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娜想起來了,站在她面前的是雪晴家的鄰居,叫尚志民,外號叫和尚。小時候經常到雪晴家來。遇到胡同里有什麼人欺負雪晴,也不管能不能打過對方,他總是第一個站出來保護雪晴。
尚志民的父親是工廠的工人,前些年因為工傷去世,母親沒有工作,全家人就靠那點撫恤金生活,日子過得很艱難。母親一直在外面攬點活干,後來經人介紹到雪家當保姆。
莎娜不喜歡和尚,因為和尚他媽闞郁芳是雪家的保姆,她嫌和尚家窮,還嫌他是保姆的兒子。保姆的兒子就是下人的兒子,怎麼配和我們在一起玩。在她看來,和尚到雪晴家來,純粹是來佔便宜的。有時候雪晴的外婆做點好吃的,叫雪晴去叫和尚,莎娜百般阻撓,「別叫他。」「為什麼?」「咱們都是女孩子,不跟臭小子玩。」「可是志民哥不是臭小子,我覺得他挺好的。」「唉呦還哥呢,你管他叫哥?真可笑!反正我不跟他玩,你沒聞出來嗎,他身上老有股味,好像什麼東西餿了,難聞死了。」雪晴不听莎娜的,到隔壁院子叫來尚志民。
志民一來莎娜就拿眼楮瞪他。乘志民往小凳坐的當,她把腳一伸,小凳被踢出去,志民一**坐在地上。莎娜「咯咯」直樂。志民不理她,拿起盤子里的點心就吃。「哎呀,你這人怎麼這樣啊?」大家一听莎娜喊叫,都愣住了。「你的手那麼髒,怎麼不洗就下手抓啊,真不講衛生。」志民一听她這話,樂了,伸出沒洗的髒手把莎娜盤子里的點心也抓了兩下。莎娜一看,哭喊起來。「小流氓,小流氓,你賠我的點心!」志民罵道︰「小丫頭片子,小心你的嘴,你再罵我小流氓一個試試?小心我揍你!」莎娜不管那些,一**坐在地上,兩腿來回亂蹬,哭嚎著喊︰「我不嘛,你賠,我叫你賠!」志民高興了,看著莎娜假哭,朝她一個勁地做鬼臉。
「煤球」是志民給莎娜起的外號。只要一見莎娜,志民就說︰「怎麼煤球又來了嘿。」把莎娜氣得直罵︰「我比你白。你也不照鏡子瞧瞧你那德性,脖子跟那車軸似的,上面的泥兒用鏟子鏟,鏟子都能給鏟錛了。」「我的脖子像車軸,那你的臉就像媒餅子。」兩個人就這麼你一句我一句的斗嘴,互相誰都沒給過對方好氣兒。
莎娜終于拿出了她的殺手 。
那天她做完作業以後,吵吵她的鉛筆和尺子都不見了。她先是跟雪晴說,雪晴不太理會,讓莎娜先用她的。她又跑去跟外婆說,外婆也沒當回事。她終于站在志民的跟前,「嘿,和尚,你把我的鉛筆和尺子交出來!」志民搖頭,表示不知道。「我一看就是你拿的,連話都說不出來了,肯定是你!」「我才不拿你的東西,我嫌髒,我嫌惡心!」「你才髒,你才惡心!小偷!賊!不要臉,偷人家東西!」普玉在家里听莎娜吵的厲害,就出來說莎娜︰「你沒有弄清楚,不要這麼罵人家。」「肯定就是他。我就罵他了,誰讓他家窮,老瞅著這院里的東西好,一進這院子的門我就看他賊眉鼠眼到處踅模,肯定是他偷的。」志民一听這話,梗起脖子說︰「窮怎麼了?我們人窮志不短,我從來就沒偷東西的毛病。」「鬼才信呢。」普玉說︰「不許這麼說,我信志民的話,他不會偷你東西的,你再好好找找。」闞郁芳一听莎娜罵志民,從廚房出來。對莎娜說︰「你這孩子怎麼淨在這胡說,東西丟了就賴我們,我們孩子從來沒那偷東西的毛病。倒是我看你這孩子,小小年紀就學會誣陷人了。」莎娜人小可絲毫不含糊,指著闞郁芳說︰「你才誣陷人呢。尚志民是個土匪加小偷,都是你當媽的護犢子給慣的。」說完撿起桌子上的書包,照準闞郁芳扔去。志民一看氣壞了,站過來說︰「你再拿東西拽我媽一個試試!我叫你今天出不了這院子!」莎娜以為他不敢把她怎麼樣,乘他不備,使勁推了志民一把。志民火了,拿肩膀使勁一撞莎娜,把莎娜撞在地上。莎娜頓時大哭起來。
普玉和闞郁芳過來,一個拉莎娜,一個拉志民。莎娜哪能受這個氣,撲上前就咬志民,志民的胳膊被她咬了深深的兩個牙印,疼的志民一個勁地喊。闞郁芳急忙推開莎娜說︰「哎呀,我還真沒見過你這樣的孩子,你是屬狼的啊,心狠手毒。起小看大,長大以後也不會是什麼好東西!」
