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份的凌晨已經有些涼意。
品英、老蔣、小軍蹲在灌木叢中已經好一會兒了,還不見莎娜下來。
品英心里開始嘀咕,這家伙會不會今天不去了。他轉頭看看老蔣和二哥。那哥倆似乎比他還緊張,特別是沈小軍,不知道什麼時候還給自己編了個柳枝做的掩護帽,嘴撅得老高,臉上已經出汗了。
小軍開始「的的」地叩齒。老蔣不耐煩,壓低嗓子說︰「嗨,你丫能不能不叩你那牙,真叫人受不了。」「誰叩齒了,我在打嗝呢。」「添什麼亂,別打了。」「嘿,可笑,打嗝能控制得了?又不像放屁,再說放屁我也憋不住,我想放就放,誰管……」
「行了,小軍,別扯了,你的情報準不準啊,怎麼她現在還沒下來呀。」「不會有錯的,是她媽跟我媽說的,每個禮拜天早上一準都去。」小軍扶了扶頭上的柳條帽。
品英倒不是很緊張,他沒打算出手太重,扯一半的弓就足夠那女的受的了。這是因為那天下午見了鳴娜後,他改變了主意。
因為是鳴娜的姐姐,所以我不打算使太多的勁,我這一彈出去,就打她腦門,反正落不下疤瘌,也讓她躺幾天,要知道這可是看在鳴娜的面上,要不然我不會手軟的。
但是鳴娜是鳴娜,她姐是她姐,決不能混為一談,這叫恩怨分明。品英覺得自己這樣已經是讓了一大步,並且非常對得起鳴娜了,否則無論是誰這會兒站在這勸他,他都不會住手的。他決定的事一般不會改變,只有這樣他才覺得自己是個男人,是的,男人一向對自己作出的決定負責,而且不會輕易改變自己的初衷。
我把她姐打傷,我將來會跟她解釋的,而且我相信她一定會理解我的。
「下來了。」老蔣壓低嗓子喊了一聲,三個人同時低下了頭。
朦朧中品英看見齊莎娜背著個小書包,小腰一閃一閃地出了門洞。「媽的,臭娘們兒!」一看到莎娜,不由得品英怒火中燒,他突然體會到老虎曾經對他說過的「只見氣球不見人」的感覺,那一刻他明白了,那種境界要不來自于忘我,要不來自于仇恨!
他直起身,拉開弓步,裝彈拉弓。神射手畢竟是神射手,宛如後裔射日,這一系列動作完成得熟練瀟灑到位。他打擊目標基本上看都不用看,從來都是憑感覺,手往上一搭,就這一下,大概的射程、高度、勁道全部都在手感上了。沒有一絲的猶豫,只听「嗖」的一聲,手到彈到,百百中,不會有絲毫問題。
隨著「啊」的一聲尖叫,老蔣喊一聲「撤。」三個人沿原來周密部署的路線迅撤離。小軍、老蔣在前,品英在後,像三只訓練有素的獵犬,悄沒聲息離開了作案現場。那一刻顯示出這幫家伙身體里流淌的到底是軍人的血,動作敏捷身手不凡,現場不會留下任何痕跡。
品英心里好不痛快。就剛才那一聲慘叫,就夠那個臭娘們趴一個禮拜的了。
才跑出沒多遠,突然听到後面傳來急促的喊叫聲︰「鳴娜,鳴娜!啊,你怎麼啦,天哪,我的天哪,鳴娜,你這是怎麼啦?!快來人,快來人哪!……媽,媽媽,快下來,鳴娜出事了。」
品英像是來了個急剎車,一下站住了。他回過頭,看著喊叫的方向,一時不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邊亂哄哄的,有人從樓里跑了出來,有人在尖叫,還听見有人哭喊起來。
品英轉過身,像是有根繩牽著他一步步往回走。
「品英,品英,你瘋了嗎?!」老蔣和小軍在後面一起呼喊品英,但是品英好象無動于衷,他越走越快,後來干脆跑了起來。小軍急了,「老蔣,品英那小子怎麼了,是不是不正常了。」黑暗中,老蔣也眨巴著眼楮,他被眼前的這一切搞糊涂了,兩人站在原地,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現在怎麼辦?」「什麼怎麼辦,過去看看。」「那不是自投羅網嗎?」「就你膽小,那你回去,我去看看。」老蔣不客氣地絕小軍一句,說完撇下小軍,自己朝出事的方向跑去。
小軍猶豫再三,扔掉頭上的柳條帽,溜了。
一個炸雷在品英的頭上炸響!他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鳴娜一只手緊緊地捂住眼楮,血,從指頭縫里流出來。
那一刻,品英的心髒仿佛停止了跳動,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這是怎麼回事,怎麼會這樣!我明明瞄準的是莎娜可是為什麼會是鳴娜!
