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武俠傳 第一卷、組盟 第六十一章、六郎

作者 ︰ 苦齋

一燭孑然,屋外山風呼嘯,屋內卻是靜謐悄悄。

明月雙目凝著竄動的火苗,十年的寂修,心已如止水,但親睹伊人容顏,相見不能相識,情何以堪!往事抑制不住地奔來,一幕幕浮現眼前︰

漆黑的夜晚,皇宮齊雲樓大火燒的半個蘇州城通紅。

一個幼稚孩童哭喊著,掙扎著,要往火堆中去。

「媽媽……媽媽……」

「六郎……」明義緊抱著掙扎哭喊的他。

「媽媽……媽媽……」

「六郎……給主母磕頭……咱們走!」

「我不走,我要媽媽,我要和媽媽一齊死!媽媽……」孩童哭喊著,掙扎的愈加厲害。明義听著沖天的喊殺聲,不再猶豫,出手點了孩童的暈**,伏地沖著劇烈燃燒的齊雲樓磕了三個頭,道︰「主母放心,明義粉身碎骨也保得小主公安全出城。」擦去淚水,將孩童縛在背上。

徐達的大兵已經殺進宮中,紛紛叫嚷︰「張賊的婆娘###了!張賊的婆娘###了……」眾兵丁涌過來,萬千兵馬,一條血路,明義護著幼主陷陣而出。

明月長長嘆口氣,緊閉上眼簾,耳邊似乎依然有慘烈地殺聲,眼前卻仍是一燭孑然。浪跡天涯成長地艱辛,卻讓他遇見刻骨銘心地愛人︰

「六郎……」

難道嬌兒沒忘記我?明月撫起衣袖,撫摩著龍身,眼前仿佛看到一個紫衫姑娘彎著腰,雪白的額頭微微滲出汗珠,柳眉下的秀目透出些緊張,縴細的手指捻著紋針,刺一下便問︰「疼嗎?」

「不疼。」

「真不疼嗎?」

「真不疼。」

紫衫姑娘終于刺完,將丹砂涂在刺處,又問︰「這樣也不疼?」

男子笑道︰「不疼。」

紫衫姑娘用軟巾擦去丹砂,一條蜿蜒氣勢磅礡的金龍,鱗爪踏霧,雲身隱現,穿雲昂的龍頭因為點楮龍威大,氣韻生動,真若騰雲飛去一般。

紫衫姑娘不禁有些出神,輕聲道︰「你身上為什麼紋這條龍啊?」

「小時侯母親紋的。」

「當初怎麼不點楮?」

男子笑了笑。

「你笑什麼?」

「我說了你別生氣。」

「誰和你生氣。」

紫衫姑娘推開窗格,窗下一潭碧水,半池綠荷,三兩只紅頸鴛鴦嬉水田田荷下。

「母親說……等我成家才可以點楮。」

紫衫姑娘雙手支頤,眼光似盯著荷下鴛鴦戲水,可耳後淡淡地酥紅泄露出內心的羞怯。

男子瞧著她的側臉,低聲道︰「嬌妹,我……我……去求婚,會不會被拒絕?」

綠的荷葉上飛來一只通紅的蜻蜓,在空中微微一凝,落在葉盤上,倒象綠絨裹著的紅瑪瑙,日頭下閃著火辣辣地紅。

「你害怕就別去。」紫衫姑娘頭也不回地跑走了。而當日的傍晚,這個青年懷著怎樣的激動、怯然的情懷去求婚。

連府半山堂半依山半臨一池清荷,飛檐斗角,四面開窗。堂上張燈結彩,擺了一桌豐盛的酒宴,淮揚名菜、珍饈羅列,撲鼻的酒香稱出主人招待的誠意和堂上的喜氣。

連世如點頭微笑道︰「只怕小女性子拙劣,要賢佷委屈了。」

青年「撲通」跪倒︰「岳……父大人……受小婿一拜!」眼淚奪眶而出,喜極而泣。

連世如哈哈大笑,將張六郎攙起。

莫人杰笑道︰「連大人,我們適逢其盛,您窖藏十六年的女兒紅,還不讓連瀅嬌小姐取出,替金龜婿斟上。」

托盤上的那壇酒,是江南人家女兒呱呱墜地時窖藏的,等待迎親的嗩吶聲響起,才開壇飄香,因此有個極雅極詩情的名字女兒紅!