後來志民就不太來雪晴家了。
尚志民初中畢業後再沒上學,因為父親是工傷的緣故,他被照顧進了廠子里工作。打那以後,他就不讓母親再在雪家干活。尚志民兄妹兩個,他是老大,他說話母親一般都听。
尚志民不叫母親去雪家,並不是因為雪家人不好,相反這家人對待下人很好,很和氣,三年自然災害時,尚家全憑在雪家干活的母親經常能給家里捎點東西回來才能度過危機,不讓母親再去雪家,主要因為雪晴的關系。
尚志民和雪晴一起長大,小時候兩小無猜,他那時就很喜歡雪晴。
長大了,他漸漸疏遠了雪晴,不光因為他為自己家的貧窮而感到自卑,更因為他漸漸覺得這樣的感情只能裝在他的心里,是永遠無法實現的。在他的心底雪晴太完美,完美到只可「遠觀不可近褻焉」,無論從那個角度來講,他都不能把自己和雪晴擺在同一個水平面上。
他原先以為只要每天能夠看見她,听到她的說話聲、笑聲,就很滿足了。但是後來他現母親離開雪家後,這樣的機會少了,母親在雪家當保姆時,他可以隨便出入雪家。母親離開雪家了,他想要再去找雪晴玩就沒有一個合適的理由了。雪晴上高中以後,他們一個星期見不上幾面,見面了也就在胡同里站著說幾句話,就是每周這短短的一小會兒的接觸,都能讓尚志民回味很長時間,然後又接著等待下一次的見面。雪晴身邊的朋友不少,大多數他都不喜歡,那些人家里有錢沒錢都像莎娜一樣會用鼻孔看人,嫌他家境貧寒不待見他。他們不稀罕尚志民,提起他就是雪家保姆的兒子。尚志民也不理他們,只要雪晴對他好就成。雪晴對他是真誠的,從來不歧視他。小時候總叫他志民哥,長大了,只要是見到他,不管在哪,不管身邊有沒有外人,還是像小的時候那樣叫他。听到雪晴叫他,尚志民從心里感到親切和高興,但是他還要裝作無所謂不在乎的樣子不表露出來,他怕讓雪晴看見他特別高興會瞧不起他,會看透他的心里想啥而不再理他。隨著年齡的增長,雪晴出落得越來越漂亮,尚志民覺得他們之間的差距越來越大,現實告訴他,他們之間是根本不可能的,先他自己就不自信。有多大的腳穿多大的鞋,我根本配不上她。我憑什麼喜歡她,我能給她帶來什麼?我能讓她真正幸福嗎?雪晴的周圍將來無疑會聚集越來越多的好小伙子,她對我的感情就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的感情,將來也不可能會逾越這個鴻溝展成為別的關系。對將來,尚志民不去想,也不敢想。說是這麼說,可是每天早上他醒來第一件事情就是想雪晴,可是一想起來又感到很痛苦很渺茫,世界上的最令人痛苦的事莫過于憧憬實現不了的夢想。他自己安慰自己,不想了,走一天算一天,只希望永遠能夠和雪晴住在一條胡同里做鄰居,能夠經常看見她,盡他的能力來保護她不被人欺負就很知足了。
說實話尚志民覺得文化大革命挺好的。他們家是工人,這場革命他們是推波助瀾的主力軍,是沖鋒陷陣的造反急先鋒。他對革命沒有一丁點興趣,他感興趣的是革命讓雪家從雲端一下跌落到了地上,以往的差距沒有了,甚至他的貧窮倒成了優勢。這就使志民壓抑已久的念頭開始萌生了希望之芽,生平第一次產生了一點小小的優越感。他覺得這場革命給他帶來實實在在的好處就是把他跟雪晴之間的距離大大地縮小了。真得感謝**他老人家,正確英明偉大,動的這場文化大革命真是太及時了。太早吧,我還小,太晚吧,搞不好那個誰跟別人結婚沒我什麼事了,就那麼不早不晚的恰到好處,她遭難,我相救,最後成就一段美好姻緣。這就對了,這跟那戲文上唱的演的就全一樣了。志民的想像力有限,他理想的最高境界就是和雪晴結婚。至于和她結婚以後會給他們家帶來什麼,他才不管呢。
我們家是無產階級,出身是好,可是赤貧!窮的叮當響。再倒霉能倒霉到哪去?大不了還跟前些年一樣,滿大街撿破爛拾煤核去。那又怎麼樣,只要能和雪晴結婚,讓我干什麼我都願意!?實在的,我是太想和雪晴那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