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蘭和品忠剛到家,品杰就迎上來。
「媽,你們去哪了?咱家來人了。」「誰啊?」還沒等品杰回答,林蘭已經看見坐在房間里的兩個人。其中一個林蘭認識,就是杜敬蘭死的那天晚上來她家的那個上尉,叫趙爾延,另一個年齡大些的林蘭見過,但是叫不上名字。
見林蘭他們進來,兩人都坐著沒動。趙爾延對林蘭說︰「這是我們馮副部長。」然後對馮菊生說︰「她就是杜敬蘭的老婆,杜品英的母親。」馮菊生朝林蘭點點頭,說︰「我們來是想要通知你,學院決定要把杜品英移交派出所了。一來是給你們通知一下,再就是看你們要給他帶些什麼東西。」林蘭一听,馬上說︰「你們還沒有搞清楚到底是誰干的事,就這麼把他交給派出所,你們不能這麼干!」「我們已經進行了充分的調查,人證、物證都在,他想抵賴都不行。你這個作家長的應該先檢討一下自己是怎麼教育孩子的,不是在這包庇袒護他。」「我不是包庇他,我的兒子我清楚,他是個善良的孩子,不會傷害別人的。」「是不是善良的人我們不知道,這些話你最好跟被傷害人的家長去說,看他們怎麼回答你。」馮副部長冷冷地說。「我求求你們,他還是個孩子,不能就這樣隨隨便便把他送派出所,這是要毀了孩子呀。」林蘭不顧一切地上來拉馮副部長,被趙爾延搶先一步,伸出胳膊給擋住了。「我們來這通知你就是對你和你的孩子負責任,這已經算是很客氣了,你不要再這樣胡攪蠻纏好不好?跟你說實話,這是部里面的決定,現在你說什麼都晚了。這一次就是要從嚴處置,否則大院的孩子都像他這樣,動不動就持械傷人,那還了得啊。」林蘭再沒有說一句話,瞪著眼直到看著那兩個人走出去。
兩人剛走,林蘭突然像瘋了一樣沖出門去。
林蘭到了辦公樓門口。她對門口的警衛說要見馬列主義教研室的李主任。警衛轉身打電話,還沒撥通電話,現那個女人瘦小的身影在身後一晃就不見了,再仔細一看,才現林蘭已經沖上樓去。
自打前天晚上沈靜如找了李主任,李平凡就一直在考慮這個事。
當時他就很犯難。兩個人都是他的老部下,一個活著,一個死了,一個是被傷害的家長,而另一個是傷害他人的家長,于情于理,他都應該幫助齊新順說話。其實根本用不著說話,明擺著杜敬蘭的兒子會受到嚴懲。再說鳴娜那麼個好姑娘,就這會給毀了,也確實讓人感到惋惜。所以沈靜如去找他時,他心里很不以為然,「我說靜如啊,」李平凡拍拍老沈的肩膀,說︰「有些事情咱們不能太感情用事啊。我知道你和老杜在一起很多年了,關系好,人一死,感情上受不了,但是有一點你要搞清楚,靜如,老杜的死並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啊,他的事情學院還在調查,你即使對這個人有感情也要分清個界限嘛,這個時候可不能稀里糊涂的。咱們在這里關起門來講話,老沈,現在好多人都在盯著副主任這個位置,不要因小失大,就是不能在這個關鍵時候因為老杜孩子的事情壞了事……」父親急忙申辯︰「這兩件事情不應該往一塊扯吧,我想老杜是老杜的事,孩子的事是孩子的事。」「你怎麼能這麼看問題呢?」李平凡皺起眉頭,「現在每一件事情都可能被人家小題大做搞出些大名堂來,那些組織部門搞人事的人就最愛鑽這些牛角尖了,你老沈是從延安整風過來的人,你還不知道?你不記得42年在延安搞那個「拯救失足者運動」了嗎?那就是搞人人過關,沒問題都要整出點問題來,呵呵,有些人就是在那個時候學會栽贓陷害,亂扣帽子。我們那個小組的人那天晚上連夜開會,非要查出點問題來。有個姓冉的家伙,打著手電在每個人的臉上照來照去,把手電照到我的臉上,說︰「李平凡,你還不趕快交代你的問題?」我一听就火了,我知道這種人你就是要對他厲害點,我馬上說︰「好啊,老冉,你忘了咱們在國民黨的那一段事了吧,要不要我來提醒你呀?」說的他啞口無言,趕緊把手電筒照到別人的臉上去了,其實他心里清楚,我們倆都沒事,可是在那種環境下,誰心里面都害怕,所以他不敢招惹我,而且對這種人你就不能客氣。