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家里的事叫安玉海心煩。
院子里北屋一明兩暗住著他兄妹倆,東西兩間屋各租住了一家。
東屋的一家姓侯,男人叫侯秉忠,女人叫戴梅,今年春天剛結婚。小兩口本來住的好好的,前天早上,侯秉忠突然來找安玉海,理直氣壯地對他說︰「從今兒起,我們不交房租了。」安玉海一听一愣,問︰「為什麼?」「不交就是不交,還有什麼為什麼?」「我說你這人不講理是怎麼著,住我們家房就得交房租,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什麼天經地義?我問你,你們家這房是哪來的?」這話問的安玉海一愣,「什麼哪來的?我們家祖上傳下來的。」「祖上傳下來的?你祖上是哪來的,還不是剝削勞動人民的血汗得來的!」一句話說得安玉海噎住,一時答不上話來。侯秉忠一見安玉海沒話說,得意地說︰「你別當你們家原先是干什麼的我不知道。」「我們家原先還是王爺呢。」「呸,別吹了,王爺住這兒?您到後海的恭王府去過沒,那才是人家王爺住的地兒,您這最多也就是個王爺家燒火丫環住的地方。再說了,現在是新社會了,沒有什麼王爺了,您還想著繼續靠著這些房產來剝削我們勞動人民哪,做夢吧你!從今往後,這房租,我們是不交了,而且……」話沒說完,他抬頭仔細看看安玉海身後的房子,「而且這房子咱們得換著住住了。憑什麼我們要住東房,你們兄妹倆住大北房啊。」「你,你怎麼這麼說話,什麼王府燒火的丫頭,你一早起來在這瞎胡扯啥!我跟你犯不著講那麼多,你就是說破大天去,你住房也得交房錢,要不您就倆「山」落一塊??給咱走人!」「走人?我倒要看看該誰走人。你們家房子?告訴你現在是文化大革命,我們勞動人民當家作主,還能讓你再騎在我們頭上作威作福嗎?你要是不搬,那好辦,我下午就把我們廠的糾察隊叫來,我看你搬不搬!」
安玉海一听這話害怕了。侯秉忠原先在廠子里就是一般的工人,文化大革命開始後,搖身一變成了廠里什麼糾察隊的小頭頭,像個山大王似的帶著人橫沖直闖到處抄家。安玉海見過他那伙兒人,開著卡車押著他們廠老廠長在大街上游街,一個個提著鐵棍子喝三吆四哼哈二將托塔李天王哪吒鬧海二郎神,上天入地的神氣威風的了得。可是安玉海還是不甘心就這麼妥協了。房子就是他的命,就是他今後生活的保障,不能就這麼放棄了!
「你憑什麼?我有房契我怕誰?」「扯淡房契!一張擦**廢紙!***皇上住金鑾殿有房契嗎?他用得著房契嗎?!我今兒跟你說就是通知你,算是對你客氣,別等著我跟你來硬的!你搬還是不搬?」安玉海心里這叫氣,當初怎麼招這麼個人住這啊,早知道寧願不收那點房租了。這叫什麼世道哇,這跟明搶有什麼區別!「你要這樣,那咱們找地兒說理去。」侯秉忠笑著問︰「去哪啊?」「居委會、派出所。」「唉呦喂,您是真糊涂還是裝糊涂,現在哪還有什麼居委會、派出所啊,統統被打倒砸爛了,那您消停著找您那派出所去,我搬我的家,咱們兩不耽誤。什麼時候您把那管事的人找來了,咱們再說。」
安玉海一听這話,軟了。「侯大哥,您還真要搬啊?」「那當然。」安玉海苦著臉,皺著眉頭說︰「我們家在這房子里住了幾十年了,打我生下來就住這兒,您這好不搭央兒的突然叫我們搬家,這,這叫我們往哪搬哪?」「我不為難你,你就搬我這屋就行。」「那,那總得容我幾天時間不是?我還沒跟英子商量呢,再說還得準備準備。」侯秉忠咧嘴一笑,露出倆虎牙,「這就對了,老安,兩天,兩天夠準備了吧,又不讓你去遠地,就地挪個窩還不簡單嘛。」
安玉海抬頭看看西屋。門,緊閉著,上著鎖。
西屋原先住的一個邯鄲來的作小買賣的,叫王林。一天早出晚歸的,在院子里不常見到他。上個禮拜的一天夜里,突然來了一伙兒人,什麼話也不說,把王林五花大綁給綁走了。那群人鬧得雞飛狗跳的走了半天,安玉海才敢出屋。他站在院子當間琢磨半天,也沒弄明白這一個作小買賣的到底得罪什麼人了,深更半夜的讓人給逮走了。什麼人逮的,他根本不知道,因為他趴在窗戶上看半天,院子里太黑,什麼也看不清。等到他過去關院門的時候才想起,姓王的那小子這個月的房租還沒交呢。
事後他才弄清楚,那個王林哪是什麼作小買賣的呀,听說在保定那邊挖人家祖墳,挖了不少的東西,到北京來想要倒騰出去,還沒把貨出手呢,好嘛,人家那家不知怎麼打听到他在這貓著呢,找來了!
安玉海一听,當時就出了一身冷汗。他真想抽自己一大嘴巴子。看看我這都什麼眼神啊,淨揀著這麼些人來租房子,這不是沒事給我自己找著添堵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