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部子弟 九 愛情終被雨打風吹去

作者 ︰ 茉莉花香

齊新順一回家就被馬容英叫到廚房。看到老婆那個神秘的樣子,他不解地問︰「什麼事啊?」「什麼事?我說你缺心眼是怎麼的,杜家出了那麼大的事你怎麼那麼能沉住氣啊?你這個當老子的還不趕緊跟莎娜談談,叫她趕緊和品忠斷絕來往,這要是扯不斷的話,以後麻煩就大了。」「不會吧,莎娜不會那麼糊涂,這個時候她還會和品忠往一塊扯,不會的,我想她不會的。」「什麼叫不會的。她一個女孩子家知道什麼,小孩子感情用事,這個時候大人不說她那可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呢啊。沒準這個時候她一同情品忠,再干出點傻事來,我們可後悔都來不及啊。」喬新順想了想,說︰「你別管了,我找她。」「那你可得快啊,前些日子莎娜和品忠的事在大院里傳的沸沸揚揚的,這杜家一出事,人家肯定會往這上面聯想。昨天我踫見樓上老趙的老婆,她還對我說他們家的幾個都是小子,是單調了點,可是比起一家全是姑娘的還是省心。你說她當著我的面說這些話是不是成心哪。她原來可不是這麼說話的,見面就說羨慕我有五個漂亮女兒,還說要讓我家姑娘做她家兒媳婦呢,現在倒說起這些了,我看就是不懷好意。」「你別神經過敏了。」「怎麼是我神經過敏。」馬容英一听急了,「你原先老說我的政治覺悟低敏感性不強,現在倒好,還說我是神經過敏了,我告訴你我這叫那個什麼來著,什麼未什麼雨,反正就是提前打好預防針的意思。我這麼提醒你不是沒有道理的。我們單位的人現在見了林蘭都躲著她,那是為啥,還不是怕沾上不必要的麻煩。你和杜敬蘭一個辦公室,你的女兒和他兒子又有那麼一段,那你叫別人怎麼想。」「人家會怎麼想?那都是小孩子鬧著玩,誰會當真啊。」「哎呀,你怎麼真糊涂起來了呢,你說是鬧著玩別人也那麼想嗎?這年頭沒事人家都會往你身上扯事呢,就怕等到人家拿這事做你文章的時候就晚了。」

對杜敬蘭的死,喬新順不是沒有震撼。他剛听到杜敬蘭的死訊時,心里曾經有那麼一點點愧疚之意,但是他很快在黨小組會上就表明了自己的態度。認為杜敬蘭的死是死有余辜,是自絕于黨和人民。對杜敬蘭過去的一些言論和行為都要堅決肅清和批判。不過他不擔心,因為他覺得所有的人都知道他和杜敬蘭一向是勢不兩立的,倒是平日和杜敬蘭關系不錯的像老沈那幾個人都在緊著做檢查,挖空心思地批判老杜,和他劃清界限。今天听老婆一說,他才想起莎娜和品忠的事。他越想越覺得老婆在這件事上看得比他遠,老婆說的對,如今蒼蠅專找有縫的蛋叮,為了這事惹得一身臊實在是不值得。

他到莎娜的房子里轉了一圈,看見幾個孩子都在做作業,就出來了,他想等到吃了晚飯再說。沒想到,莎娜跟著他後面進了廚房。「莎娜呀,你的作業寫完了?」「沒有,我來看看飯作好沒有,我餓了。」「馬上就好,你先進屋去,等好了我叫你,啊。」馬容英答應著,沖著喬新順使了個眼色,「莎娜,你跟我來一下。」喬新順對莎娜說。

