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部子弟 三十 酷 刑

作者 ︰ 茉莉花香

普玉急急忙忙跑回家,看見母親正坐在北屋的台階上,她趕緊上前問︰「姆媽,你怎麼樣啊?」當她看見母親頭上的血跡時,嚇壞了,「到底怎麼啦?姆媽你講話啊。」外婆看見女兒,搖搖頭,老太太白稀疏,露出粉紅色的頭皮。「要死啊,伊拉殺人了啊。」

普玉慌了,母親被人打成這個樣子,那雪晴該不會……她四下看看,沒有看見女兒,急忙進了屋,看見屋里一片狼藉,幾件家具都被砸爛,一件明式黃花梨條案硬是被從中闢成兩半!一個瓖嵌圓形鏡子的梳妝台,是普玉結婚時姥姥送給她的陪嫁,鏡子被砸碎,一地的碎玻璃渣子。

她顧不上那麼多,只想趕緊看到女兒,但是雪晴到哪里去了?

普玉現雪晴的房門是大敞的,屋里也被翻得亂七八糟,連抽屜都被人扣在地上,書架上的書一本本扔在地上。雪晴的衣服從櫃子里被拉出來,有幾件已經被剪刀戳得亂七八糟。

雪晴不在里面!

普玉四下里找了一圈都沒見到雪晴的蹤影。猛然間她看見盥洗室的門緊閉。她走過去敲敲門,里面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息,她又使勁敲敲門,「囡囡,囡囡,你在里面嗎?我是媽媽呀。」突然,一種不祥的預感一下攫住普玉的心,慌亂中她想起盥洗室房門的鑰匙在廚房碗櫃的抽屜里。她急急忙忙找來鑰匙,手卻哆嗦著,鑰匙怎麼也插不進鑰匙孔里。

門,終于打開了,普玉倒吸了一口涼氣。

屋里的鏡子被打碎了,雪晴坐在地上,一頭濃密的秀成了凸凹不平的「癩痢頭」,前額還有一大塊血痂。她一只手拿著一塊尖利的碎鏡片,另一只手的手腕已經被割破!血,流了一地。

普玉撲過去,跪在女兒面前。她舉起女兒的手,喊道︰「孩子啊,你這是干什麼啊?你,你好糊涂啊!」當雪晴看清母親時,瘋狂的情緒稍微平靜了一點,她的精神崩潰了,不顧一切地放聲大哭。隨即身子一點點軟下去,昏了過去。「囡囡,囡囡你醒醒。」這時身後傳來闞玉芳的尖叫聲︰「哎呀,我的天啊,孩子,這可怎麼好啊!」普玉制止了謝玉芳,說︰「你快去把急救箱拿來。」闞玉芳頻頻點頭,可是跑進屋里又跑回來了,她忘記急救箱在哪了。「在哪呢急救箱?」「在我的房間。」普玉提醒她,「嗷,對對對。」謝玉芳轉頭跑進普玉的臥室取回急救箱。普玉將女兒的手腕清理了,看到傷口並不太深,不用縫針,就將傷口仔細處理後包扎了。

普玉和闞玉芳一起把雪晴扶進屋里,這才想起母親還在門外。她急忙走到外面,看見外婆還坐在那,嘴里念念有詞︰「來了,伊拉來了,殺人了,伊拉殺人了!」普玉給母親的傷口上了藥,然後扶母親進屋。外婆顯然是受了刺激,兩條腿哆嗦著怎麼也站不起來,還一個勁地對普玉說︰「阿拉可以站起來啊,儂勿要著慌。」「姆媽,是我啊。」普玉停住腳,讓母親仔細辨認,可老太太一個勁地搖頭,說︰「阿拉窺到了啊,殺人啦,殺人啦……」

夜深了,普玉守在雪晴的身邊。從回家後,她就一直守在女兒的床邊。看著女兒憔悴的面龐和那一頭被剪得深深淺淺亂糟糟的頭,當母親的心都快碎了。她從闞玉芳斷斷續續的敘述中,明白了家里生的一切。她無法想象當時的情景,也不願去回想。女兒是她的命根子,對女兒的傷害,就是對她的傷害,女兒受到傷害,她這個當母親的更痛苦。如果有可能,做母親的寧願替女兒承受一切痛苦!

