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才蒙蒙亮的時候,那個肥嘟嘟的「聶小倩」便梳洗打扮得干干淨淨、利利索索,來給兩位小姐換尿布,準備喂女乃。
楊馨然的美夢在腦海中只編織了一半,便被硬生生地扯斷了,正在惱火,卻偏偏一眼瞅見她紅腫著金魚一般圓鼓鼓的淚眼,那心頭的火苗頓時滅了下去。仔細瞅瞅,去掉了那層慘不忍睹的「鬼裝」之後,論長相,這「聶小倩」倒是還不錯的,眉目清秀,肌膚保養得又白又有光澤,除了胖了那麼一點之外(一說到這個問題就很容易想起自己當年),說不定當年還真是個美人呢。楊馨然甚至有些惡意地遐想︰假如她能減掉一半的肉的話,或許真能有那傳說中的幽魂倩女的身姿也不一定。
小丫鬟紫笑此時也才剛醒,惺忪著兩眼,看「聶小倩」在忙活,趕緊過來幫忙。楊馨然登時心里直犯怵,就這麼一緊張,剛剛換上的干淨尿布便又濕了。
紫笑一看,嬌笑了一聲,伸出手便在她?得通紅小臉上掐了一把︰「喲,你這小丫頭片子還會害羞啊?存心搗蛋不是?明明剛換過的,要再這樣,我可要打你屁屁了!」
楊馨然看她轉身去拿新的尿布,頓時松了口氣,同時卻不由得苦笑起來︰到底誰才是小丫頭片子啊?倒是你這個毛毛躁躁小丫頭總改不了莽撞的性子。回想一下,這十天里,自己沒有少受她的罪,不是腦袋被磕在桌角上,便是整個小人兒都被摔在地上,但偏偏每次幾乎都不忍對她火(事實上是即使想火也不了,因為無論怎麼做也都是像哭而已)。因為自己腦袋磕著桌角的時候,這小丫鬟也正捂著額頭疼得直掉眼淚呢;自己被摔在地上的時候,往往也都是她自己先摔倒,為了不讓自己摔傷,總是她的胳膊肘先著地。就是這個原因,自己才會一看見她就一陣莫名的緊張,每天祈禱著「千萬別抱我,千萬別抱我」,還是自個兒躺著比較舒服些。
幸運的是,紫笑這次只是把尿布拿來,動手的是經驗老到的「聶小倩」。
重新換過尿布,「聶小倩」便一把抱過她,要給她喂女乃。楊馨然便只得假裝歡天喜地地一陣猛吸。
倒不是楊馨然忽地轉了性子了,對做「拉拉」有了興趣,而是听了她的不幸遭遇之後,對她的狀況異常地同情,更何況她和曾經的自己一樣是「重量級人物」。
旁的不說,僅僅是一句「鬧貓妖」就能輕易消弭兩條鮮活生命的時代,其對妖魔鬼怪的敬畏、禁忌跟自己曾經的那個時代便不可同日而語。和所謂的「貓妖」扯上關系便是「聶小倩」悲劇的開始。為了不讓她成為整日只知道??嗦嗦地訴苦、訴冤的「祥林嫂」第二代,她這個從未來而來的靈魂怎麼著也得擔負起拯救的重責啊。
再加上看見她自然流露出的那種充滿母性的目光,她看待自己便仿佛是她親親生的一般,這種感情是絕對做不了假的。或許,也正是這個原因,讓楊馨然馨然由衷地想拉這個女人一把,盡管她很肥很胖,有點像個球,有點很像自己……
更何況,跟身邊的嬤嬤丫鬟們一本正經的模樣不同,這個「聶小倩」的形容舉止總是帶著某些天真、滑稽的味道。如若能讓她留在身邊,教她當個開心果也不錯吧?
這樣想著,楊馨然便把心中關于「拉拉」的種種不快拋在腦後了,反正自己的身體是這小嬰兒的,這也算是正常的生理需求嘛。
誰知,沒等她喝兩口呢,那宋嬤嬤便匆匆地走進來請「聶小倩」去夫人那里,還說什麼急事,一分鐘都耽擱不得。
「聶小倩」只得戀戀不舍地放下懷中的小女嬰,三步並兩步地去了。臨走之前還不忘煽情地說了句︰「小乖乖,娘去看看,一會兒就回來了,再睡會兒吧。」
宋嬤嬤並沒有跟上去,而是讓一個丫鬟給「聶小倩」帶路,畢竟這園子太大,繞來繞去,總像個迷宮似的,省的她迷了路,讓夫人等太久的話,便該怪自己不會做事了。
看著兩人走遠了,宋嬤嬤才吩咐木香、丁香兩個十一二歲的丫鬟帶著只銅壺一起去王四家,同時又叮囑兩人快去快回。
楊馨然認得那只銅壺,遠遠的瞟一眼便知道那是原本用來給自己喂女乃用的,只是她還不知道那王四的媳婦便是她那未曾謀面的乳娘。但,不用再多想,她也明白了,那「聶小倩」定然是被炒了魷魚,否則她女乃水充足,足夠應對兩個小女嬰的胃口,根本不需要旁人協助了。
于是,楊馨然再次違背自己的初衷,在心底做了個小小的決定︰絕食以示抗議!連自己的乳娘都不能自己選,那穿越過來還能干嘛?