莎娜跟著父親進了喬新順的書房,喬新順回過身把門關上了。「爸,你這是干啥?」莎娜有些奇怪地問。「莎娜,我有些話要跟你說。」「什麼事啊,還這麼神秘。」「我想和你談談你和品忠的事。」「我和品忠怎麼了?」「為了這事我原來是說過你,甚至爸爸還和你動了粗,現在我一想起這事就特別後悔。但是那時盡管我那樣做,我心里還是認為你們來往只不過是孩子們之間的正常來往,也不會長久,我們做家長的不能過于干涉。」停了一下,喬新順見莎娜不吭聲,就接著說︰「可是現在不同了,因為從品忠的父親自殺的那天起,這件事就不是那麼簡單了,你明白嗎?過去我反對,是反對你們年齡太小,過早地談戀愛會影響你們的學習,而且影響也非常不好,但是現在爸爸的態度是堅決制止,你絕對不能再和他來往了,連做一般的朋友也不行。假如你是個男孩子,我不會太管你,因為別人不會說什麼,但是你是個女孩,我就不得不說,你不能和品忠好,因為那樣對你不好,對咱們這個家也不好,你知道吧。你和他好,別人會認為是我在支持你。」見女兒還是不說話,喬新順耐著性子說︰「莎娜,你不要以為這是小事,要是處理不好,會影響你一輩子的前途的,也就是說你要是和品忠好了,你這輩子也就完了。你明白嗎?」喬新順停下來,看著女兒的反映。讓他沒有想到的是,莎娜竟然笑了。「爸你說什麼呀。」莎娜笑著說︰「我和品忠什麼事情也沒有啊。」「你……」「爸,您就放心吧,我跟品忠真的什麼事也沒有。過去我們之間關系是比較密切,但那只是有些好感而已,說穿了是我對他的考察。我身邊有好幾個男孩子,條件都是很不錯的,我只是把他們放在一起比較權衡一下。原先嘛,杜品忠學習好,人也不錯,而且關鍵是他還救了我,所以有一陣他就略佔上風,但是現在他已經退出我的考察目標的範圍,也就是他根本不被我考慮了。」「是因為他父親的事情嗎?」「是,也不全是。當然他爸爸的死是叫我擺月兌他下最後決心的重要原因,其實我已經厭煩他了,那個人太缺少年輕人的朝氣,而且一丁點也不懂得情趣,像根木頭樁子一樣,和這樣的人相處時間長了,太乏味了,我可不願意找這麼個老夫子似的人。爸,我知道您和我媽都是為我好,可是我的事情不用你們操心,你們就放心吧,在這件事上,我有主意。」「你能這樣想我們當然放心,爸爸是怕你一個女孩子,太感情用事,這個時候品忠心里沒有依靠,一找你,你再沒主意做傻事。」「怎麼會呢,爸,您也太小看您閨女了。」

杜敬蘭出事的第二天晚上,莎娜就派遣她的信使-最小的妹妹雲娜找到品忠家。品忠見到海娜,以為是莎娜讓她來轉告約會地點,或者是收到能夠安慰他的信箋之類的東西。哪知道莎娜全不顧杜家人還沉浸在悲痛與慌亂之中,叫海娜只管要回她的相片就走人其他什麼都不要管。當海娜當著全家人的面大聲說︰「我大姐讓你把她的相片還給她。」的時候,品忠和全家人一樣都驚得目瞪口呆。齊莎娜斷然斬情思的舉動叫品忠全家領略了世態炎涼不說,讓齊新順從此對自己的女兒刮目相看或者說有了全新的認識。

實際上莎娜根本就不在意那張相片。她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女孩,取回照片純粹是為了表明她的態度。盡管她對品忠動過真感情,但是在權衡利弊之後,她很快做出分手的決定,其決絕的態度讓鳴娜都替品忠難過。