話說回來了,品英這事盡管現在還找不到確鑿的證據,但是明明就是報復嘛,怎麼可能沒有關聯呢,他為什麼不在別人身上下手,非要傷害他老齊家的孩子呢,這里面絕對有關聯。老沈你在這些事上可不敢糊涂啊?」「你說誰報復誰?品英報復齊家,在鳴娜身上下手,這,這未免也太牽強些了吧。李主任,我只知道他們都是孩子,而且從南京軍事學院到北京,從幼兒園就在一起,咱們不要把事情復雜化了,好不好?李主任,我直說了吧,這事只有你能幫忙了,品英那孩子過兩天往派出所一送,就真的要送去勞改了。」「你說這事簡單嗎?我听老喬說,她姑娘的眼楮現在沒有最後確診呢,這要是瞎了的話,你還能張這個口嗎?你說只有我能幫忙?話怎麼這麼講,不能這麼說吧。」「你跟張副院長是老同學、老戰友,你出面跟他說說情,他跟保衛部打個招呼,這事就解決了。」李主任一听這話心里很不樂意,但是表面上還是不動聲色。「靜如,別把事情想的那麼簡單,先不要說張副院長管不管這事,就是管,能不能辦成又是一回事。」「那就試試吧,不試試怎麼知道成不成呢,踫了總比誤了的好吧。」
送走了沈靜如,李平凡連想都沒有想過要給張副院長打電話。
李平凡一想起張白冰心里就犯堵。
原先他們曾經是不錯的朋友,一起參加的一二九運動,又一起在抗大學習。抗大畢業後李平凡留在抗大七分校任教,後來去了延安馬列學院,而張白冰去了晉察冀在聶榮臻的手下工作。解放以後張白冰在國防科委工作了幾年,55年授軍餃時,張白冰被授少將,而李平凡被授了個大校。李平凡自認為論資歷論才干自己都不遜于老張,憑什麼我就要比他低一級。前年張白冰突然被調到李平凡所在的這所軍事院校任副院長。看著過去的同學現在成了自己的領導,老李更是怎麼想怎麼別扭,心里老也轉不過這個彎。盡管老張來了以後主動向他示好,甚至還屈尊到他家來了兩次,但這讓老李更不自在,覺得這是張白冰有意在顯示他的高姿態,好讓他覺得他老李小肚雞腸像個娘兒們,所以有意無意地疏遠張白冰。上次軍事院校學術交流,李主任和張副院長分到一個組,張白冰任組長,他任副組長,在分組討論會上,只要是張提出的意見,老李都持反對意見。會後張白冰主動找他談話,「老李啊,你是不是對我有什麼意見啊?」「沒有啊。」看著張白冰那張保養的挺滋潤的臉,李平凡的聲音不由自主變得僵硬起來,「那你看我們是不是完了開個黨小組會,把意見統一一下,要不怎麼匯報這次交流結果啊。」李平凡心說你這是要開會整我啊,我要是堅持我的意見,你們能答應嗎?表面上是說服我,統一意見,實際上是叫我屈服,到時候開會,肯定大多數人贊同你的意見,少數服從多數,那這個會算白開,不同意就抓我個典型。我要是保留意見,那算個屁!誰把你當回事,只能叫那些人看熱鬧。李平凡怎麼看張白冰怎麼生氣,老同學整起人來真是吃人不吐骨頭,但是他沒有辦法,誰叫人家比自己官大呢?開會那天李平凡稱病請假,他的意思再明白不過,我不能參加這個會議,最後的表決我不投票,一來表示我堅持我的意見,二來表示我對你張白冰有意見。
考察結束後的第二天晚上,張白冰打人給李平凡送來兩支上好的長白山老參。人走以後李平凡看著那兩支參琢磨了好長時間。張白冰這樣一再向自己示好為的什麼,難道就因為我們是老同學、老戰友?恐怕不是那麼簡單。部隊院校的人際關系也是相當復雜。老張初來乍到,肯定要在學院里網絡和培養他的人,不管從哪個角度講,我都是他所選擇的第一對象,別人也肯定這樣看,如果我這麼快投靠過去,勢必和其他院領導樹立對立面,每一個院領導下面根根須須都有一大堆,我和他站在一起,無形中就得罪了上面下面的很多人,我可不能這麼干。李平凡思來想去,決定讓蒙蒙給張白冰送去兩瓶茅台,這是前年他去貴州出差,貴州軍區的一個老戰友送給他的。這一手作的不軟不硬,一來表示我李平凡不白拿你的,而且還你的不比你的差;二來還酒等于給你個台階下,總比硬邦邦的把人參還給你,或是收下東西不聲不響不理不睬的好。
