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玉海出來了。
看見院子里怒氣沖沖的幾個人,轉頭就罵英子︰「你個臭丫頭,真把我的話不當回事了?你今天給我一塊滾蛋,現在就滾!」老蔣攔住他說︰「你趕她干什麼?我們這就走。」安玉海笑著說︰「呦,還挺向著的是吧。」英子對老蔣大聲說︰「回屋去,這有你什麼事啊。」安玉海說︰「你怎麼回事?不要臉是不是?還向著外人啊?別讓我把你推出去啊。」英子轉身進了屋,邊走邊說︰「我走了,誰給你做飯、洗衣、疊被子、打掃屋子啊,少爺?」安玉海一听這話,一時沒了話。這家里真的是可以沒他,可不能沒有英子。安玉海還嘴硬,「你少用這個拿我。走走走,沒你我照樣活。我寧願不吃不喝,我也不願這兩個人再在咱們家呆下去了。」英子一點也不著急,「哥,你忘了我跟你說的話啦,這房子有我的一半,你沒權利也沒資格往外趕我。就沖你今天對我的這通火,說的這通話,今兒我包的羊肉胡蘿卜餃子沒你的!我沒功夫理你,我得剁餡去了。」說完英子圍了圍裙,到廚房剁餃子餡去了。
還是英子了解她的哥哥。專揀他的軟肋來戳。安玉海一听英子說羊肉餃子,看著英子的背影,嘴巴嘟嘟著,卡殼了。
安玉海最愛吃羊肉胡蘿卜餃子。
英子包羊肉胡蘿卜餃子是一絕,皮薄餡大,個個都是帶油的肉丸。英子手里沒錢,跟他哥又要不來錢,所以不常買羊肉。這是昨天人家給的干活的錢,英子算來算去,省下一塊錢。她捏著錢在賣羊肉那轉了半天,下決心約了一斤羊肉。
安玉海一想到那咬一口就冒油香噴噴的餃子,底氣再也硬不起來,嘴巴嘟囔兩句,朝門外走去。臨出門還自我解嘲地跟偏頭說︰「這丫頭就這樣,包個餃子有什麼了不起,吵吵的滿世界都得知道了。」
英子進屋去了,她深知,安玉海已經對她沒了脾氣,而且她能保證,今天早上,她這個饞嘴的哥哥,是絕對不會吃早點了,空著肚子就情等著那頓餃子了。至于傻站在院子里的偏頭,就更用不著理他了,他算哪根蔥啊,我家的事,他管得著嗎!
偏頭那個尷哪。站在那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羊肉胡蘿卜餡餃子他也想吃,可有他的份嗎?沒有,那不得了嘛,趕緊走人吧。可就這麼走了他又不甘心。他不是想再惹事吵架,他是罵自己混,一著急生氣,傷了英子的心。盡管偏頭是個粗人,可是在對待英子的問題上他可一丁點兒也不粗。英子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牽扯著他的心哪,這麼一走,把英子得罪了,他要不在走之前說點什麼,下回再踏進這個門,可真有點沒臉沒皮了。
他知道老蔣在那邊看著他呢,而且肯定是一臉的瞧不起。
顧不了那麼多了。
他走到廚房窗戶跟前,搭訕著說︰「呦,英子,剁肉哪?哪買的羊肉啊,還真不錯,不怎麼羶,還挺肥的啊。」英子不理他。他又小聲說︰「英子,英子你听我跟你說。」英子還是不理他。「英子其實我剛才不是故意的。我這人有嘴無心,說話常常這樣,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可千萬別生我的氣。我他媽就是一混蛋,吃飽了撐的在這沒事找事。我都不知道我剛才到底說了什麼,反正不管怎麼說都是我的不是,你別再生我的氣了,啊?」盡管偏頭的聲音很小,但是他說的每一句話老蔣听的真真兒的。他有點奇怪,憑著偏頭那個混不吝的性格和勁頭,怎麼就跟老鼠見貓似的害怕英子這麼個小丫頭片子。看他那樣子,淨等著英子罵他呢。他不怕我們出去給他說去啊,他不怕丟份兒啊。這麼一想,老蔣更加覺得英子這丫頭不得了,把偏頭這麼個大老爺們兒拿捏得服服帖帖規規矩矩。可是你看她又不是那種聲張虛飾咋咋呼呼愛矯情的女孩,人家什麼事都講究個理,這個理人家把握得恰到好處。這一點,叫老蔣不得不打心眼里佩服。