「你這樣做是不是太絕情了?我覺得杜品忠那個人還是挺不錯的。」「不錯頂什麼,他爸是自殺,學院里像他這樣自殺的人連撫恤金都不給,追悼會更不會開,就那麼席子一卷燒了。這人就這麼不明不白地死了,真是糊涂,不為別人,也得為他家人著想不是?杜品忠的政治生命算是完了,他們家的孩子一輩子都會背著他爸這個政治黑鍋,那將來他們家的日子會好過嗎?我能把我的人生交給這樣的人嗎?我說鳴娜你好壞也是部隊大院、革命軍人家庭里成長起來的,怎麼連這點道理都不懂,真是沒覺悟。過去他爸和咱爸在一起工作,是一個階級陣營的人,現在不同了,他這種自殺行為就是背叛行為,這個時候不能只講溫情不講階級觀念,那只能是自食惡果。所以長痛不如短痛,趁早了斷。何況我們還沒有到難以割舍的地步。我有個同學的姐姐就是找了個右派家庭的孩子。那人他爸是民盟的什麼頭頭,家里還挺有錢。兩人剛好的時候,他家里還沒出事,後來他爸成了右派,去了甘肅。其實那個時候他們分手還來得及,可是我同學的姐姐優柔寡斷,老舍不了那份情,硬是瞞著家里人和那人結了婚,現在那男的在青海的一個工廠工作,一年2o天的探親假,來回火車、汽車就得六、七天,在家沒呆幾天就又得往回趕,兩個人攢那點錢全扔在鐵路上了。現在又有了小孩,當初家里嫌她姐不听話,和她斷絕了來往,那孩子她一個人帶,別提有多難了。我跟我同學去她姐家看過,都不敢叫他們家知道。那是個大雜院,我們去的時候,她姐正蹲在院子里水管子前洗衣服,原先那麼漂亮講究的一個人,這會兒連褲子旁邊的扣子都不系,里面的花褲衩都露出來了,要多邋遢有多邋遢,好象她一點都不在乎,一見我們就訴苦,說昨兒晚上下大雨,她住的房子低,一下雨屋子進了水,她半夜起來端個盆子往外舀水,累得腰酸背疼,見到我們眼皮耷拉著,連話都懶得說,只想睡覺。她看上去起碼比她的實際年齡要老上十歲還多。這還算好的呢,出來時我找廁所,出了院門往東5o米,是胡同里唯一的公共廁所,我一進去嚇得趕緊往外跑,我的媽呀,那一地的蛆!里面還有個小腳老太太,坐在一個像嬰兒車那麼個東西上拉屎,哎呀,惡心死了!我寧願憋著不上廁所也不進去。」齊莎娜捂著胸口,一臉痛苦的表情。「人說‘不听老人言,吃虧在眼前。’這話真是沒錯,我看她是一輩子吃虧後悔。」看著鳴娜注意听她說話,莎娜來了精神,「女人一輩子婚姻這一步邁得好壞最重要,我們女人如果年輕、漂亮,那就有了天生的資本,不利用這資本好好找個對象,一旦嫁錯了後悔莫及。所以找對象一定要慎之又慎。不管我當初多喜歡杜品忠,可自打他家出事以後,我的眼前就老是晃著我們同學她姐的影子,她時刻提醒我千萬不能感情用事,該斷則斷。」莎娜說這話時一副過來人的口氣,而且听她的口氣,好象是在述說別人的事,從她的臉上看不到一點痛苦和惋惜的痕跡。

這真是愛情終被雨打風吹去,所有的山盟海誓卿卿我我浪漫情懷不過是作家茶余飯後妙筆生花意婬的產物,在生死存亡還有殘酷強悍的政治面前,愛情蒼白虛弱得不堪一擊連提都不值得一提。

鳴娜說不出反駁的話,但是莎娜的話讓她很不舒服。愛,愛得天翻地覆,斷,斷得冷酷無情,人又不是機器,喀嚓一下說斷就斷。要是她,決做不出這麼決絕的事情來。

鳴娜覺得人的感情不要那麼輕易給予,但一旦付出,就應當好好珍惜這深深淺淺的緣。

按說品英父親的死和她不應該有任何關系,但是自打他家出事後,她隱隱地總覺得心里牽掛和擔憂什麼,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連她自己都不清楚。最近在上學和放學的路上,再看不見品英的身影。過去她總是煩品英糾纏著她,想方設法避開他,可是現在她突然覺得少了點什麼,那個頭亂蓬蓬瘦削高大眼楮瞪得大大的男孩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不斷出現在她的腦海里,搞得她心煩意亂。

