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進進院子時,雪晴正把母親扶到院子里曬太陽。
看見有陌生人進來,普玉疑惑地看看女兒。雪晴回頭看見了北進,一邊給母親圍好圍巾,一邊說︰「你怎麼又來了?」「我,我路過順便進來看看。」北進對普玉說︰「您是伯母吧,伯母,您好。」北進跟普玉打招呼。普玉微微點點頭,她認出眼前這位就是那天幫助雪晴解圍的年輕人。她看看女兒,說︰「晴晴,這位是……?」「他誰也不是,我不認識他。媽,您冷不冷,要不要我給您再加件外套?」雪晴看也不看北進。普玉知道女兒的脾氣,特別是經過這場劫難之後,她對任何人都抱有戒心。以前的雪晴是個非常單純和善良的女孩,對人都很熱情坦誠,當然也很容易輕信別人,上別人的當。普玉想起往事,不由得輕輕嘆了口氣。
北進不知道雪晴這是怎麼回事,前天來還好好的,今天怎麼冷若冰霜。
「伯母,我叫謝北進,我是一名軍人。我和雪晴認識,她曾經到過我們家……」說完北進看了一眼雪晴,覺得自己說得不對,又連忙糾正說︰「她是和我們家老朋友的女兒一塊去的,確切地說,她是在我們家的院子里呆了一會兒,沒有進去。」普玉听到北進的陳述,覺得這個年輕人挺有意思。「伯母,您的身體好些了嗎?能看到您的身體在恢復,真是太讓人高興了,您知道嗎?您的身體好了,在外面曬著太陽,這個院子就好像一下有了生氣了。」「是嗎?雪晴也是這麼說的。」普玉高興地說。她轉過頭去看女兒,見女兒板著臉,不听北進說話。「你是在北京當兵嗎?」「不是,伯母,我現在在雲南當兵。」「當了幾年兵了?」「我原先是哈軍工畢業的,畢業以後去了幾個地方,已經快三年了。」「是哈軍工啊,那是一所很不錯的學校啊。能考上那是很不容易的吧?這說明你的學習很不錯,是吧?」北進笑著點點頭,說︰「還行吧。我知道我當年考大學的時候,全北京一共考上五名。」
普玉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人,從她第一眼看到北進,她就知道這是一個出色的青年,她相信自己的眼光。普玉從他對女兒的注視可以看出他很喜歡雪晴。可是雪晴能夠接受這樣的愛嗎?他對雪晴又知道多少呢,他要接受雪晴,就要接受這個家,那他能夠承受這一切嗎,他有這樣的心理準備嗎?還有他的家人呢。看他的樣子,他的家境應該是很不錯的,他的父母應該是對他寄予很高的期望的。那他的家人能夠接受這一切嗎?
普玉暗暗嘆了口氣,對于雪家來講,現在重要的不是女兒找個什麼樣的男朋友,重要的是生存問題。
現在這個院門一打開,每走進的一個人,都不知會給這個家,給她的女兒帶來什麼。她不祈求什麼幸運,只要不再是災禍就感謝上蒼了。
這場運動給這個家帶來太多的苦難,普玉不知道這苦難什麼時候是個頭,也不知道它最終會給她的家庭和親人帶來什麼樣的結果,她只能祈禱上蒼,保佑她心愛的女兒不受傷害,再有就是女兒能夠找到一個圓滿的歸宿,這是一個做母親最大的心願。
現在的年輕人越來越看不懂。好像歷史登峰造極已經到了盡頭。一切都可以打碎,什麼責任、理智、愛情、親情……一切都可以推倒重來,「摧毀一個舊世界,打造一個新世界」,這就是這幫年輕人的口號,就是他們對這場革命的認知。瘋狂、混亂使這個世界越來越像個急旋轉的陀螺,每個人都在被鞭打著旋轉,被巨大的離心力甩來甩去。
真要是被甩出去倒好了。普玉這樣想。可那是不可能的。能夠離開這個離心場只有一個選擇那就是死亡。
母親的死給了普玉巨大打擊,那段時間她產生了對死亡的向往。但是經過這幾個月,特別是當她恢復神智之後,她又不想死了。她開始留戀身邊的一切,特別是她的女兒。
雪晴太不易了。那麼瘦弱的肩膀要承受多大的壓力啊。普玉知道,不管她成了什麼樣,只要她還活著,雪晴就有精神寄托和希望。
北進見雪晴不理他,有些尷尬。他把東西放在地上,覺得不妥,又放在凳子上。
「這是什麼?」「這是我在胡同口的小賣部買的,也不知道你們缺什麼,就胡亂買了些東西。」「這些東西我們不需要,你拿回去吧。」「都是些日常用品,吃的和用的,你們肯定用得著,我沒別的意思,你收下吧。」北進誠懇地對雪晴說。「我不要,你趕快拿走。再有,請你以後不要再來了。」「為什麼?」「不為什麼,你知道你來的話,會給你,給我,給我們這個家帶來很多麻煩的。」「我不怕,我什麼都不怕。」听到雪晴說會給他帶來麻煩,北進很高興,他覺得雪晴還是替他著想的。雪晴冷笑一聲,說︰「我還沒想到來我們家會讓你害怕,如果這麼說的話,你不怕我怕。我怕人家會說我在腐蝕你拉你下水。你還是回去好了,省的你家里人惦記,你一走,他們跟著就來了。」「誰來了?你是說我媽?雪晴,你听我說,我媽她不了解情況,我會和她說清楚的,而且我想最終她會尊重我的意見的……」「用不著,你和你媽說什麼我不管,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再來了。你說你一趟趟往這跑為的什麼?」「我不為什麼,只是想要幫助你。」「你還是沒說清你到底為什麼?」「我希望你好。」「為什麼?大街上那麼多人,你為什麼不希望他們好,就希望我好,我覺得我們好像沒什麼關系吧?」北進停頓了一下,看了一下一旁的普玉,低聲但是清晰地說︰「因為我喜歡你。」