酒送出去的第二天張白冰就打來電話,說︰「老李啊,你說你這是干什麼啊,你這不是給我還禮呢嗎?再說既然你想喝酒,就應該咱們一起喝,當初咱們在抗大的時候,喝咱們自己釀的地瓜酒不是很香嗎,這會兒怎麼倒見外了,你這樣叫我很不舒服啊。這樣吧,你晚上到我家來,咱倆喝上兩杯怎麼樣?」見老李不吭聲,張白冰笑著說︰「你要是覺得不方便的話,我上你那去,你看行不?」老李心說這不扯嘛,我躲你還躲不及呢,忙說︰「老張,實話告訴你,這酒我不是想巴結你,是我現在胃不行,一喝酒就犯病,靈得很,醫生不叫我喝,要不然我才不把那麼好的酒送給你呢。」張白冰在電話那邊笑開了,說︰「是不是章雲管著你,不叫你喝呀。其實老李我不說你也知道,我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借著你的酒咱們在一起好好聊聊。你說咱們這麼多年都沒在一起好好聊過了,我是真想咱們這些去的老同學、老戰友啊。這麼多年風風雨雨都過來了,回想起來,還是咱們這樣的關系最親,最牢靠,你說呢?」老李嗯嗯地應付著,心里卻在說︰要說害人的還都是這種最親密的關系啦。
按理說李平凡也明白張白冰對他是真誠的,起碼剛才那番話是真誠的,但是心里就是轉不過這個彎來,要說嫉賢妒能,他不承認,他覺得真正有本事的人他李平凡會從心底里佩服,會心服口服,比如馬克思,但是對張白冰,這個橫著比豎著比都不如自己的人,他怎麼也不會服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有點過分,他和別人說他這是 脾氣,實際上他明白他就是小心眼。
對于品英這件事找老張能不能成老李心里沒譜,關鍵是他不願意去找老張,我干嗎要為別人的孩子去欠他張白冰的人情。
門砰地一聲被推開了,林蘭站在門口。後面跟著警衛班的戰士和趕過來的品忠。
「長,我剛給您打電話的時候,她就跑上來了,我沒攔住。」小戰士臉紅紅的著急地辯解。李平凡揮揮手,示意小戰士下去,品忠看看這情景也關上門站到走廊上。
「老林啊,你找我……」還沒等李平凡說完,林蘭突然上前一步,撲通一聲給他跪下了。「唉,老林,我說你這是干什麼?」李平凡一看這陣勢,明白了,他慌忙上前想扶林蘭,但又沒敢真去扶,只是用手比劃著,示意林蘭趕緊站起來。「你不要這樣好不好,這是辦公室,有什麼話你坐下好好說,不要這樣子嘛。」
「李主任,您救救我們家品英吧,您知道的,明天,就明天,他們就把品英送派出所了。」「這個情況我知道,可是……」「您既然知道為什麼不想想法子救救品英,您能救他不是嗎?」「我,……」「李主任,我們家老杜死了……」說到這林蘭哽咽著說不下去了,停了一會兒,她讓自己的心情平靜一些,接著說︰「老杜他死了,他要是沒有死的話,決不可能出這樣的事,這是那些人在欺負我們孤兒寡母啊。到現在既沒有確鑿的證據,品英本人也沒有承認,單憑個彈弓就要定孩子的罪,這不是草菅人命嗎?」說到這林蘭激動起來。「李主任,您是清官大老爺,您就當一回清官大老爺,救救我們品英吧,您要是不嫌棄的話,就把他當成您的兒子,讓他一輩子做牛做馬報答您的大恩大德!」說完林蘭倒下去咚咚地給李平凡磕起頭來。李平凡一看這情景,急忙過去把林蘭扶到沙上。「老林,你這是干什麼啊,我不是什麼清官大老爺,咱們都是**員,都是國家干部,可不能搞這一套啊。這次的事是學院要抓品英的典型,現在沒有人證明不是他干的,他又在現場,而且還背鳴娜去醫務所,這都月兌不了干系,還有那個彈弓……」「那個彈弓能說明什麼問題?有幾個孩子沒玩過彈弓啊。」「是啊,品英也是這麼說的,可是莎娜看見是他從口袋里掏出彈弓扔在樹坑里的。」「單憑莎娜的話就能定論嗎?那要是她在誣陷呢。李主任哪,這明擺著就是冤案哪。」林蘭說完又哭起來。「李主任,我知道這些年品忠他爸在您的手下干的不錯,他也常常提起您,說您一身正氣,不和那些官僚同流合污,還說您有政策水平,資格老,教研室里他最敬佩的就是您了,您說是不?」李平凡忙著擺手,「哪的話……」其實這些話他听著很受用,而且他相信這是杜敬蘭說的話,因為老杜也曾經對他說過類似的話。「不管他是怎麼死的。也不管學院最後給他的定論是什麼,你們一直都很對脾氣是不?」李平凡看著林蘭淚眼婆娑,微微點點頭,「那您就看在他是您老部下的面子上,救救孩子一次吧。