我不是一向討厭他嗎?為什麼還會這樣惦記他,替他擔憂呢?鳴娜這樣問自己。

第二天下午她放學回家,進學院後門時,看見品英正在給一個問路的人指路。品英看鳴娜盯著他看,眼楮里一時閃爍出熱切的光芒,但是隨即這光芒消逝了,代替的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就在品英抬腳要走的時候,卻听到鳴娜問了一句︰「你還好嗎?」他愣住了,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錯了,當他轉過身,看見鳴娜關切的眼光時,頓時明白了鳴娜是在問自己。這麼多天來,品英頭一次听到有人用這麼關心的口氣詢問自己,而這個關心他的人竟然是他日思夜想的鳴娜,一下子,從心田里涌出一股熱流,這股熱流很快聚集到他的眼眶里,緊接著十分不爭氣地變成了**辣的水水。「我沒事。」品英裝做不在乎地看著別的地方,他怕鳴娜看到自己的失態。便把手揣進口袋,但馬上又拿出來,然後低下頭,用腳在地上劃來劃去。鳴娜想對他說幾句勸慰的話,但是話到嘴邊了卻怎麼都說不出口。「你跟你哥說,他跟我姐的事情別太在意了。」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會說出這樣不相干的話來。「我哥根本沒在意,哼,不行就算唄,你也轉告你姐,叫她也別太把自己當碟菜了。」其實品英和鳴娜一樣,這會兒心里想的決不是說這些話。「我姐怎麼了?」「沒怎麼。」「你不應該責備她,其實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難處。」「我知道,我哪敢責備她呀。」品英又用腳在地上劃。「我走了。」鳴娜把書包望肩膀上抽了抽,她有些不樂意,本來是想安慰品英的,但是一提起莎娜,品英好象很不高興。

听到鳴娜要走,品英嘴角動了一下,說心里話,剛才鳴娜對他說的那些話令他感動,可是不知道怎麼又扯到莎娜身上去了。一時間,他真恨自己,我都胡扯些什麼。

炎熱和喧囂正從他們的身邊一點點地逝去。西邊的天角上,最後一抹余輝在閃爍,那是一道綺麗的晚霞,晚霞大氣輝煌,呈橘紅色,幾縷黑色的線條簡潔輕描淡寫的雲夸張地從這片橘紅色中放射出來,凝固不變,勾勒出大自然無與倫比的美。

品英看著鳴娜。

女孩被晚霞的余輝勾勒出美妙的身影,生動而多姿多彩,美妙得不可思議。一瞬間他忘卻了這麼多天父親的死帶給他的懊惱,灰暗的心仿佛突然被打開了一個角,那道絢麗的晚霞像是長了翅膀的幽靈,帶著濕潤的風徐徐地在他的靈魂深處,在他身體的每一個角落徜徉。

「鳴娜,」品英向前邁了一步,「什麼?」「我,我想說,你真美。」品英由衷地感嘆。

一陣紅暈浮上鳴娜的臉龐,她現听到品英贊美的話自己不僅沒有生氣,反而覺得羞澀,覺得高興。「你怎麼又說這樣的話……」她不敢再看品英一眼甚至不敢看周圍是不是有人在注意他們,低下頭急匆匆地走了。「可這是我的心里話呀,這確實是我的心里話。」品英想對鳴娜說,可是現在只能一人呆呆地凝視著鳴娜的背影漸漸遠去,自言自語了。

隨著鳴娜的離去,那道美麗的晚霞仿佛也在瞬間消逝了,四周漸漸暗下來,品英的心里一下充滿黑暗和沮喪。

他想起那天晚上在山坡上給自己設定的人生目標,不由得冷笑了一聲。我當時是多麼的幼稚天真啊,人生的羅盤根本就沒有操在我自己的手里,但是也不能說我那時的想法就不對,只不過今非昔比,短短的幾天,我的人生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現在我就是再努力奮斗又有什麼用,等待我的命運還能有什麼,想到這里,品英心中突然充滿了恐懼,一種和他的年齡不相符的對未來不可知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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