連瀅嬌換了身嬌艷桃紅的裙衫,可縱是天下最嬌艷的桃紅又怎及她臉上羞紅的一點。橙紅的酒液溶著萬千的女兒情,注滿了青銅的酒樽,連瀅嬌潔白顫抖的素指端起,那是再也不敢看情郎一眼。

連世如笑道︰「六郎,喝下這杯酒,瀅嬌就托付你了。」

張六郎凝著連瀅嬌秀目,身子抖,顫聲道︰「有六郎在,絕不會讓嬌兒妹受一絲一毫的苦。」

「老夫相信你!」

張六郎接過樽中女兒紅,一飲而盡。

連瀅嬌再也掩飾不住羞意,疾步出閣。

眾賓客歡笑著,「 ……」震地的雷聲,披天蓋地的暴雨陡然降臨,震散了滿桌地喜氣,震醒了痴心的人。

閃電在雲層中飛竄,雷聲一個接一個滾落,傾盆大雨如注般澆的瓦面山響。堂上燭火明暗搖晃,將眾人面目映得一陣青一陣白。

張六郎月復如刀絞,掌心的青銅酒樽被捏碎,樽座「當」地墜在地上,骨碌碌滾開。心房有如萬千根毒刺穿透,興奮而漲紅的臉龐瞬間慘白,鬢角滴下水來。

「你們……下了什麼毒?」

「二郎神,你殺人如麻,我們替天行道,度你上西天。」

張六郎冷笑連連,但他倏地停住笑聲,瞪著連世如,慢慢道︰「我……不信嬌妹會害我……一切……一切是你主使的!」

連世如向後退一步,道︰「不要痴人說夢,嬌兒怎麼會看上你這個魔頭。」

閃電劃過黑夜照徹天際,張六郎顫抖的身影拉的長長的,他眉間漸漸紅,額中宛如開了一目。

莫人杰不自禁的後退,喃喃道︰「暴雷功……」

連世如鎮定的面容下也陡顯一絲慌亂,但瞬間隱去,道︰「大伙上。」

殺……就是殺!

戰局可惜不是連世如期望的結果,他一臉倉皇,中峰三絕、塞北雙雄和號稱一劍斗天寒,享譽武林二十載的莫人杰,俱被暴雷功擊的如燒焦的炭核,他精心布下的劫局卻落得滿盤皆輸。

「為什麼?」

「為什麼?你知道我是誰?我就是你父親手下十龍之四‘淵龍’連心。哼哼……不為什麼,王爺的寶藏是江南百姓的血汗,也是無數弟兄拼死用命換來的,豈能獨歸你張家!」連世如索性大吼出來。

「寶藏?又是寶藏……八年來,為了這份寶藏多少人送了命,今天又是為它!很好,你處心積慮原來也是為它!」

「不錯。非是連某人忘恩負義,財帛動人心,原也怪不得我。」

「是的,怪不得你。」

張六郎說著,忽然感到一種無法抑制的悲傷和失落,眼淚從眼角流出。**的傷痛,死亡的威脅,不會讓他落淚,可戀人敬下的毒酒,卻從心靈直到四肢的最細微末端,都令他清晰無誤地觸到痛苦,無從躲避、無從遺忘,一顆浸滿鮮血的心泡在毒酒中反復掙扎!

如果說仇恨是天注定的,那麼為何相逢呢?

「女兒紅……多美的酒名!拿去吧,這就是你想要的藏寶圖!」

張六郎仰天長嘯,身影消失在風雨中。

一方明黃色的絲帕緩緩飄落泥濘里。

連世如盯著絲帕,詫異、吃驚、狂喜、不解,疑惑,種種表情堆在臉上,雨水順著臉頰流進他張開的嘴里,一無感覺。

只是世間的事誰又能說的清呢,費盡心機得到了藏寶圖,給連家又帶來了什麼?!

「唉……」

明月長嘆口氣,世事紛擾,靈台不淨。盤腿蒲團上,念起清心咒,耳邊忽听見屋外打斗聲。開門看出去,林中月光下,數十個蒙面灰衣人圍著一個白衣漢子正在撕殺。白衣漢子卻是那日挾走連瀅嬌的人。但他白衣上沾滿鮮血,腳步已顯踉蹌。

一個頭灰白的老者喝道︰「冷飛,交出書冊,饒你性命。」

冷飛連聲冷笑道︰「班天徒,有種的只管上來拿。」刀出如風,只是他身上有傷,又被蒙面人纏斗已久,漸漸力乏。

班天徒掌力尤顯強悍,出招凶狠。掌勢劈落,冷飛側身躲避,他緊逼一步,上掌推擊,一瞬間突破刀招。冷飛只有回刀砍落,期望能傷及對方,而胸上這一掌已無法閃過。以班天徒掌力,非死也殘,

冷飛微感遺憾,腦際忽然閃過連瀅嬌的眼神,此刻心底明淨,恍然澈悟︰「連姑娘是信任我的!冷飛啊冷飛,你當真是愚笨之人,錯把連姑娘的言語當作懷疑,去街頭買醉,死在這荒山上原也是不虧。」他心中電光火石的念頭閃過,閉上了眼,等待敵人的致命一擊。

一聲悶雷,似乎隔著厚厚的雲層傳來,身周空氣震撼中燃燒,彌漫出大火過後的焦味。

冷飛睜眼,一個渾身黑衣的神秘人立在身前。而班天徒衣衫支離破碎,**出兩條黑黑的膀子,渾身不停哆嗦,瞪著黑衣人結口道︰「暴……雷……掌!」

黑衣人寬大的黑袍一舞,平地卷起狂飆,眾灰衣人驚駭中躲閃。

風平浪靜後,空山寂寂,影動樹梢,黑衣人和冷飛俱不見了蹤影。

眾灰衣人面面相覷,惟有班天徒仍喃喃自語著︰「暴……雷……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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