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志是被慌亂逃跑的宋軍士兵裹脅著涌到這個地方的。他的手里拿的那條長槍已經丟失，他的戰馬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他只能這樣糊里糊涂向前面跑著。猛然，一個重物擊打在了頭部，鐵制的頭盔被擊碎，而楊志就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他被周圍籠罩的濃重的血腥氣味燻醒了。他覺得頭部劇烈疼痛。手模了模，黏糊糊的，周圍一片黑暗，身體被什麼東西層層疊疊壓迫著，血腥氣味就是從這些東西散出來的。
他知道，自己身上堆積了很多死尸。是那些兄弟們的尸體。他們都死了，而自己還活著。真的活著嗎？他試探著移動了一體，沒有挪動。他的頭痛的很厲害。可能是受傷了吧。頭上黏糊糊的東西必定是流淌出的血，似呼已經凝固。
他掙扎著從尸體中鑽了出來，坐在地上。腰間的那柄鋼刀還在。這柄鋼刀是祖傳之物，輕易不會使用，但現在，楊志把刀從刀鞘中抽出來，刀鋒閃著暗暗的冷光，這股冷光使楊志的精神一振，猛然從地上站立了起來。
大地一片寂靜。靜得讓人毛骨悚然。
他沒有想到，宋軍會如此迅地潰敗，更沒有想到，金軍騎兵如鬼魅般沖殺出來，整個平原布滿了身穿白色衣服，佩帶重裝盔甲的金軍騎兵，周圍的軍士們都被嚇壞了，沒有做絲毫的抵抗就轉身逃了起來。
怎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那麼多的金軍是從什麼地方冒出來的？種帥不是說面對的只是小股打算撤退的敵人嗎？漫山遍野的金軍騎兵，難道是小股打算撤退的敵人？情報為什麼如此的不準確？戰斗力為什麼如此的差？潰敗的為什麼如此迅？失敗的為什麼如此窩囊？
為什麼？為什麼？
楊志大聲叫嚷著︰「為什麼？為什麼啊？？？」
遠處的回聲逐漸擴散開去，大地又恢復了死般沉寂。
楊志眼楮里流出了淚水，他沒有用手去擦抹，只是慢慢轉過身軀，抬著頭，向南面走。他不敢低頭，怕遇見死難兄弟那不瞑目的目光，怕看見死難弟兄們那布滿鮮血的身軀。
他走了，頭也不回地一直向南面走了。
楊志就這樣在巍巍太行山里走了兩天，沒有吃任何東西，只是喝了幾次山澗的泉水，他沒有進有人煙的村莊，他害怕看見老百姓，害怕他們詢問自己︰把金虜打跑了嗎？
他不知道如何去回答。他真的不知道如何去回答百姓的提問。
他沒有想去與部隊匯合，他只是想著到一個沒有人煙的地方，好好休息一下，好好想一想，為什麼大宋軍隊遇見金軍就不堪一擊。
終于，不知不覺，走出了山區，來到了一個繁華的城市。這個城市對他來說十分的陌生。這個城市叫相州。
又是不知不覺，來到了這座城市最繁華的街區。
他衣衫襤褸，形如乞丐，身上散著難聞的氣味，滿臉血跡模糊，面目猙獰，路上熙熙攘攘的行人紛紛躲避，給他讓出行走的道路。
楊志懶散地漫無目標的走在這摩肩接踵的人群中。
他突然笑了。他好象厭惡了自己之前的生活。他想過一種無憂無慮的沒有血腥氣味的生活。他停下了腳步。把腰間懸掛的那柄鋼刀摘下來，捧在手里撫摩著，如同撫摩著即將分手的親人。
「這個……要賣麼？」一個聲音打斷了他的遐想。楊志抬頭，看見一個醉漢搖搖晃晃站在面前，醉眼朦朧看著自己手里的鋼刀。
「賣！！！你買麼？」楊志突然有了賣刀的念頭，他想永遠與血腥生活告別，而手里的刀是他與血腥生活聯系最緊密的東西。
割斷一切與從前生活有聯系的記憶吧。
「賣！你買麼？」楊志重復了一句。
「據說，這是一把寶刀！！！」那醉漢依舊搖搖晃晃，用手指點著那把刀，「據說，這把刀殺死過人！而且，殺死的人不是別人，」那醉漢用手指了指自己，「殺死的人就是我！！！」
楊志楞了一下，仔細看了看醉漢，然後搖了搖頭，表示沒有殺過他。
「我就是被你殺死過的人！你記起來了麼？在東京，東京汴梁城……」那醉漢繼續說著，「你殺死的人叫做牛二，而那個叫牛二的就是我！！！」醉漢用手指著自己的鼻子尖，低聲說著。
「想知道你是怎麼殺死我的嗎？」這個叫牛二的醉漢搖晃著手指點著楊志，「我給你說說吧，你殺死我的過程！！！」……在客店里又住幾日，盤纏使盡了。
楊志尋思道︰「卻是怎地好？只有祖上留下這口寶刀，從來跟著灑家；如今事急無
