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竹馬的純真年代︰青果 45、娶親(1)

作者 ︰ 揚州顧堅

45.

初三晚上,我和寶根睡在一起。寶根做新郎,請我做陪郎。在娶親前一天晚上陪郎應該和新郎睡在新房的床上。屋頂吊過了,是用潔淨的白紙裁成條,編在固定在牆上幾十根平行等距的紅色塑料扎繩之間,看上去既挺刮又清爽這是近幾年流行的新房吊頂方法。但睡在床上的我卻有些怪異的感覺,因為房間內空蕩蕩的,除了我倆身下的這張大床,沒有第二件東西。等新娘子陪來的嫁妝把房間填充得滿滿當當的,喜氣洋洋的,房間才算是真正意義上的新房。

晚上多喝了幾杯酒,有些興奮,睡不著。腳那頭的寶根卻打起了甜甜的微鼾。明天他就要做新郎了,得養精蓄銳才是。電燈開著,透過天藍色的尼龍蚊帳可以看到新打的寧波式大床四根羅馬柱閃亮的漆光。是紫紅色的荸薺漆。我突然就想起一小時候听過的民謠︰

新打牙床格子稀,

叫聲我郎慢慢地,

小妹今年才十五,

不比我郎二十一。

再過兩年不怕你!

我在心里默吟著這民謠,很自然地就聯想到二十幾個小時後這張新床上將會生怎樣的情景,不由一陣燠熱……

第二天清晨天才微亮,「福女乃女乃」和「福爺爺」便推門進來了,喊我倆坐在床上吃蛋茶。福女乃女乃把蛋茶碗和筷子遞給寶根,福爺爺卻只遞給我蛋茶碗。我知道我要做什麼,馬上大聲喊道︰「筷子筷子,早生貴子!」福爺爺便笑眯眯地從圍裙口袋里掏出了筷子。五個荷包蛋玉白玉白的,打在紅糖水里,一咬蛋黃直淌,好吃極了,把湯全喝下肚去,渾身暖洋洋的。開始起床。

漱洗完畢,一起去娶親的人全來齊了。伴娘和媒人,叔子老表們,還有幾個幫忙的家門口鄰居,團團坐滿了桌子。廚房里把早飯一碗碗端上來,是糯米湯圓,沾白糖吃。然後一眾人就開始行動了。院子里的鞭炮炒豆般響起來,大伙兒端著火盆,捧著禮盒,拎著大籃小籃,往停帶在碼頭的新娘船走過去。也不過才七點多一點,過年人貪眠,巷子里很安靜,只有幾條土狗從各家門院里跑出來,沒有惡意地狺狺叫了幾聲,又轉身回去了。

新娘船用的是一條十五噸的掛槳船,頭天下午就裝飾一新。船頭、船篷兩側、船尾插著各式彩旗,新被面做成的花帶圍拱在艙門口,過年船的主家本來就在船前掛著紅綠布條,連機器上都貼了「一路順風」的紅紙,整條船顯得很喜慶。

拔鐵錨,撤跳板,起篙,船離開岸,機器隨即「橐橐橐橐」地動了。隨著船身的加快,十幾面低垂不動的彩旗頓時獵獵地飄揚起來。我和寶根並排坐在放置在船頭的兩張木椅上。他左我右,不能弄錯了座位,否則人家就會把我認作新郎了。早晨的空氣新鮮而冷冽,所以我倆在途中暫且裹著軍大衣,等要到了目的地才月兌下來,露出里面嶄新的裝扮。我倆端坐著,並不交談,因為一開口,迎面的氣流便像涼水一樣灌進你的口中。火盆就在我腳邊不遠,但此刻卻感受不到一絲烤火的溫暖,只能聞到一些燃爆的新松木好聞的香味;或長或短的火焰如蛇頭般活潑地躥動,淡白的燃煙向後拖出去好遠。除了開掛槳和放鞭炮的,以及我和寶根,其他的人都躲在艙篷里談笑、抽煙。艙里鋪著厚厚的干稻草,上面攤上毛毯,放置了一條十三斤重的新棉被,這是回頭時新娘子坐擁的地方,卻讓船上人先享用了。

放鞭炮的人面前擺著滿滿一籃子「二踢腳」,像位戰爭年代阻擊敵人時手榴彈很充裕的民兵,逢到轉彎抹角,遇到橋,踫到廟,經過亂墳地,或者跟人家的船會檔,都要往天上扔上一兩個炮仗。炮仗在天上炸開,紅紙屑紛紛揚揚,像桃花瓣灑落,被船丟到後面的水流中。我危襟正坐,目光散漫而茫然。船頭犁起清澈的河水,兩岸靜立的樹木,原野遠處氤氳著炊煙的村莊……在船尾馬達有節律的轟鳴和頭頂上炮仗間歇的炸響中我神思飛揚,心騖八荒,陷入一種恍惚而深沉的冥想中。臉上被冷風吹得麻木,渾然感覺不到。

