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玉站起來,到書房去取了一本書,交給雪晴。「這是媽媽喜歡的一本書,你好好讀讀。」普玉遞給雪晴一本妥斯托耶夫斯基的《被侮辱與被損害的》。「媽媽,我不想看。」「我知道你想的是什麼。」普玉坐下來說︰「我最擔心你的也是這點……」「媽媽,你不知道,那個時候,我真是希望我能馬上就死掉,誰要是那一刻殺死我,我真的謝謝他!你說的都對,可是你叫我以後在這個世界上還怎麼再見人,我一想起來我就……」雪晴說到這,眼淚涌了出來。「媽媽,你說你是為我活著,那我呢?我為誰活著,我的今後怎麼辦?不出一天,所有的人都會知道昨天的事情,那他們會怎麼看我,會怎麼議論我,我長這麼大,一直都是懂得自尊和自愛的,可是現在這一切都沒有了,剩下的就是恥辱。那不是記憶,那是刻在我心里的恥辱,我永遠不會忘記的,忘掉它只有一種辦法,那就是死亡。死了,時間也就停止了,一切都停止了。所以戰勝恥辱最好的辦法就是死亡。」
普玉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剛剛女兒好像情緒已經穩定下來,現在又開始焦躁起來。她心里著急,但是表面上不動聲色,她知道,自己現在的任何情緒,都會影響女兒的。她覺得自己太無能了,真是黔驢技窮無計可施,連自己的女兒都無法說服。是的,一個女孩子的尊嚴被剝奪了,這樣的打擊可以說是致命的。
也許唯一依賴的只有時間。時間可以醫治一切創傷。普玉暗暗祈禱,願這一切像一場噩夢,漸漸從女兒的腦海里淡化。
一大早闞玉芳就趕過來。
「夫人,有什麼要做的,您盡管吩咐。」普玉看著睡著的雪晴,小聲說︰「我去上班了,雪晴要是醒來,一定要記得叫她把藥吃了,把雞湯喝了。」猶豫了一下,普玉又說︰「千萬別再出什麼事了。」「您放心吧,我們家志紅也在家,我叫她過來收拾家買菜,我哪都不去,就看著囡囡。」「那就拜托你了,還有外婆,我早上剛給她吃了一片安定,到時候你再記得按時給她吃藥。闞姨,謝謝你了啊。」「夫人,您說您見外了,原先志民他爸走的時候,要不是您拉我們家一把,我那兩個孩子能不能拉扯大都不知道。人要知道感恩,您對我們家的好我們一輩子還都還不清,還說什麼謝啊。」「對了,志民怎麼樣了啊?」「沒事,那幫人前腳走,志紅就趕著去了志民廠找志民師傅。他師傅老馬是我們志民他爸的師弟,老馬一听,立馬帶上一大幫人提著家伙去找志民了。找到黃毛的學校,才打听到那伙人在王府井一個什麼地方,老馬又帶人直奔那去了。那邊人不少,可是咱廠里的人也不少,你想,那學生再怎麼也打不過工人不是?再者說了咱們志民可是響當當的工人階級啊,那邊什麼話都沒說,就把我們志民給放了。听說還把那個黃毛給開除了,開除了好!」「志民他沒受什麼委屈吧?」「沒有。說是那幫人光顧著收拾那些抄家的東西了,昨天搬走的東西可真不少……」說到這,闞玉芳一下打住了,打了一下嘴巴說︰「夫人,您看我這張臭嘴。」「沒關系,東西算什麼,現在能保住人就算不錯了。」「夫人,您也甭著急犯難,您一家都是好人,好人總有好報。您說的對,只要咱們人全須全尾好好的,甭管什麼事總會挨過去的。」普玉重重地嘆口氣,闞玉芳明白,她是在想自己的女兒,她暗自想,人都說好人有好報,這個理是不錯,可是老天爺就為什麼要折磨人,讓這家人遭這麼大的劫難。「夫人您可要看開些,唐僧去西天取經難不難?九九八十一難啊,最後怎麼著,還不是過來啦,那是菩薩在保佑啊。」
普玉走後,闞郁芳在院子里忙了一會兒就趕緊進屋來看雪晴。她怕這孩子萬一想不開再有個什麼好歹的,自己沒法向普玉交代。
闞郁芳從小看著雪晴長大。她喜歡雪晴這孩子。知書達理,不嬌氣不矯情,懂事大方沒一點壞毛病。昨天她一听說那事就嚇壞了。我的天啊,那個黃毛還真能干出這事來,她是什麼人啊,就是一狼崽子!得虧黃毛是個女的,要是她是個男的的話……闞郁芳不敢往下想了。雪晴這孩子長得忒漂亮了,家境又好,怎麼能不招人嫉恨呢。你說這是什麼世道啊,好好的姑娘就讓人這麼整治,唉……
闞郁芳知道她兒子戀著雪晴呢。盡管她喜歡雪晴,可在這個問題上時刻保持清醒頭腦,連想都沒往這上面想過。她倒不是嫌雪晴出身不好,是因為這事根本不可能成。這不明擺著好花插牛糞上不相配啊。那句話叫什麼來著,「人貴有自知之明」。對,就是這意思。我們什麼人,人家是什麼人,這可不能亂了綱常。別說世道還沒亂到那份上,就是真的亂的那份上,咱也不能那麼干。人的身份地位福分那可都是前世修來的,我們兩家連門不當戶不對都算不上,就是主僕的關系。主人就是主人,下人就是下人。不要看人家對你好就蹬鼻子上臉忘了自己幾斤幾兩重。我們對人家,只有感恩的份,至于想要巴結著攀這門親,我可不敢想,也從來不去想。要是硬攀,那最後倒霉吃虧的可是我們。可氣的就是志民那傻小子,成天還以為自己是根蔥似的往人前插呢,自己的兒子自己最清楚,從小到大,他對雪晴那點心思,我還不知道?想到這,闞郁芳不由得苦笑了一下。不是屬于你的東西,硬要,那能有個好?福淺你就守不住個金女圭女圭。等著看吧,臭小子,不撞南牆不死心,你還沒踫的頭破血流呢。想想也可笑,你憑什麼叫人家雪晴喜歡你啊?你要是能像薛平貴當上個「征西大將軍」,那沒準雪晴還能在寒窯里苦巴巴望著你,或者像張君瑞考回個狀元來,人家也能像崔鶯鶯等著你。可你什麼都不是,就是一小破工人,又沒什麼本事,人家雪晴,還有他們家能看上你?做你的美夢去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