李主任,您說您的教研室短短的時間里,出了這麼兩檔子事,是怪老杜他們父子不爭氣,但是傳出去對您,對教研室的影響都不好是不是。再有就是他們保衛部為什麼給孩子最後定論,連教研室通知都沒通知,這分明是沒把咱們這單位沒把您李主任放在眼里啊。」李平凡听了這話,沉吟了一下,說︰「老林啊,可能有些情況我們還不太清楚。」林蘭見李平凡有所觸動,趁熱打鐵又接著說︰「怎麼不清楚,保衛部那兩個人到我家通知我的時候就沒提到這事,很明顯他們是繞過了這一級組織。」「不會,不會,他們肯定是考慮到老杜已經……所以覺得沒這個必要了。」林蘭清楚,盡管老李這樣說,看上去是替保衛部的人說話,其實自己的話他肯定听進去了。「李主任,品英的事您務必要管。」林蘭盯住李平凡的眼楮說︰「現在只有您能救孩子了。」「我?我怎麼管,這事情不像你想的那麼簡單。」老李還想開導林蘭,講些大道理,但是他不知為什麼對著這個女人張不了口,他現在才明白,世界上的母愛是最偉大的愛這句話不是空話,母愛可以戰勝一切。
「李主任,咱們都是做父母的,您應該體諒我的心情,老杜走了這三個孩子就是我的命根子,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品英他要掉入虎口我不管不顧啊,那我還叫母親嗎?如果我救不了這孩子,那我就跟著他走,……救不了孩子還要我這個當媽的干什麼?我還不如死了算了。」林蘭說完從沙上站起來,又一次跪在地上,「老林,你這是干什麼嘛,我不是說了嗎,什麼事咱們想辦法,不要總是跪跪的,這是辦公室啊,再說**員不講這一套不是。」「我不光是個**員,更是一個母親!」林蘭斬釘截鐵地說︰「李主任,求求您,我從來沒求過人,這回我求您了,您今天要是不答應,我就跪在這不起來。」說完她低下頭不再看李平凡。
老李這會兒是真的為難了,人都願意同情弱者。憑心而論他是願意幫助林蘭救品英,而且他相信這事也不是沒有回旋的余地,但是如今做什麼事情都要師出有名,也就是說他李平凡救杜敬蘭的兒子一定要給人家一個說法,叫別人說你這事不光能管,該管,還管的對。否則人家就會議論說李平凡和杜敬蘭的關系如何如何,甚至說和他老婆林蘭怎麼樣,要不怎麼林蘭一來找,他就張羅著救人了。
罷!罷!罷!李平凡暗自一咬牙,我現在誰都不為,就為我自己!我倒要看看我李平凡在學院說話是不是算數,是我的影響大還是保衛部那幫狗眼看人低的家伙本事大。
這件事還有個關鍵人物是齊新順。這件事情要是齊家人不松口,品英就沒救,要不他齊新順能鬧到天上去。可是李平凡轉念一想,現在齊家的人任何把柄沒抓住,唯一能拿的出來的證據就是那個彈弓了,可彈弓又沒有寫名字,是不是品英的還難說,所以說到底還是沒有任何證據。要是老杜活著這件事情決不會是這個結局,可是話說回來,要是杜敬蘭沒有死,這事也不會生了。李平凡暗自嘆口氣,老杜啊,你真糊涂,也真混,你一死倒是輕松了,可你的家人要跟你吃一輩子掛落。
李平凡心里明白,他要是幫助林蘭救品英,那就只有得罪齊新順了。
他想了想,對林蘭說︰「老林啊,你趕緊起來,你這麼跪著也想不出辦法來,再說我要是想不管你,你就是跪上十天半個月也沒用,你可能還不知道我有個毛病,就是不怕人嚇唬,你越是這樣跪著,我還越是辦不成事了。」林蘭一听老李這話有門,急忙問︰「李主任,那您答應幫忙啦?」李平凡沉吟了一下說︰「你說的對,都是作父母的,孩子被抓起來,哪有不著急的。可是光著急有什麼用,咱們還得想辦法是不是?這樣吧,老林,你先回去,我再考慮一下看看怎麼辦最好。」林蘭激動地看著李平凡,熱淚盈眶地說︰「李主任我就知道您肯幫這個忙,謝謝您,謝謝您!我替我們全家,替老杜……」林蘭話沒說完又哽咽起來。「你先別把話說的太早,我還得看看怎麼辦,再說能不能辦成還不一定呢。」「好,好,李主任,只要您肯幫忙就好。」林蘭從地上站起來,說︰「李主任,那我就不打擾了,我們先回去等您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