九點鐘,船駛近了林潭鄉楊家莊。北面碼頭上已經站滿了人。船艙中的人紛紛鑽了出來。我和寶根月兌了軍大衣,雙雙挺立船頭。岸上迎接的鞭炮點燃了,「  啪啪」炸起一片煙霧。

掛槳船熄了火,緩緩靠上碼頭。立刻有人提著錨扔上岸去。下面接客的人卻不許擔跳板。船上的媒人早有準備,把兩條煙甩了過去。于是跳板就擔起來了。聚著看熱鬧的人哄笑著叫嚷︰「快下來散糖!快下來散糖!」媒人忙不迭地提著裝糖果的小籃子下了船,你一把他一把地分,來不及的擁上來動手搶著抓,把媒人擠得跌跌的,夸張地叫著笑著,籃子也不要了,往地上一丟,氣喘喘地隨船上下來的眾人一起往新娘家走去。後面立刻傳來了尖叫哭罵的聲音,我扭頭一看,十幾個孩子像一群小獸撲在一起,爭搶潑撒在地上的糖果,不禁「噗哧」笑出聲來。

進了楊家院子,到處是親戚和幫忙的人。新嫁妝靠南牆排列著。院子井台上擺著一個洗澡的木盆,里面滿滿地浸著碗盤碟杯,湯匙和筷子。兩個廚師系白布圍裙,坐在安置在廚房外面的案板前,麻利地切菜配菜。廚房里的風箱拉得啪嗒啪嗒響,鍋沿上擺著一溜兒茶碗,鍋蓋四周溢出的熱氣飄出門外,在陽光照射下,如雲蒸霞蔚。屋門口灑滿了鞭炮碎屑,腳踩在上面粘粘的。

堂屋里擺放著四張八仙桌,東北面上那張桌子已收拾好了,上面擺著花生、京果、雲片糕、芝麻糖四個碟子。我們一船人依次坐下喝茶,跟著廚房里糯米湯圓就端上來了。趁熱連湯夾水吃下去,在船上受凍的身子才暖和過來。我很奇怪怎麼沒看見春英,問媒人,回答是新娘子必須一早坐在父母床上不出來,吃中飯也不出來,由這邊的福女乃女乃送進去吃,直到上新娘船,這是規矩。離吃中飯還有兩個多小時,娶親的人散開來玩了,莊上有親友的趁機去串串門,媒人跟女方的父母咕咕噥噥地談著話,把新郎和做伴郎的我獨留在席的位置上干坐。寶根有些拘束,端坐著,我遞煙給他也不抽,讓我懷疑他有點做作,故意裝出莊重的樣子。他今天穿的是藏青藍滌卡中山裝,外面罩著中長黑呢子大衣,我還是那身牛仔服,兩個人光光鮮鮮氣宇軒昂的,吸引了不少女孩子伸頭進來看,臉上笑吟吟的。我現這里的小姑娘都很水靈,也不知怎麼回事。

就這麼干坐著,我覺得冷,憋不住問一句能不能坐到門口曬太陽。那邊的親戚立刻說︰「不拘!不拘!兩個人坐出來吧,太陽暖和呢!」于是我倆就坐到了廊檐下的一張長凳上了。

過了一會兒,兩個十七八歲的女孩子一起走過來,笑眯眯地對我說︰「哎,打牌不打?我們差一個人。」我一听怔住了,不好意思地說︰「我……我是陪郎。」穿紅滑雪衫的女孩扭頭對廚房里嬌聲叫道︰「姑媽,我們喊陪郎打牌,不要緊吧?」里面一個嬸子答道︰「不要緊,不要緊兩個瘋丫頭!」穿綠襖的女孩立即對寶根說︰「姐夫,借你陪郎用一個小時!」咯咯笑著,拉我的臂膀。她倆活潑率真的勁兒把我感染了,不由站起來跟著走,也不問寶根高興不高興了。

我被她倆拉到東房里,見靠南窗的一張床上,一個十三四歲的半大少年坐在那里熟練地洗著撲克牌。南窗很大,陽光無遮攔地曬照在床鋪上,正好打牌兼曬太陽,真是會挑地方。兩個女孩麻利地月兌鞋子上床,對有些怔的我說︰「快上來呀!」

我們四個人把腳伸進花被窩中,在被面上打。打的是「關牌」,來錢,五分錢一張,如果「百搭」輸在手上,一張罰十張。兩牌一打,我們就互相知道了名字,穿紅滑雪衫的叫曉霞,穿綠襖的叫慧蘭,那少年叫友同。他們仨「金龍、金龍」的喊我,倒像是老熟人似的。四個人腿子在被窩中踫踫的,有只腳伸在我的膝彎里,肉乎乎暖和和的,讓我心里有種奇異的感覺。兩個女孩子都愛說愛笑,說說笑笑中就把我錢贏走了,這讓我感到有些難堪,不是舍不得幾個錢,而是感覺輸得太容易,輸得莫名其妙,好像我智商有問題似的。三人贏我一個。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青梅竹馬的純真年代︰青果最新章節 | 青梅竹馬的純真年代︰青果全文閱讀 | 青梅竹馬的純真年代︰青果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