英子拿著菜刀咚咚地剁肉,偏頭在窗戶外面的話她不是沒听見。她不想理他,誰讓他做那些缺德事說那種混賬話的。這人就是這樣,不到關鍵時候看不出一個人來,何況這還沒到關鍵時候呢。你看他做的那些個事,那是人干的事嗎?那不成了告密的奸細了嗎?還有他說的那些話,簡直比明著罵我都難听。偏頭說完了,不知道再說什麼,就那麼站在那傻等著。過了一會兒,見英子還是不理睬他,臉上有些下不來,就說︰「那什麼,英子,你那活我幫你拿廠子里去吧。」英子一听這話,把手擦了擦出來說︰「放著別動,我那東西怎麼放的我心里清楚,別人一動亂了,我到時候找都找不著。」
偏頭實在是呆不下去了,他笑著對英子說︰「那我先回去了啊,你看你小姑娘家家的,哪來那麼大的脾氣啊,那麼愛生氣,別生氣了啊。」英子想想,街坊鄰居的,太當真了也不成,知道他是個什麼人不就結了嘛。于是點點頭說︰「那你回吧。」說完轉身又進了廚房。
偏頭心里這叫別扭啊,這叫什麼事!短短的一個鐘頭,把英子就這麼得罪了。原先英子從來對他都的樂呵呵的,一口一個「福子哥」地叫著,和英子好不是那麼特別有把握的事吧,也還是多多少少有些希望的,就這麼一會兒功夫,這麼多年來的努力和希望全他媽泡湯了,這怪誰?還能怪誰,都怪那姓蔣的!
想到這,偏頭轉頭恨恨地瞪了站在屋檐下冷冷地看著他的老蔣一眼,心說,小子,你等著,這個仇我遲早得報!
中午的時候,老蔣、小軍和安玉海共坐在一張桌子上,等著英子把餃子端上桌來。
英子特地把搗蒜的缽和杵拿給她哥,讓安玉海搗蒜。安玉海不干,「都吃餃子,憑什麼我搗蒜。」「你搗的細,汁多,好吃。」安玉海听了這話,不情願地說︰「那他們怎麼不干?」英子又遞給老蔣和小軍幾瓣蒜,叫那倆人剝蒜。「誰不干活都不成,你們倆剝蒜,讓我哥搗蒜。」安玉海不看那兩個人,翹個二郎腿等著。小軍說︰「吃個餃子還這麼麻煩,我們家吃餃子,從來不剝蒜。」安玉海一看他就來氣。「你們家那叫餃子嗎?」「怎麼不叫餃子?我媽包的茴香餃子可好吃了。」「嘁,還茴香呢,吃過羊肉胡蘿卜餡的餃子嗎?給你吃就多余。反正我今天還是兩盤,你們可不許吃我那份。」小軍一邊剝蒜一邊樂呵呵地說︰「我今天得多吃幾個,好幾天沒吃肉了,快饞死我了。」安玉海的眉毛都氣歪了,世界上還真有這麼沒臉沒皮的家伙。學院那幫當兵的怎麼不來了,來了趕緊把這倆抓走那才叫一個好!一個痛快!也治治那傻丫頭,一天看著人家,巴著人家,瞅著人家什麼都是好的,還給人家買羊肉包餃子,改天人家出了你這個門,連個正眼都不給你你信不信?也別改天,就今天把他們抓走了得了。我看你還盼什麼,抓走了,那兩屜子餃子我就全包圓了。
餃子端上來了,熱氣騰騰的。飯桌上一時誰都不說話,光听見咀嚼的聲音。小軍恨不得一下子吃兩個,嘴里塞上一個,又下手夾另一個。英子見了,笑著說︰「你慢點吃,又沒人跟你搶。小心燙著。」小軍被燙得嘶嘶哈哈的,還在那說︰「唉,這羊肉胡蘿卜餃子就是好吃唉,真香。」英子今天和的面特別合適,餡里面多加了不少香油,當然好吃。安玉海見不得沈小軍那副胡吃海塞的窮德性。他吃餃子從來都是先喝小半碗餃子湯,把腸胃的犄角旮旯溝溝縫縫滋潤了再吃。用餃子蘸著那香油、辣椒、芝麻、蒜泥、老陳醋調成的調料,慢慢放嘴里,先把餡里的湯嘬出來,再仔細品嚼那餡,那才叫吃餃子。前二十個咂吧味兒,後二十個才是往飽里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