身回到禪都這被地司殺認作是奇恥大恥從此與坐忘城算是結下了不解之仇。那削瘦中年人既然是地司殺的人對小夭持這樣的態度倒在意料之中。讓戰傳說有些意外的是天司祿竟可以為小夭而得罪地司殺的人。
尤其讓戰傳說意外的是天司祿對殞驚天的評價。對殞驚天被禁押黑獄一事無論心頭真實的想法如何至少很少有人敢公然宣稱殞驚天無罪錯的是冥皇。換了天司殺這麼說戰傳說或許還不這麼驚訝但天司祿給戰傳說的印象一直是比較軟弱他怎麼敢在大庭廣眾下說出這樣的話?
那削瘦的中年人緩緩地站起身來道︰「天司祿大人好像不太歡迎季某季某方才是好心提醒大人既然不肯听季某也不勉強。地司殺大人那邊還有事季某先告退了。」
天司祿淡淡地道︰「季先生有事本司祿就不多留了送客!」
天司祿竟沒給地司殺府的人留一點情面!
……
季姓的地司殺府人雖然拂袖而去了但他這麼一攪席間的氣氛就再也沒有先前那般輕松熱鬧了最後草草結束。那巢由公子對酒有一番奇談怪論但酒量卻並不十分的高明他是惟一一個喝得酩酊大醉的人幾人將他扶下時他猶自笑言︰「酒……就是無……我巢由公子想醉它就……就是醉……」口齒吐詞卻已不清了。
人散去了大半姒伊方盈盈起身面向戰傳說這邊道︰「听說戰公子曾遇到天樂公子這巢由公子就是與天樂公子等人一起被稱為禪都七公子的人物他們可都是有身分的人。」
戰傳說回到天司祿府後還從未與他人提及被誘人天司命府的事沒想到姒伊卻知道他遇到過天樂公子的事。戰傳說深為這劍帛女子的神通廣大而吃驚但不知她是否知道有關木夫人木伶的事?
戰傳說口中道︰「看來我與禪都七公子還真是有緣。」
心中暗忖自己一日間遇到禪都七公子中的其中兩人不知是巧合還是其它什麼原因那天樂公子鬼詐陰險巢由公子與他並稱禪都七公子自然是同道中人。如此看來席間他對自己大談「酒就是無」看似輕狂不羈其實另有深意?
戰傳說、爻意、小夭、姒伊、物行一同往外走時姒伊道︰「據說巢由公子在禪都七公子中是最出名的他如此有名倒不是因為他的武道修為最高而是因為他常有出人意表的言行舉止。」
戰傳說笑道︰「這一點我們倒是領教了。」
姒伊也笑了笑道︰「但如果僅僅把巢由公子視作輕狂之徒倒真是看走眼了其實他的‘七情六欲訣’就是很高明的武學修為。」
「七情六欲訣?」戰傳說重復著這一獨特的名稱想起了什麼道︰「難道……?」
姒伊接過他的話頭道︰「不錯孔大孟莫名狂喜應該不過是巢由牛刀小試罷了。」
戰傳說不由沉吟不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