鳴娜坐在地上,一旁圍著莎娜,還有她媽媽。齊新順趿拉個鞋子,從樓上匆匆跑下來,「鳴娜,你怎麼啦?」這簡直是禍從天降,就這麼一會兒,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孩就這麼滿臉是血,太恐怖了!「傷著哪了?孩子?」齊新順焦急地問,「眼楮,是眼楮!」「啊!」在場的幾個人同時大叫起來。慌亂時刻還是齊新順冷靜有主意,「快,趕快送衛生所。」莎娜和她媽媽一邊一人把鳴娜攙起來,就在齊新順準備彎腰背鳴娜的時候,品英從身後突然一個箭步跨過來,背起鳴娜就跑,「你,哎,你怎麼……」還沒等眾人反映過來,品英已經背著鳴娜跑出去好遠,老蔣緊隨其後。
「這是怎麼回事?」齊新順邊跑邊問身邊的莎娜,「我不知道啊,鳴娜她說今天一早要跟我一塊去歌舞團,我下樓,鳴娜緊跟在我後面出來了,我剛彎腰開自行車車鎖,就听到她在後面叫起來。」莎娜顯然還心有余悸,說話的聲音都變了。齊新順不再說話,眉毛擰成一個疙瘩。他急走了幾步,追上品英,「品英啊,你歇歇,讓我來。」品英好象根本就沒听見他說話,背著鳴娜繼續邁開大步往前跑。沒有人再說話,黎明中,這一隊人急匆匆地趕路。
到了衛生所,值班大夫給鳴娜簡單清理了一下傷口,皺著眉頭對齊新順說︰「好象是石頭子傷的,外來物撞擊到眼球,一下流這麼多的血,如果是軟組織受傷流血的話還沒什麼,最怕貫通傷,晶狀體或是視網膜受傷就麻煩了。我剛才檢查了一下,她的左眼沒有視力了,搞不好要馬上手術,必須立刻送大醫院,我這就聯系救護車。」「醫生,我孩子的眼楮會瞎嗎,會不會瞎啊?」馬容英緊跟在大夫的後面不住地問。「去,你胡說些啥!」齊新順低聲喝住了妻子。
品英呆呆地站在治療室的門外,剛才他隱約听到了莎娜和她爸爸的對話,這才知道,就在他出手的瞬間,莎娜一彎腰,那顆「子彈」不偏不斜正中後面鳴娜的眼楮。
啊,鳴娜的眼楮!
在品英的心里,鳴娜最美麗的就是她那雙眼楮,像湖水一樣清澈透明,像絲絨一般溫情脈脈。或嗔或怨或怒,會哭會笑會說話,品英和鳴娜說話時,最喜歡看著她那雙迷人的眼楮,尋找或等待她看他一眼哪怕對他不經意地的一瞥。
那女孩的眼楮應該是珍藏、呵護在心底的,
可是現在……
我這雙手啊,難道鳴娜的眼楮竟要毀在我的手里?
我曾經誓今生今世要珍惜她愛護她,要讓我最心愛的女孩和我一起過上最美好的生活,可是現在……品英不敢往下想,看今天這個架勢,就是沒有大的傷殘,也會留下後遺癥的。他看著自己的雙手,這雙罪惡的手啊,我真恨不得……我怎麼那麼混,那麼笨呢,我***打個鳥都從來不會出錯,可是誰想到竟然會打到鳴娜。天哪,真要是鳴娜的眼楮殘廢了,哪怕是有一丁點的差池,我都不會原諒我自己,決不會原諒的!
