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大革命一開始,革命了的齊莎娜「不愛紅裝愛武裝」,月兌掉了布拉吉,換上一身黃軍裝,腰上扎根一乍寬的武裝帶,更顯得乳豐腰細臀肥腿長,英姿颯爽斗志昂揚。
她參加了學校所在地的紅衛兵糾察隊-東糾。全稱叫北京紅衛兵東城區糾察隊。當時成立的還有西城區糾察隊和海澱區糾察隊。莎娜整天忙于寫大字報、刷標語、抄家、游斗走資派,「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哪有功夫回家。
前一晚,莎娜突然給家來了個電話。「媽,你叫小四還是小五這兩天給我帶兩件換洗衣服過來,我這身衣服穿了有倆禮拜了。」「莎娜,你這孩子,一走這麼長時間,你在哪呢?干嗎呢?現在外面亂糟糟的,你一個女孩子,可要當心啊。」「媽,我沒事,您甭當心我,我這是革命。」「革命?革命你也得回家啊,叫媽惦記著……」馬容英的話還沒說完,那邊「?搭」一聲,把電話給掛了。
放下電話,馬容英才想起來,上哪去找這丫頭啊。
第二天一早,她打小五雲娜給莎娜送換洗的衣服。
雲娜去了一天,到晚上才回家。
「你怎麼去了這麼久啊?見到你大姐了嗎?」馬容英急切地問,「見到了。」小五一邊抱起水瓶子喝水一邊回答。「你大姐在干啥?」「革命。」「革命?她在哪革命呢?」「一開始我也不知道,我到學校找她,學校的人告訴我,說我大姐在東城區的什麼紅衛兵聯絡總站,在金魚胡同。」「你去了?」「我到那一看,原來是個教堂。」「教堂?你大姐他們跑到教堂干啥去了?」「那原先是個教堂,現在是他們東城區紅衛兵的總部。」「教堂有神父和嬤嬤吧?你看見那些嬤嬤了嗎?」「根本沒看見,那些嬤嬤早都叫紅衛兵給驅逐出境了。我光看見那教堂的地上堆著好多嬤嬤們的照片,淨是和些孩子們的照片。我大姐他們在教堂里寫標語、寫大字報,還把抄家的東西都運到那去。媽你沒看見,那教堂里堆得滿滿的,全是抄家物資啊,什麼沙、櫃子、立燈,什麼都有,樣子都怪怪的,還有大三角鋼琴呢,反正一個落一個的堆滿了,全是好東西。我還彈了一會兒鋼琴呢。」「你姐跟你說什麼了?」「我剛去的時候我大姐不在,我跟那的人說我找我大姐,人家問我你大姐叫什麼,我說叫齊莎娜,人家說這沒這麼個人,我一听就急了,合著那麼遠我白去了。我就跟那人吵起來了,明明人家告訴我我大姐就在這,怎麼會沒有這個人呢。媽你知道嗎?那的人特凶,跟我吵架的人直問我是什麼出身,他說我是來搞破壞的,要扣住我,不讓我走。我才不怕呢,我理直氣壯地告訴他,我出身革命軍人,我爸爸出身貧農,我看他還說什麼!他不相信,說要調查我,我說,好啊,你調查吧。」「後來呢?」「後來我大姐回來了。人家說你要找的是她啊,你怎麼不早說啊,我說我說了啊,人家說你說的那個名字不對,你大姐不叫你說的那個名字,她叫齊衛紅。」「什麼,你大姐把名字給改啦?」「大姐說那名字太資產階級化了,什麼莎啊娜啊的,還帶著‘修味’,就是帶著蘇聯味道,所以就給改了。」「你大姐跟你說什麼了。」「我姐沒跟我說幾句話,她叫我回去,她說她忙,顧不上理我。」「忙什麼呀?」「忙革命唄。忙造反,忙著宣傳**思想。還說要到外地去宣傳去呢。」「到外地去?去哪啊?那她不回家啦?這孩子,革命也不能不回家啊。家又不遠,抬腳就回來了。」「不知道。說是要去南方串聯,還要成立一個紅衛兵合唱團。反正我看我姐確實忙,身上挺髒的,頭都髒的快 氈了。不過累是累,還挺高興的。對了,媽,我听我姐說,他們還抄了雪晴姐姐的家呢。」「啊?雪晴?那是她最好的同學啊。那年暑假她還在人家家里住過呢,這是怎麼說的啊。」「是啊,媽我跟你說,去雪晴家是我姐姐帶人去的。」馬容英的眼楮頓時瞪圓了。「你姐姐帶人去的?雪晴她家是反革命還是資本家?」「反動資本家外帶什麼反動官僚。」「你姐也是,過去都是不錯的同學,怎麼就抄人家家去了。我記得那年你姐姐鬧盲腸炎,還是雪晴她媽救的她,而且雪晴那孩子我看挺好,性子也好,那模樣長的……」「媽你真是,要不說你思想落後不革命呢,我姐說了,甭管他是什麼人,只要是黑五類反革命,我們就要打倒他!我姐還說了,別說是同學,就是自己的親人,只要他反對**,那也要打倒他呢。」馬容英听了連連點頭,說︰「對對對,還是你姐覺悟高。那你姐是那的頭頭了?」「好像是個隊長。媽,我姐現在可威風了,她還打人呢。」「打誰了?」「就是那些地富反壞右啊,我姐和他們糾察隊的那些人,拿皮帶抽那些家伙,抽的那些人流了好多血,怪嚇人的。雖說那些人是壞人,可我看他們挺可憐的。」
馬容英沉默不語了。甭管怎麼樣,女兒革命了,出息了,她這當娘的高興。她從來不為大女兒擔心,那孩子有主見,鬼精鬼精的,走哪都吃不了虧。但是莎娜說的那些話叫她心里莫名其妙的不舒服。什麼叫自己的親人也要打倒啊,那不是六親不認嗎?真要是革命革到她娘老子頭上,她豈不是連她這個親媽都不認啦。我的出身就是富農,那她是不是也會跟我劃清界限,革我的命啊。要是莎娜她姥爺、姥姥這會兒到北京來,莎娜會不會也拿著鞭子抽她姥爺、姥姥啊。底下的事馬容英不敢想了,這場革命怎麼鬧成這個樣子了,那些孩子們一下子都瘋了似的,誰六親不認,敢打人,誰就革命。這怎麼話說的啊。
想到這,馬容英的心里像塞了一團雜草,亂糟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