措，只得拿去街上貨賣，得千百貫錢鈔好，好做盤纏，投往他處安身。」
當日將了寶刀插了草標兒，上市去賣。
走到馬行街內，立了兩個時辰，並無一個人問。
將立到晌午時分，轉來到天漢州橋熱鬧處去賣。
楊志立未久，只見兩邊的人都跑入河下巷內去躲。
楊志看時，只見都亂攛，口里說道︰「快躲了！大蟲來也！」
楊志道︰「好作怪！這等一片錦城池，卻那得大蟲來？」
當下立住腳看時，只見遠遠地黑凜凜一條大漢，吃得半醉，一步一顛撞將來。楊志看
那人時，卻是京師有名的破落戶潑皮，叫做沒毛大蟲牛二，專在街上撒潑，行凶，撞鬧，連為幾頭官司，開封府也治他不下；以此，漢城人見那廝來都躲了。卻說牛二搶到楊志面前，就手里把那口寶刀扯將出來，問道︰「漢子，你這刀要賣幾錢？」
楊志道︰「祖上留下留下寶刀，要賣三千貫。」牛二喝道︰「甚麼鳥刀！要賣許多
錢！我三十文買一把，也切得肉，切得豆腐！你的鳥刀有甚好處，叫做寶刀？」
楊志道︰「灑家的須不是店上賣的白鐵刀。這是寶刀。」
牛二道︰「怎地喚做寶刀？」
楊志道︰「第一件，砍銅剁鐵，刀口不卷；第二件，吹毛得過；第三件，殺人刀上沒
血。」
牛二道︰「你敢剁銅錢麼？」
楊志道︰「你便將來，剁與你看。」
牛二便去州橋下香椒鋪里了二十文當三錢，一垛兒將來放在州橋欄干上，叫楊志道︰
「漢子，你若剁得開時，我還你三千貫！」
那時看的人雖然不敢近前，向遠遠地圍住了望。
楊志道︰「這個直得甚麼！」
把衣袖卷起，拿刀在手，看較準，只一刀把銅錢剁做兩半。
眾人喝采。
牛二道︰「喝甚麼鳥采！——你且說第二件是甚麼？」
楊志道︰「吹毛得過；若把幾根頭，望刀口上只一吹，齊齊都斷。」
牛二道︰「我不信！」
——自把頭上拔下一把頭，遞與楊志，「你且吹我看。」
楊志左手妾過頭，照著刀口上盡氣力一吹，那頭都做兩段，紛紛飄下地來。
眾人喝采。
看的人越多了。
牛二又問；「第三件是甚麼？」
楊志道︰「殺人刀上沒血。」
牛二道︰「怎地殺人刀上沒血？」
楊志道︰「把人一刀砍了，並無血痕。只是個快。」
牛二道︰「我不信！你把刀來剁一個人我看。」
楊志道︰「禁城之中，如何敢殺人。你不信時，取一支狗來殺與你看。」
牛二道︰「你說殺人，不曾說殺狗！」
楊志道︰「你不買便罷！只管纏人做什麼？」
牛二道︰「你將來我看！」
楊志道︰「你只顧沒了當！灑家又是你撩撥的！」
牛二道︰「你敢殺我！」
楊志道︰「和你往日無冤，昔日無讎，一物不成，兩物見在，沒來繇殺你做甚麼。」
牛二緊揪住楊志，說道︰「我偏要買你這口刀！」
楊志道︰「你要買，將錢來！」
牛二道︰「我沒錢！」
楊志道︰「你沒錢，揪住灑家怎地？」
牛二道︰「我要你這口刀！」
楊志道︰「我不與你！」
牛二道︰「你好男子，剁我一刀！」
楊志大怒，把牛二推了一交。
牛二爬將起來，鑽入楊志懷里。
楊志叫道︰「街坊鄰舍都是證見！楊志無盤纏，自賣這口刀，這個潑皮強奪灑家的
刀，又把俺打！」
街坊人都怕這牛二，誰敢向前來勸。
牛二喝道︰「你說y揮a，便打殺，直甚麼！」
口里說，一面揮起右手，一拳打來。
楊志霍地躲過，拿著刀搶入來；一時性起，望牛二顙根上搠個著，撲地倒了。楊志趕
入去，把牛二胸脯上又連搠了兩刀，血流滿地，死在地上……
「你！！！殺了我！！！且給我償還性命來！！！」牛二說著伸手揪住楊志的脖領子，拽著楊志就往前走。楊志拼命掙扎︰「我沒有！！！我不認識你！！怎麼可能殺死你！！！你快放手！！！對了，你如果死了，怎麼還能在這里與我說話……難道……你是鬼？？？」
牛二回頭，面部突然變得異常猙獰︰「嘿嘿！你說對了……」
楊志聞听揪著自己的是個鬼，嚇得啊的一聲大叫！
他的頭磕在了身後的橋欄桿上，懷里的刀啪嗒滑掉在地上。楊志猛地睜開眼楮，覺自己坐在一座橋上，面前依然是熙熙攘攘的行人。
是個夢？怎麼如此清晰的夢？
「你怎麼了？怎麼了？」一個聲音在問他。
楊志抬頭一看，只見一個頭顱頗大、方臉大耳、眉宇開闊、目光炯炯，身材中等偏高的人正看著自己。
楊志渾身一哆嗦︰「你……是牛二？我可沒有殺你！！！你快走！！！」
那人看著楊志，听見楊志如此說，就笑了︰「我不叫牛二，我叫岳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