為什麼命運對我這麼不公平,為什麼老天爺要安排我來親手傷害她,這難道是我們的緣分?天,這叫什麼緣分,這純粹是他媽孽緣。大概前輩子我們不知是誰欠誰的,命里注定要到這輩子來還。或者說是前輩子我們做錯了什麼事這輩子要接受老天爺對我們的懲罰,可是不管怎麼樣受懲罰的應該是我,絕不應該是鳴娜,啊,鳴娜!品英的心在嗚咽,鳴娜我對不起你,這輩子我欠你的,恐怕一輩子都還不清了。
品英蹲在牆角里悲痛欲絕,老蔣乘人不注意,走過來踢踢他,「嗨,你干什麼哪,都什麼時候了,還在這傻呆著?還不快走!」品英吃驚地看著老蔣,那眼神分明是不認識眼前這個人。「什麼?」老蔣就勢也蹲在地上,趴在他耳朵上說︰「我說你不快走還等什麼哪,啊?」老蔣的大舌頭緊張地扇乎著,品英一時听不清他說的啥。「我……」老蔣左右看看,一把拉起品英往門口走去。
走到門口,品英從口袋里掏出那個跟了他很多年的彈弓,連看都沒看,狠狠地扔到院子的樹坑里。
兩人站在衛生所外面,看著來了一輛救護車,鳴娜的父母攙著頭上纏著紗布的鳴娜上了救護車。
品英這會兒真有天塌地陷的感覺。他跟著救護車跑了幾步,齊莎娜突然擋在他的面前。
看見齊莎娜,品英眼都紅了。臭丫挺的,那個纏繃帶的應該是你,怎麼就叫你給逃過了?還跟我這晃來晃去的。品英懊悔得恨不得給自己一個嘴巴。
「杜品英,按理說,我應該謝謝你才對,可是我有點奇怪,听大夫說,鳴娜的眼楮是石子打的,又不刮風,怎麼會有石子呢,再說就是有石子也不會有這麼大的勁是不是?而且這麼早,你說是不是什麼人有意干的?」見品英不吭聲,莎娜提高了嗓門說︰「我還奇怪的是,這麼早,你們在這干什麼呢?我看鳴娜的眼楮不象是意外受傷,恐怕是有人蓄意傷害,那會是誰呢,誰會跟我們家鳴娜有這麼大的仇啊,據我所知,鳴娜沒什麼仇人,如果不是這樣,那麼這就是沖著我們家或者是沖著我來的了。」听著莎娜的話,品英攥緊了拳頭。莎娜無聲地笑了一下,抿了抿嘴唇。「我看出來了,品英,鳴娜受傷,你比我這個當姐姐的還著急,那你和我們家鳴娜是什麼關系呀,我確實沒想到,」她上下打量了一下品英,「你這麼個,這麼個……」她好象一時找不到準確的詞匯來描述這個小伙子,「我沒想到你和會鳴娜好,她可從來沒跟我說過,而且你還會這麼痴情。可是我告訴你,要是鳴娜的眼楮有什麼問題,我不會放過那個傷害她的人的,你信不信?!」
還沒等品英說話,老蔣從品英的身後探出頭來,「是,齊莎娜,我們當然相信,您是誰呀,您是那殺人不眨眼的母夜叉啊,您要是嫌母夜叉不好听,我就叫您孫二娘啊,專拿人肉包子麻人,麻翻了再吃人肉,喝人血,嘬人骨頭是不是?您要是嫌孫二娘還不好听,我就叫您鐵扇公主哇,就是那牛魔王的老婆,叫孫悟空鑽到肚子里踢騰得差點沒給整死……我所以一開始沒叫您鐵扇公主,是因為您比她黑,只黑一點點,所以就叫您母夜叉或者孫二娘了,其實孫二娘挺白的,我听見過她的人說的,要不我怎麼敢拿您跟她老人家比呢……」「你討厭,不要臉,你放屁!你媽才是母夜叉!」齊莎娜一生氣,再不顧什麼斯文體面,跺腳破口大罵。「嗨,我說你這個臭娘們兒怎麼給臉不要臉哪,我媽招你還是惹著你了,你罵我媽,你丫再罵一句,看我拿大耳刮子扇你臭丫挺的,找揍啊你!」老蔣一听齊莎娜罵他媽,臉都綠了,上手就要揍齊莎娜,「你,你敢。」莎娜一邊說一邊往後退。「你看我敢不敢。」老蔣揮拳頭就要打,莎娜嚇得就往品英身後躲,她指望品英會替她遮擋一下。品英本來不想管,就叫老蔣治治她,叫她再囂張!可是他這會兒哪有心思,他一伸手,攔住了老蔣。「兄弟,你跟這種人一般見識干什麼,咱們走。」莎娜一听這話比老蔣的話還不中听,「你說什麼?你站住!杜品英,我跟你沒完,這事我非查個水落石出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