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近郊的小鎮余良,天逢大雪,阿豐嫂茶館中盡多了許多看客,指指點點,觀賞奇特動物一般,議論著牆根下一個蓬頭垢面,臉色慘白地少年。
阿豐嫂擦著桌子道︰「那日我一早在店旁雪地里現他,還當是凍死的乞丐,但見他胸口起伏。嫂子我可是吃齋念佛的,叫伙計把他拉進屋,燒了姜湯喂他。他醒來,我瞧著是個少年,蠻可憐,正好店中缺人劈柴火,便留他干活,每日給他口飯吃。上來幾日還好,怎麼吩咐他,他不言語,照著干,也听話,可沒過幾天,他開始吐血,一邊劈柴,一邊大口地吐血。嫂子我再慈悲也不敢留了,這死在店中不是自找麻煩嗎,好歹給了他幾貫錢,勸他哪來哪去。誰知他出了店門,一**坐在牆根下,再也不起身,這都第三天了。那天阿豐見了他,說了一句︰‘這不是听月山莊英雄大會的小擂主,風雲堂的連小虎連堂主嗎?’可把我嚇壞了,沒想到是鋤倭盟的人。」阿豐嫂一邊給眾看客沏茶水,一邊第n遍地復述這般話。
常替听月山莊送雜貨的張跑腿道︰「這小子過去可風光了,風雲堂大堂主,手下幾百號人,每個月使的銀子夠你這小店幾年開銷。可他偏偏不走正道,不光辜負陳侯爺對他的器重,還**女子,更可恨的是他和倭女也有**。這次倭寇偷襲,就是那倭女帶路,侯爺讓這小子殺倭女,這小子不舍得,那倭女倒先自殺了。」
「倭女自殺了?」
「是啊。」
「那倭女為啥自殺?」
「我哪知道!說來是陳侯爺大意,這倭女早就在莊上,小的我可是親眼見過,人生的是真俊俏,***。」眾茶客笑起來。「張跑腿,那倭女長的難道就看不出來是倭人?」
「小子不知道了吧,倭寇生的和咱們沒啥兩樣,換了衣服,誰也看不出來,這事也奇怪。」他轉臉問道︰「馬秀才,你是讀書人,你可知道咋回事?」
馬秀才衣衫鄙舊,八年進士沒考中,仍是一副傲骨,睨了眼眾人,冷笑道︰「小生豈能不知。倭寇來自一個叫日本的島國,其國之小,謂之彈丸不為過矣。其生的和咱大明人沒兩樣,那是早在千年前,大約也就是漢、魏三國時期,咱們的先**于戰亂,渡海飄洋到島上,這一來二去,和當地的島民繁衍生息,怎麼可能不和咱們一樣呢。」
「原來這幫倭寇他***都是咱們的種。」眾茶客嬉笑罵著,眾人親歷過倭患的不多,但都听說過倭寇的凶殘,打不過,這般罵兩句也快意。
馬秀才冷笑一聲,但眾人感興趣的是倭女,忙催促張跑腿道︰「跑腿,那倭女為啥自殺?是不是這小婬賊先奸後棄,倭女活不下去了。」眾人巴不得听些香艷情事以享婬趣。
「為啥自殺?那倭女早就跟這小婬賊好上了,兩人出雙入對的整日在一齊,能不好嗎。」
眾人見連小虎蓬松凌亂的頭,一張慘白的臉,木呆呆地坐在那里,怎麼看也沒有一絲婬賊的瀟灑。
「那夜陳侯爺命令殺倭女,這小婬賊一味護著,沒想那倭女倒也烈,竟然自己在胸口插一劍自殺了。」
眾人一听,都有些掃興,道︰「就這些?」
張跑腿還未說,馬秀才嘆道︰「這倭女難得是性情中人。」
眾人一听,立刻就有義憤者不願意道︰「馬秀才,你這話可不對,倭女死了算便宜了她。倭寇殺人放火,作惡多端,都是豺狼樣的畜生,有什麼血性。」
馬秀才搖頭嘆了口氣,道︰「這些年大伙一談倭寇,就是臭罵,其實倭寇有幾人,不過是一些亡命的日本浪人流竄過來做海盜,真正成患的是假倭寇,那些海盜、土匪、不法商人和官員,勾結倭寇,好了,走私貨物;不好,燒殺劫掠,又有什麼非是倭寇才讓人恨的。小生看來,那些勾結倭寇四處為惡的漢人,恐怕比倭寇還壞。」
眾人听他羅嗦一大通,竟說自家人壞,都譏諷道︰「馬秀才,難怪您老人家金榜屢屢無緣,您的高論大明俗人都不懂。」
馬秀才給人戳到痛處,喝著自己的茶不願再吭聲了。
「這小婬賊私通倭寇,怎麼陳侯爺不殺了他?」有人道。
「陳侯爺是寬宏大量的人,再說,即使不殺他,這小婬賊能拖幾天。」
眾人望望連小虎慘淡的光景,心道︰「不錯,這小婬賊是沒有幾日活命了。」
「阿豐嫂,你也不要再給這小婬賊吃的了,不然里通倭寇,陳侯爺還不派人把你這店給拆了。」
「我原先是可憐他,才賞口飯給他,知道這小子如此壞,嫂子我留著飯還怕沒人吃,攉了喂豬也強盛給他吃了糟蹋。」
「嫂子,你可也別喂豬,留著給我,我還不整日惦記你。」
「滾你媽的李瘸子,老娘還少了人惦記,讓你巴巴地顛著腳尖想沾老娘的鮮。」
眾人哄堂大笑,李瘸子滿臉通紅,正打趣時,有人道︰「咦?快看……」
連小虎身旁站了位綠衫女郎。女郎頭戴斗笠,遮住顏面,但身段窈窕,服飾華麗,她站在那里和衣衫襤褸的連小虎一比,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眾人好奇地注視著,心里猜想這女子要怎樣。
綠衫女郎蹲來,伸手去攙連小虎。眾看客不由都站了起來。綠衫女郎架起連小虎走向香車。趕車的老蒼頭和一個丫鬟忙過去幫她,綠衫女郎仍是將連小虎架到大車里,才放下垂簾。
老蒼頭舉鞭吆喝,香車在眾看客極端驚奇的眼光里, 轆轆地駛向杭州城。
店里一時靜寂異常。
「這女的是誰?」
「她怎麼敢沾這小婬賊?」
「別是又一個倭女吧?」
眾人七嘴八舌,茶館里像是開了鍋的水,沒有一個不大聲驚詫的。
阿豐嫂直惋惜,走了這少年,明天還有幾個人來喝茶看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