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大年初二這天上午，我去平旺大伯家看電視。平旺大伯年前購置了一台十七英寸的「孔雀」牌黑白電視機，把堂屋收拾出來做電視室，用木棍、木板在地上釘了七八排簡易長條凳，對外賣起票來︰分上午場、下午場和晚場，每場收費一角錢。正看到精彩處，听見金桃在外面尖聲喊我︰「哥哥，有人來我家找你！」沒等我跟出來，就急忙離開了。
我走進自家院子，現原來是華兵，守在梨樹下面等我。堂屋里金桃和幾個女同學圍著八仙桌，正分享我從揚州帶回來的稀罕食品，打鬧瘋笑，快活得要命。我就知道華兵這小子是不好意思進屋。他穿了件式樣時髦的人造革皮茄克，雙手插在兜中。我高興地招呼他，拉他進了屋，這下卻輪到來拜年的小女生們不好意思了，集體不言不語，臉蛋兒通紅。金桃嘿嘿笑起來，低聲對同伴們說了句什麼。女孩們呼啦啦起身，各自抓起面前的糖果蜜餞，爭先恐後地鑽進房間，在里頭嘻嘻哈哈一片。
華兵噓了一口氣，對我說︰「怎麼莊上這些丫頭一下子都長這麼大了，都變得這麼漂亮？」
我笑著說︰「就允許你長大！女生到了十六七歲，不都是這樣麼？」
「對對對，女生還育早！」他搔著頭，又補充道︰「比我們男的早。」
「你小子，聲音小點。」我摔過去一支「五亭」，他慌忙接住，拈在手上，做賊似的左右看了看，問︰「你爸媽呢？」
「出去串門了過年麼！」我說，「你怕什麼，被他們看到了也不要緊。他們曉得我抽煙了，沒有說什麼。我和我爸互相遞煙呢！」
華兵低著頭讓我用一次性打火機替他把煙點上，羨慕地說︰「你穿這身牛仔服真漂亮，就像（電影）《搖滾青年》中的陶金。」
「你穿這件皮茄克不也蠻帥的麼！」我心里有點兒得意。
「沒有你一身牛仔服帥。多少錢買的？」
「上衣四十，褲子二十八。」
「喲，這麼貴？」他說，「我這個便宜，是在地攤上買的。老板跟我開二十五，我還價二十，他就賣給我了。」
我笑了起來︰「呆瓜！你還價太不行了，應該還他十八，十五！」我已經做過生意了，知道做生意開價虛頭大，而且貨物批進來的價錢是局外人想象不到的便宜。
華兵吃驚地叫起來︰「不可能這麼便宜吧？你這麼還價，不怕人家做生意的罵你？」
「罵什麼，憑什麼罵你？‘漫天開價，落地還錢’，這是生意上的規矩麼！他能賣就賣，不能賣拉倒，跟你還價有什麼關系？」
華兵更加吃驚︰「你這麼一套一套的，老江湖似的，從哪里學來的生意經？」
我簡要地告訴他我在揚州的事。上班，做家教，接觸做生意。他听得興趣盎然，臉上表情不斷變化，感嘆萬分的樣子。
我對他說︰「我昨天去看寶根，他要我倆陪他去娶親呢！」
「上新娘船？去帶新娘子？」
「是啊，你去不去？好玩呢！」
「我曉得好玩……哪天呀？」
「初四。」
華兵頓時苦起臉，說︰「這天我去不成，我要到洪家窯看親呢！真是不巧。」
我有點不高興，說︰「你這家伙真是重色輕友！」
華兵連忙分辯︰「不是的，不是的！看親是年年要去的，這是規矩。我爸已經準備好了禮品，把船也找好了，請我大伯搖船過去。」
唉，看來我是要一個人去了。三個人在一起多好玩啊！
華兵邀我上街玩玩，說街上熱嘈得很，有舞龍的，舞獅的，崴花船的，踩高蹺的……我說不去，不想湊熱鬧。
我問華兵︰「這學期學得咋樣啊？」
「蠻好的，」他說，「今年不可能不取了。」
「那好……先恭喜你。好好考，不能再失誤。」我說。不知怎麼，心底突然潮起一種莫名的失落來。
華兵說︰「金龍，其實你復讀的話今年肯定考得上的。你去年只差那麼一點兒呀！」
我煩躁地一擺手︰「不說這個。你好好考，如果考到揚州我們還在一起玩。」
「嗯哪。」他定定地看著我，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