一場轟轟烈烈、戰天斗地的絕食運動即將在擲地有聲的哭喊中展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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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夜深人靜的時候,卻有人輾轉反側難以入眠,這是為什麼?
答︰他不是有了心事,定是是餓得慌。
楊馨然便陷入了這樣的狀態。她翻來覆去地睡不著,還在回想這一天里絕食行為的效果,有些懷疑自己的這一招是否能夠挽回「聶小倩」的命運,否則再挺個兩天,沒把「聶小倩」留下,卻把自己先弄成女鬼了。她能感覺到自己的小肚皮已經明顯地癟下去了,甚至還很不爭氣地「咕嚕咕隆」地瞎叫喚。
小丫鬟丁香被派來睡在她身邊照顧,只要一看到她睜開眼,就會變著法兒地給她喂食,有溫熱的乳汁、糖水、蛋羹、米湯、面湯、還有清淡的雞湯。無論給她喂什麼,她都會吐出來,不再喝第二口,若是硬灌進去,她便會被嗆著,有時候還會大哭起來。鬧得大小姐也跟著哭,整個育嬰房的人都不得安寧。
柳夫人也被這件事煩了一整天,睡不著。她一清早的時候便苦口婆心地跟聶小茜聊天,順帶著講了一堆道理,知道她懂些財務上的事,便讓她到柳家產業下的一個農莊里暫時當個管錢糧的嬤嬤。聶小茜雖不是個玲瓏的人,但也通些道理,知道這是東家有些忌諱她先前的事,不要她這樣的人帶二位小姐了。去鄉下生活,自然是苦點,卻好過自己一個人漂泊一百倍了。更何況,東家能把自己留下來,給個著落,也算是仁慈,比起孫家、包括自己那薄情寡義的死鬼都好太多了。
因為那農莊比較遠,她便求了個恩典,放兩天假,要在去之前到自家的兩位老人墳上拜祭一下。柳夫人想,這眼看著也快到清明了,上墳是人之常情,沒再說什麼便應允了。
聶小茜拿了柳夫人寫好的介紹信告退出來,自個兒回屋收拾好行李包裹存到宋嬤嬤屋里,自己只帶了個小包袱上路了。
柳夫人听說後放了心,道這一事終于算是有個圓滿的結局。誰知沒到晌午,便听說二女兒飲不下任何吃食了。問明了情況,她自己又親自試了試,情況卻沒有什麼好轉。只得一方面請了大夫,一方面著人再去清白人家尋個乳娘來。
大夫來了,是個五十多歲的老人家,花白的胡須已經長至胸口,說起話來胡子一抖一抖的,楊馨然看著好笑,總覺得有些像曾經見過的老道士。他隔著簾子搭在楊馨然的手腕上,閉眼搖頭晃腦了一會兒,又望聞問了一番,卻沒看出絲毫癥狀,只道是內虛體弱、脾胃功能不佳,進而導致食欲不振,便開了兩付健脾、開胃的藥,並教了一套按摩的手法。丁香聰明伶俐很快便學了個七七八八,柳夫人一喜,便讓她貼身伺候著二小姐,須臾不離。
這健脾、開胃的藥方簡單,都是些常見的藥品,府上現成就有,很快便有專職司藥的下人熬好了送來。誰知這二小姐還是飲不下,飲了三口,倒吐出了兩口半,還有半口是因為楊馨然太渴了,才偷偷咽下的。不過她倒是嘗出了其中的一味最主要的藥--山楂,混在別的藥味兒里,真怪。哎,這個時候有串糖葫蘆多好啊,她有些哀傷地想。
看二小姐吐得厲害,大夫一時也沒了主意,只得又開了另一付藥,說了幾句不要放棄、藥到自然病除之類的話,趕緊灰頭土臉地托辭離開,連診金都忘了要,還是柳夫人身邊的方嬤嬤知情識趣地適時叫住了他,給了兩錢銀子。
那老頭子捧著銀子緩緩跟在一個領路的小丫鬟身後,但嘴里卻還一直念叨︰「怪,真是怪。脈位不浮不沉,脈率不快不慢,脈力不強不弱,脈形不大不小,脈勢和緩,從容流利,沉取不絕。斷不應當有此癥狀啊?不過這脈象倒更像是成年人的,不似嬰兒的。這倒當真是第二怪了,難道她吃不下東西就是因為脈象過強了?……」他點點頭,黯然的神情中終于有了一絲晴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