說實在的,莎娜的報復遲早會來,她早就有這方面的思想準備,但是她一直並未在意。因為她覺得那不過是個小毛孩子,一條小魚掀不起大浪來。可是文化大革命來了,這場革命來的這樣迅猛,使每一個人都措手不及。這場革命使得一些像莎娜這樣的人得以甚囂塵上,得以借此機會加倍地報復和打擊他們的仇人,也使他們自己充分地暴露出來。普玉責怪自己,事先應當對這場運動有充分的認識,要不家里不會遭這麼大的劫難,女兒也不會遭受這麼大的打擊。一想到莎娜對女兒做的一切,普玉憤恨得直打哆嗦。

一個女孩子被人當眾剝光衣服,這是什麼行為啊!不要說去做,就是想想都覺得是罪過!都覺得可怕!

中國古代有一種對女子的刑法就是將女子的衣服月兌光示眾,據說那是一種極刑,但那是封建社會啊,普玉怎麼也不會想到,這樣的事情竟然會出現在新社會的今天,而且會出自一個女孩之手!

可是事情就是生了,而且生在自己女兒的身上。普玉第一次感到了什麼叫心在流血!她簡直無法用語言來形容自己的悲哀和憤恨。她無法想象,莎娜,一個和自己女兒一樣大的女孩子,怎麼會干出這樣令人指的事情來!人啊人,人的本性到底是從哪里來的,按理說人心應當向善,可是偏偏有人是向惡,惡毒陰險得無以復加。沒有機會就隱藏得很深,一旦有機會,就會充分地展示和表現出來。

普玉看著女兒的面容。女兒無疑受到深深的傷害,對這個世界徹底絕望,要不一向樂觀豁達的她決不會去割腕自殺。

如果我今天要是再晚回來一會兒,那後果將不堪設想。普玉想到這,不由自主打了個冷戰。

從小到大,每晚雪晴臨睡時,普玉總要到心愛的女兒的房里坐坐看看。多少個夜晚,女兒都是在母親溫暖的手的撫摩下漸漸進入夢鄉。這是多年來養成的習慣。看著女兒酣甜地入睡,作母親的一天的疲勞換作烏有。這些日子,普玉在醫院天天要被批斗,還被勒令打掃廁所。但是遇到其他人無法解決的危重病人,還是得叫她這個反動的學術權威去就診。手術做完,照舊拿起掃把去打掃樓道、廁所。

文革以來,很多人如驚弓之鳥,稍有風吹草動都會造成恐慌。雪谷軒被廠里關押起來不許回家已經有一個多月了,現在人究竟怎麼樣了都不知道。全家人都在戰戰兢兢,度日如年。所以受盡欺辱的普玉回來從來都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因為她想保留家庭這最後一塊淨土不被侵擾,盡量給女兒和母親以平和安祥的感覺。前天晚上,她進來時,女兒還把頭伏在母親的懷里。母親手上那股她一向很熟悉的來蘇水的味道,被她稱之為「醫院的味道」沒有了,只有一股香皂味。

「咦,媽媽,你身上的味道怎麼不對了?」「怎麼不對?」「好像是香皂味。」普玉笑了,她撫模了一下女兒的頭,說︰「最近病人不是很多,手術少。」其實是普玉干完活後仔細用香皂洗了手。

同樣,她知道,上班走了以後,這個院子就沒有安靜過。紅衛兵來了一撥又一撥,但雪晴每天都盡量裝出無所謂的樣子,盡量在她回來之前把一切收拾好。每當普玉回來看到院子和家里被毀壞的家具,知道女兒在家里肯定會受到更大的傷害,可是女兒從來不說,問她,她也說沒什麼。越是這樣,普玉的心里就越是沉重。今天女兒是無法掩飾也不願再掩飾了。她受的傷害太重了。普玉悲哀地想,如果能逃難的話,她真想馬上帶著女兒逃離這個地獄一般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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